世有辛夷花，折枝为君嫁 107,失败

辛芷事发后，女客褪去，老夫人就让人看在院外，等到家中辛望亭等人进来后，不许任何人进出靠近。

辛芷的话又急又快，老夫人原本阴沉的面色被她说的是露出一抹笑来。

“这么说，你今日会有这一出，还是我逼迫的不成？”老夫人淡淡地道。

辛芷咬着唇，怒瞪一眼老夫人，

“你不就是看我们一房不顺眼吗？所以想方设法弄死我们。”

“畜生，你胡说八道什么。”门外有身影冲了进来，抬手一巴掌甩过去。

辛芷承受不住力道，整个人朝一边歪了过去，眼冒金星，缓了换后，脸上身上都传来剧痛，她撕心裂肺的大哭起来。

在辛芷震天响的哭声中，辛夷不禁扯了扯嘴角。

跟着辛望亭一起进来的辛四老爷看了她一眼，沉吟片刻，声若冷雨，

“我生了你，却没教好你，也教不好你，留你在这世上害人，不如亲自结果你。省得你继续为非作歹。”

说完，他朝老夫人禀报道，

“母亲，还请母亲把那银针给与孩儿，让她自我了断吧。也算是她死前教她一个乖，让她下辈子做个好人。”

辛芷骇然失色，整个人颤抖起来，拼命的摇头，眼泪如同珍珠般四处飞散，一张脸惨白惨白的。

“爹，不要。”

辛芷真的在四老爷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她的父亲，竟然真的想杀她，不是为了表忠心！是真的要杀了她。

刻骨的凉意爬上辛芷心头，顿时惊慌失措地说道，

“我说，我全都说，上头不过是一点会让人长红疹的药水，不会出事的，等过几天就会消掉，就是，就是错过婚期……”

“爹，我错了，我不该恶作剧，不该妒忌七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听爹的话，老老实实的守孝。”

老夫人眼底划过厉色，这是把所有人都当傻瓜了吗？

四老爷同样的面无表情，抬起步子向前，伸手要将辛芷给拎起来。

他手中拿着的正是老夫人用帕子包裹着的，那根泛着青色光芒的细针。

“爹，不要，不要扎我，女儿会死的啊。”辛芷终于忍不住的叫了出来。

四老爷收回手，一脚踹过去，生生的将辛芷从两个粗壮婆子手中踢飞了。

没等辛芷反应过来，人已经重重落在地上。

“辛芷，你劣迹斑斑，屡教不改，今日竟然毒害族妹，实在悚然听闻，我没有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女儿，辛家更是容不下你。

辛芷，你以后就家庙侍奉先祖，忏悔己过，了度余生吧。”

正在哀嚎痛哭的辛芷顿了一下，侍奉先祖？了度过余生？那就是出家？终生不得出来？

她一个哆嗦，连哭都忘记了，她想过长辈们会震怒，可这种害怕压过了对辛夷的嫉恨，还有要围母亲报仇的决心。

而且，她就是觉得事发，四房已经有两个人死了，难道真的想四房人丁凋落吗？

了不起就是被关几年，反正她还有一年多才出母孝，关就关吧。

她愣愣的看着四老爷，可真正要她死的，竟然是父亲！她最亲的父亲。

她忽然想到什么，顾不上喉间的腥甜，连滚带爬，声泪俱下，

“爹，祖父，祖母，我也不想的，都是别人撺掇我的，是我院子里的丫鬟云仙，是云仙让我这样做的。

我不该鬼迷心窍，不该对不起七妹。”

她朝辛夷磕头，“七妹，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以后，真的，真的再也不敢了。”

本就摇摇欲坠的辛芷，磕起头来砰砰响，一会就血花四溅。

辛夷眸光微动，别人撺掇的……

云仙？又是个什么鬼？从哪里冒出来的？

老夫人讥讽的一扯嘴角，从辛望亭和四老爷父子进来之后第一次开口，

“你说你们四房差点都要死在我手里？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正好，今日老四也在，那不妨把这件事情说开来。”

辛芷身子一僵，抬起头来，额头上的血顺着鬓间流下来，眼角还挂着泪珠。

辛望亭面色复杂的看向老夫人，跌靠在椅子上，叹道，“你这是何苦呢？”

老夫人站起身来，负着手，慢慢走开几步，

“我这一辈子，自以为很聪明，其实不过是过的浑浑噩噩的。当年的事情，谁对说错，已经不需要分说，但如果当时我肯退一步，也许就是海阔天空。”

