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独自坐在酒馆大厅的角落。
身前的桌面上,摆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清水,和两三盘食用方便的简单菜肴。
称不上多么丰盛。
当然不是因为囊中羞涩,而需要在伙食方面节省开支。
事实上,作为“威克利夫”家培养多年的贴身近卫,他几乎是看着小少爷长大,老爷、主母也从未在金钱方面亏待过他。
这么多年攒下的积蓄,就是每天都混迹在纽姆城中那几家高端餐馆,肆意挥霍,也足够他安享晚年。
只不过,幼时在贫民窟度过的那些艰苦岁月,早已让他养成了节俭的习惯。
一日三餐,能够填饱肚子。
他就已经满足了。
而除此之外,伍德最大的心愿,就是陪伴在少爷身边,守护着他,直到自己老去。
主母离开多年,将自己从贫民窟的泥潭中拉出,重获新生的恩情无以回报。
他也只能将心中所有的感激,化作护卫身份应有的尽责,照看保护着主母在这个世上所留下的唯一子嗣。
只可惜,自己毕竟出身低劣,天赋更是愚拙不堪,哪怕在威克利夫家族资源的倾注下,勉强获得了职业等级,成为了所谓职业者。
面对涉及到城主位置的高层变动,却也只是一条在漩涡中自身难保的小小游鱼,连时时刻刻守护在少爷身边都做不到。
被迫“休假”,被赶出了威克利夫家的城堡。
伍德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爱好。
平日里除了磨练自己已经多年未曾有所长进的游荡者技艺,干得最多的,便也只剩下隐匿于阴影之中,一刻不停地为少爷警惕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眼下,突如其来的假日,一时间竟让他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只是如从前接触过的冒险者那样,坐在酒馆里消磨时间。
好在,假期即将结束,再过两天,他便终于能重新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
“啪嗒……”
有脚步声在耳边响起,并逐渐靠近。
伍德却并不在意,甚至连头都没有抬起。
眼眸凝视着眼前桌面上,杯子中轻微摇晃的晶莹液体。
为方便护卫工作,刚刚走上冒险者道路,便进行着针对性培养训练的他。
在成为了一名【游荡者】之后,自然而然地获得了隐匿方面的被动专长。
除非同为职业者,或是感知方面有所特长,否则很难察觉到他的存在。
对于那些普通人,就算是亲眼看到了他,其注意力也只会像是沾了水的肥皂,从自己身上滑过。
知道这张桌子有人坐,却又下意识忽略是谁坐在桌旁。
而对于真正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同行”,见他如此表现,也往往不会选择过来打扰,图找麻烦。
可出乎意料的是。
那道本应在他【游荡者】隐匿专长的作用下,靠近后转变方向的脚步声,却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笔直靠近。
然后……
“叮咚。”
折射着酒馆柔和灯光的玻璃酒瓶,轻轻落在桌面之上。
目光顺着那张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向上望去,是一眼精良的金属链甲、略微眼熟的双剑剑柄,以及……
那张颇具特色,五官凌厉的面孔。
“夏南!?”
“海安呢,怎么就你一个人出来吃饭?”
捏着酒杯,自顾自地为自己满上,夏南坐在伍德对面,笑着问道。
本来只是想着能不能在“铁桶蟾蜍”探出些有关巴克的信息,没想到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伍德,游荡者,也是自己穿越之后第一个正经接触过的职业者。
记得当时的自己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对于“冒险者”这一行都没有什么清晰的认知。
在一次过渡的采集任务中,遇到了半精灵“海安”和他的护卫“伍德”,并在有着前世东方古典风格令牌的吸引下,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临时加入小队。
也正是在这次任务中,他从两人口中获得了有关“战技”、“职业”等方面的信息,并在任务最后进入秘境蛇窟。
从而吸收滴露,收获了眼下高达8点的体质属性,以及左手小臂上的“蛇鳞臂盾”。
甚至于连如今已成为他战斗中最常用的战技【牙狩】,都是来自对方所介绍的高级职业者“弗冈”。
只能说,他能够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两人的帮助功不可没。
夏南在得知自己任务的目的地在纽姆之后,便想过前往拜访。
不说能帮上什么忙,单纯聊天叙旧,维持下交情也好。
只可惜他并没有两人的详细地址,只大约知道半精灵住在纽姆,家境不错的样子。
本来还想着等任务结束后,停留一段时间找人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认识的。
没想到眼下竟然在这种地方遇到了对方。
对于夏南的出现,伍德也表现得格外惊讶。
“你……”
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
神色又忽地一顿。
脸上带着些古怪,目光在他身上打量着。
“晋级了?”
没有隐瞒的意思,夏南微微点头,晃了晃手中的酒杯。
“没多久,就前些天。”
闻言,眼前这个面孔之上多了几分沧桑的中年男人,不由显得有些感慨。
“记得上次见你的时候,距离获得职业等级还差整整两招战技吧?”
“这才多久,小半年?”
“运气好而已。”
“没有你们的渠道,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凑齐晋级的条件。”
对于自己这一路走来的全过程,夏南心中还是有那么些逼数的。
他自己的努力,以及关键时刻的正确决断,当然是这么快就能获得职业等级的原因之一。
但属性面板提供的便利,一路上碰到的半身人阿尔顿、绿血艾德琳等人的帮助,再加上“一丁点儿”必不可少的运气。
更是其中的关键。
膨胀使人灭亡,关于这点,他心里面清楚的很。
并不想在这方面谈论过多。
夏南朝左右望了望,似乎在寻找着某道有着银白长发的身影,转移话题道:
“怎么海安不在,没有跟你一起出来吗?”