“只是，让我退，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辛望亭长长叹了口气，烦躁道，“不是你的错，当年是我百般求娶与你，是我没兑现当初的承诺。”

老夫人幽幽的继续说下去，

“我可以坦然的告诉你们，当年我确实是恨那个女人，恨得想要提剑杀了她，但终究没有动手。”

“如果我要杀了她，那我和她有什么区别呢？”

这真真是一件陈年旧事了，能被当年郑氏‘小诸葛’看中的辛望亭自然十分出色，那年辛望亭刚入官场，什么都觉得新鲜。

他将那些新鲜事说给新婚娇妻听，郑氏是个十分有智慧，有见识的女子。

初时，她给辛望亭不少帮助和启发，当然，在这个过程中，郑氏也越来越了解政事。

两个人新婚浓情蜜意，志同道合，十分和谐美满。

可当两个人都渐渐成熟，志同道合的两个人开始有了分歧，观念和处事风格都有所不同，矛盾也因此开始。

就在生下小儿子辛季春后，两人吵架越来越频繁。

辛望亭做的每件事情都能让郑氏挑出毛病，如此也罢，可郑氏否定之后，又能给出一个完全不同的行事方法。

甚至辛望亭都不得不承认郑氏的方法更好一点。

只是，男人么，年轻气盛，觉得妻子的野心越来越大，简直是要将他当成傀儡一般。

这个念头一旦萌发，就一发不可收拾，让辛望亭开始反感，到后头，极力挣扎，反抗。

偏偏，郑氏心高气傲，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对于辛望亭的锋利言辞，加以更加锋利的反击。

无论谁，吵架的时候都是气昏头之下的行为，言语也是能多戳心窝就多戳心窝。

恶语伤人六月寒，再坚硬的心，也经不起一次次的摧残。

起先，两人吵架时，不过是一个正院，一个书房的呆着，偶然有一次，辛望亭误入一间画舫，救下一个从前相识，但因家族受累，被卖为妓的世交女。

这样的女子其实到处都比比皆是。

偏生这个女子的父亲辛望亭认识并了解，知道是别人连累，世交女清高自傲，卖艺不卖身。

此后，辛望亭就经常入这个画舫，听世交女弹琴，甚至为她写了曲子。

世交女时常弹起这首曲子，久而久之，常常流连花丛的子弟都知道，这个世交女是在辛望亭的庇护之下。

也就没什么人找她的麻烦。

这事，也终于被郑氏知道，郑氏从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使得她从未萌生出独占一人的心思。

尽管看到丈夫和别人在一起，都犹如虫蚁啃噬心口，但也明白大家族最重子嗣，因为侍妾通房从来都是由着辛望亭自己喜好。

可，这一次，辛望亭的做法让她深深的感觉到背叛。

她可以允许丈夫有其他女人，并担负起照顾她们的责任，但在精神上，他必须只有她一个人！

与他在同一条路上白首偕老的，只能是她一个人。

持续几年的吵架，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郑氏心灰意冷。

正巧，这个时候，辛望亭一次查案，被人追杀，逃入画舫，被世交女所救，伤重之下，辛望亭把世交女接入府中，以贵客待之。

如此数月之后，那世交女的肚腹渐渐大了，辛望亭这个时候提出纳世交女为妾。

郑氏知道，她和他再也不是互相拥有，她变成他许多女人之一，尽管有着不可撼动的正妻之位。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两个人都不是年少的儿女，尤其是辛望亭，他有了抱负，有了主见，有了自己想要走的路。

而她呢，还只是如当初一般的深情与天真，只能是被伤的体无完肤。

郑氏小诸葛何等的聪明，她知道，自己的深情抹不去，两人在一起，面对面，只能是两败俱伤。

于是，她搬去别院独居，退出辛望亭未来的路，以此来保护自己，也封存那些不堪岁月的感情。

至于那个世交女，最终并没有成为妾室，在生孩子的时候，血崩而亡。

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有一股隐秘的消息流传，世交女的死，是郑氏所为。

心高气傲的郑氏不是不知道这道消息，不过，她以为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从来没想过要去澄清。

后来四老爷慢慢长大，从未表现过愤懑，一直都很平和，更加没人在意这些。

流言，也就慢慢的消失了。

今日，再次被辛芷叫破。

如果只是老夫人，一个杀将过去就是了，可还牵涉到辛夷，她自嘲一笑，

“当时你出生的时候，我已经迁居别院，所有郑氏的人都退出辛家，跟着我一同去了别院。”

“至于你亲娘的死，可以去问当时的产婆，服侍的下人，甚至等在外头的大夫。”

老夫人转过身子，“如果真的要害，怎么会容许你出生呢？就算你出生，要一个孩子死，就更加的容易，又怎么会容许你活到成年，娶妻生子？”

“害你的妻子？害你的女儿？呵呵……为何我不害你的儿子呢？”

四老爷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母亲，您别说了，儿子从来没有那样想过，都是儿子治家不严，才造成今日之祸。”

“当初赵氏，儿子已经千般提醒，可奈何她就是听不进去，那个时候就想着，如果不理会她，她没人可说，也就歇了风浪。”

“没想到，她竟然把这些事情告诉阿芷。”

他伏倒叩首，一字一句道，

“母亲从头到尾，对儿子的都只有关照，当年父亲让儿子娶赵氏，是母亲极力阻拦，言说不能让孩儿去报答恩情。

这些年，三个兄长，对孩儿也是多有照顾，其实打理庶务，我很喜欢，不用勾心斗角。

偶尔还能去乡间和那些农人谈谈天，闲来时，还能游历访友，这样的生活，是三位兄长想都不敢想的。”

“我很感激。”

辛望亭长叹一声，有些不敢看小儿子的脸。

辛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体仿佛是木头做的，她一点一点抬头，原来父亲真的不曾有过怨怼。甚至满满都是感激。

她每一次和父亲交谈，只以为父亲懦弱无能，不敢对抗上头高官兄长，以及娘家显赫的嫡母。

原来……

老夫人笑了笑，

“感激就不用了，我不是为了你，只是看不惯辛望亭的所作所为罢了，至于你的兄长……他们已经成年，要对你好，那是他们的事情。”

四老爷叩首，恭敬道，“是，母亲。”

他起身，转向辛芷，望着她眼底的怨恨，

“是我从前对你疏于管教，这才让你倒如今是非不分，肆无忌惮，为所欲为的地步，来人，把六姑娘送到家庙去。”

四老爷的话犹如一柄重锤，砸在辛芷的三魂六魄之上，她彻底慌了，爬过去拉扯四老爷的袍角，

“爹，我不想出嫁，你们要是敢让我出嫁，我就去死，我就去死！”

“那你就去死吧。”四老爷面无表情的看着辛芷。

辛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四老爷神情幽暗，口中说着无情的话，

“白绫，匕首，毒药，你要哪个就哪个，你选好了，随时都可以上路。”

“不管如何，你是辛家的姑娘，到时候想来家族会同意把你大葬的。”

辛芷目眦欲裂，“爹啊，你怎么能如此的狠心？难怪娘说你无心无肺，懦弱无用，明明有才学，却只能打理家中庶务，你是个无能之人。

你连妻子也护不住，你连孩子也不护，我是你的女儿啊！”

四老爷只觉得悲哀，他曾经有过心爱之人，可是父亲让他娶赵氏，他反抗不了，只能娶，他想要好好对待赵氏的。

既然辜负了一个姑娘，那就不能对不起另外一个姑娘。

可赵氏……夏虫不可以语冰，他们实在是说不到一处去。

他给她钱财，给她主母的权利，给她管教女儿的权利，能给她的，都给她了。

唯独儿子，他带在身边。

可到现在，他已经那样说了，女儿还是不相信他从来没有过怨憎，这句话，他对赵氏说过，对女儿说过。

只是，没有人听，只是把自己的错，怪在别人身上。

为何会这样？

到头来，都是被人的错，她没错，都是别人逼迫的。

四老爷苦笑。

他忍不住要想，青灯古佛，能不能化解女儿深重的积怨了，也许青灯古佛反而助长了她的戾气呢？

她会不会无所不用其极的去谋害别人？

辛夷同样在想一个问题，自从赵氏过后，祖母派给她的人手，她就拨了去监视着辛芷，可还是被钻了空子。

就算是被人怂恿的，那也是辛芷心里头有阴霾，才能被人利用。

辛芷经不住这样的目光，四老爷的目光很平淡，仿佛思索，可还是让她喘不上气来，排山倒海的悔恨朝她袭来，不禁害怕的大哭。

她应该听哥哥还有父亲的话，她不该冲动，把局面弄得如此糟糕。

辛望亭长长叹气，辛芷被养成这幅可怕的模样，赵氏难辞其咎，思及这儿媳妇是他做主娶进门的，辛望亭老脸一红。

想到小儿子这些年儿女双全，看似美满，却寄情山水，打理庶务。

他摇摇头，不愿多想，往事不可追，来日尤可待。

他背过手，对下头的人说道，

“把六姑娘送走吧。”