伍德望着眼前的夏南,似乎在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然后才又忽地意识到,自己等人好像从未向对方说明过身份。
摇了摇脑袋,视线垂下,落在身前的清水之上。
“少爷的全名,是‘海安·威克利夫’。”
威克利夫?
夏南莫名感觉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忽地一愣,压低声音,试探性地问道:
“威克利夫……纽姆城主?”
伍德沉默点头。
好家伙!
虽然知道海安家境不错,是个富哥们儿,但他真没想到,对方家中背景竟然这么硬。
难怪随便请个职业者导师过来,就是接近传奇的超凡强者。
抬眉瞥了夏南一眼,仿佛察觉到了他在想些什么,伍德开口解释道:
“弗冈先生和主母曾经当过一段时间的队友,我们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在纽姆休息,听说可能途径河谷镇,就顺势向他拜托了。”
这个世界的职业者数量虽然不在少数,但其中“超凡”,甚至接近“传奇”的,也只是金字塔顶端的一小撮。
哪怕是纽姆这样大城市的管理者,在地位方面,也指不定是谁高谁低。
能请动野蛮人弗冈,对方正好路过河谷镇是一方面,他和半精灵母亲的交情,更是主要因素。
顺路教授某位冒险者一项合适的战技,没什么所谓;但倘若涉及威克利夫的家事,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回想起自己来这两天,从各种方面听到的传闻。
知晓威克利夫家好像出了点什么事情。
夏南用颇为礼貌而不至于冒犯的语气,小心开口道:
“海安……现在处境应该还好吧,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
对于眼前黑发青年的关心感到宽慰,伍德微笑着,神色中显露出一抹浓浓的无奈,摇了摇头。
“多谢关心,少爷情况还好,至少在人身安全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
能听出对方话语中婉拒的意思,显然这种涉及高层变动的事件,根本不是眼下的自己能够掺和进去的。
夏南便也不再提。
“你呢?”察觉到餐桌上的氛围有所冷却,伍德主动找着话题,“在河谷镇待得好好的,怎么跑纽姆来了。”
“打算退休,过来养老了?”
听对方这么说,夏南脸上也浮现出些许笑容,刚想发动自己的幽默感,也顺着话题玩笑几句。
脑中忽地一动。
想到对方作为纽姆的土著,对这座城市肯定比自己要熟悉得多,本身还是一位经验丰富的职业者,对很多他不熟悉的领域都有所了解。
或许可以将自己眼下所遇到的困境,向对方说明一二,指不定能有所收获。
想着,夏南便将自己晋级任务的目标,和目前遭遇的困难,告知给了对方。
“兽化症吗……”指尖轻点桌面,伍德眉头紧皱,“那就有点麻烦了。”
“这位名叫‘巴克’的冒险者我并不认识,很抱歉不能给你帮上什么忙。”
“但如果是‘铁桶蟾蜍’的话,我和酒馆老板倒算是老相识了,给你搭个线没什么问题。”
说着,便站起身,将夏南带回到了吧台。
“早说啊,都是朋友,整得这么客气干嘛?”
相比起夏南刚才点单时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在伍德引荐之后,酒馆老板“倔驴”表现得格外热情。
笑着为夏南递上酒杯,为其盛满。
“巴克嘛,那个大个子,壮得跟熊似的,我认识他的。”
“这小子刚退休的时候,经常带着几个狐朋狗友来我这里鬼混。”
“家里小子女儿一个个出生之后,就来得少了。”
“只偶尔晚上过来,一个人喝点闷酒。”
“前些天的事情我也都听说了,冒险者嘛……能像他这样过几年舒坦日子的,已经算是不错了。”
“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老头我肯定不瞒着!”
早已在心中组织好了语言,见对方这么说,夏南便也不迂回,直入主题道:
“如果……我是说如果,巴克还活着的话,他可能会在哪里?”
“去哪里……”倔驴摩挲着下巴上花白的胡茬,苍老但精神的面孔上显露出思索的神色。
“他这两年来得少了,这方面我倒是还真不清楚。”
“不过,有一个人可能知道。”
“谁?”
“‘漏勺’大本,以前我们这的厨子,也是巴克的队友。”
“每年狩猎日,这几个小子都会组队一起去河谷镇,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如果想要知道他们任务途中遇到了什么,或者巴克可能的藏身之处,你或许可以找他探探口风。”
闻言,夏南顿时眼前一亮。
“他住在哪里,也是纽姆吗,有没有详细的地址?”
“这……老头子我确实就不知道了。”倔驴朝着夏南耸了耸肩,摊手道,“这小子在我这里干活,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搬家都搬过几轮。”
“现在住哪里,我确实不知道。”
“不过我可以帮你留意一下,你也知道的,我这酒馆什么都缺,喝醉了喜欢吹牛的冒险者倒是每天晚上都有。”
“指不定就有哪几个小子,和大本有交情。”
见对方愿意帮忙,任务进展有了实质性的突破,夏南心中也不由松了口气。
从腰包中掏出一枚银币,放在吧台上推给对方。
“那就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
右手一伸,桌面上的银币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倔驴眼睛笑得几乎被褶皱挤成了一条线。
而也就在这时。
自方才搭线之后,便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伍德,却突然伸手拍了拍夏南的肩膀。
“倒是正好,想知道大本的住址,现在……说不定不用等了。”
“嗯?”
带着疑惑,夏南目光顺着伍德所看的方向望去。
只见几个身上纹有刺青的小混混,正嬉笑着大摇大摆走进酒馆。
为首的光头壮汉,神色张狂,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似乎在向他身后的小弟们吹嘘着什么。
手里,颇为随意地拎着一个沾着些血迹的黑布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