辛夷捻了捻手指，朝辛望亭行了一礼，

“祖父，我有个问题想问下六姐，是否可以？”

辛望亭看了眼老夫人，点点头。

在辛芷惊恐欲绝的目光中，辛夷弯了弯嘴角，笑容清浅，甚至是赏心悦目的，落在辛芷眼里就仿若寻仇的艳鬼。

“不要，七妹，我求你，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辛芷哆嗦着求饶。

辛夷不疾不徐地道，

“六姐姐，你说是别人撺掇你动手的，你的银针，你的药水，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你院子里的丫鬟给你的么？”

一个丫鬟怎么会有那么要命的东西？

辛芷慌忙点头，“是的，都是云仙给我的，她说这个东西不过是全身起疹子，让你错过婚期，等到三年后才能成亲，到时候你还能不能嫁给萧五郎，就不得而知了。”

“我心头不忿，明明都是守孝，为何你能如此，而我却只能死守，等到母孝过了，到时候我都成了老姑娘。”

“谁还会要我？能嫁的不是鳏夫就是贫寒的士子，歪瓜裂枣而已。”

辛夷逼近一步，冷冷道，

“就因为这个，你就答应了她？那你没想过失败吗？我与五哥的亲事，是陛下钦定，到时候说不定全家都拖不过你的牵连。”

辛芷无助痛哭，不言语。

辛夷也不给她辩驳的机会，

“你大概不知道，你一直都在我的监视之内，包括你的丫鬟，云仙有没有和旁人接触，我的人都知道。”

辛望亭和四老爷听说辛夷监视辛芷，纷纷的脸色一僵。

辛夷却不管这些，只是看着辛芷继续道，

“唯一一次差错，是前些日子，高家姑娘曾来府上探望过你。”

“那个时候你潜走了云仙，唯独留下高家姑娘在屋内说话，不过片刻，高家姑娘就走了。”

“那药水，不是云仙给你的，是高家姑娘给你的，是也不是。”

辛芷恍若被雷劈，耳畔嗡嗡乱响，难以置信地看着辛夷，不敢相信她听到的。

“不……不是的……就是云仙给我的，她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丫鬟，她娘是母亲身边的奶娘。”

辛芷极力的想让辛夷相信药水是云仙给的，和高家姑娘无关。

辛夷定定的望着她，

“六姐，云仙确实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丫鬟，可是，她的父亲却是辛家的家生子，她更是府里的嬷嬷调校出来的。”

“不是那等昏了头的人，这样的事情太容易失败，一旦你失败，定然会供出她！那么她就难逃一死。”

“听说她刚刚才说了一门好亲，乃是府中大管家的孙子。你说，她是想好好过日子，还是跟着你一起作死呢？”

辛芷面如土色，唇被咬出血来，

“你不是云仙，你怎么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辛夷笑了笑，

“确实，我不是云仙，可是云仙就在你的院子里，不如让她来和你对质？到时候谁是谁非不就一清二楚了？”

辛芷无助的瘫软在地，

“一个下人而已，又是悠关性命之事，你让她来对质，她当然推脱掉了。”

“是么，下人难道就不能说真话么？更何况，我的手上有你这段时间来的一言一行。你何时入睡，何时醒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就连你一天出恭几次，都在记录之中。“

“到底你和云仙谁说谎，一目了然。”

辛芷不禁瑟缩了一下，颤着声道，

“是，是，确实是高姑娘给我的，可怜高姑娘不过说了两句话，就被你接着帝后的手给收拾了。”

“辛微微，你可真行，借着帝后的手，做着报私仇的事情，谁对你不利，你就把人给收拾了。”

辛夷面颊重重的抽搐了一下，

“那按照六姐的意思，对我不利的人我反而要放到桌上供起来吗？”

“高家人绑架我，想要将我卖了，想让我嫁给傻子，这些难道我都该受了？这样你们才开心么？”

辛芷张嘴欲言，辛夷已经不想再说了，她问不过是确定下是不是高家姑娘而已。

她朝辛望亭道，“祖父，我已经问完了。”

……

朝天观中，国师坐在蒲团上，薄唇紧抿，反复诵读经书已经不能让他静心。

刚才！

辛家那边传来消息，辛芷已经被送到家庙去了，辛夷依然活蹦乱跳，显然，计划失败了！

赵氏从前一直捏在他手心里，虽然死了，他的女儿也还是能利用的，费尽心机联系上之后，辛芷想报仇，苦于无计可施，他们缺人手。

国师长长吐了一口气，算了，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姑且让辛微微嫁去萧家。

他手中，总还有一个辛微微怎么也想不到的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