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突如其来的袭击,给原本站在队伍前方为两人带路的铁头吓了一跳。
这个面相凶恶的光头壮汉,面对从黑暗中窜出来的巨大灰皮老鼠,整个人被吓得一哆嗦。
惊叫着踉跄后退,脚后跟还被地上的碎石绊了一下,如果不是有身后墙壁的支撑,怕是已经摔倒在地。
手臂发力,将剑刃之上如烤串般被自前胸贯穿的灰皮鼠抛到地面。
随手甩去剑身表面残余的血痕,视线在抽搐着愈发乏力,生命正迅速流失的老鼠身上扫过。
夏南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铁头,脸上带着些古怪。
他可还记得,当初自己第一次遇见对方时,其面对杰夫和裁缝铺内的那名路人,所表现出的那种嚣张气焰。
没想眼下面对一只稍微大些的老鼠,却又如此不堪。
误以为里面有某种自己并不知晓的紧要之处,不由出声问道:
“怎么了,这老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不,不,没有。”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过于狼狈,铁头脸上留有一丝惊魂未定的惨白,连连否决道。
“就是……太突然了,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换做平时,这种灰皮鼠我都是和帮里的兄弟们抓着吃的。”
“味道还真可以。”他颇为刻意地转移话题道,“据说河谷镇那边有几个酒馆,会特意请人从纽姆运一些过去,能卖上许多钱。”
“所以,像这只老鼠这样,主动袭击人类,是正常现象?”
望着前方躺在血泊之中,已经彻底死去的灰皮鼠,夏南开口追问。
并不在意对方所提及的内容,关于河谷镇的灰皮鼠菜肴,在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前,原身就已经被猎人马吉请过一顿,具体滋味也早已忘记,应该不会好到哪里。
眼下他更关注的,是老鼠主动攻击人类的行为,是否是某种危险的预兆,自己等人要不要提高警惕,以应对可能到来的危险。
“应该……正常?”
对于夏南的疑问,铁头脸上的表情却显得有些犹豫,模棱两可地回答道:
“一般来说,纽姆下水道里的灰皮鼠,体型要比同类大上许多,他们也经常会来到上面,叼走些流浪狗、流浪猫什么的。”
“有些时候,如果是成群结队出现的话,也有可能给那些贵族老爷们的财产带来损失。”
“称不上什么‘魔物’,但如果实在饥饿,也不是不可能在下水道里袭击一些体型远比其大的生物。”
“更何况……”
说着,突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铁头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月之盛宴!”
据他所说,月之盛宴即将来临,每年这个时候,下水道里奇奇怪怪的东西都会多出许多,这些毛茸茸的大耗子,也好像能够感受到外面愈发明亮的月光,变得亢奋而极具攻击性。
向夏南解释着,铁头原本因为灰皮鼠的突然袭击而恍惚失去焦点的眼眸,重新恢复了之前的神采,但在其瞳孔深处却又显出几分怀疑和焦急。
月之盛宴的临近、突然窜出的灰皮鼠、消失在岗位上的看守……
让他不由在心中产生了几分不妙的联想。
与此同时,在灰皮鼠出现之前,便始终保持着警惕,注意力高度集中的伍德。
也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对周围环境的检查。
“通往管廊深处的方向,有很多老鼠留下的足迹,我在里面还发现了一些衣物碎片和还算新鲜的血迹,应该已经有人遇难。”
闪烁寒光的锋锐短匕,被他反手握着,紧紧攥在掌心。
一双沉着眼眸瞥过夏南手中铁灰色的斩首长剑。
外表不显,伍德心中却仍旧留有几分惊讶。
一百多天的时间,从一个刚刚踏入冒险者一行不久,连战技都只掌握一门的纯粹新人,摇身一变,成为了与自己相同的职业者,已经足够让人感到吃惊。
但他没想到的是,面对突如其来的危险,夏南的反应竟然和已经获得职业等级多年的自己一样快。
甚至还掌握有某种他无法辨清的特殊能力,令那只速度不算缓慢的老鼠在短时间内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难道他不是【战士】类的职业?”
回忆着自己所知晓【战士】分类下的战技,伍德暗自纳闷道。
当然,尽管感到疑惑,他也并不会主动向夏南询问这类对于冒险者而言颇为敏感的问题,只在心中感慨对方进步之神速。
即将到达目的地,情况却变得不妙起来。
夏南手提长剑,站在原地,目光望向前方被黑暗吞没的管廊深处。
在心中思忖着,权衡利弊。
扭过脑袋,想要和一旁经验丰富的伍德商量几句。
人类的怒吼声,却骤然自黑暗深处传来。
隐约还能够看到零星微弱的火光。
站在旁边,因为心中猜想而显得有些忐忑不安的混混铁头,听到声音,神色骤然一变。
也不管就站在近前的夏南两人,撒开腿就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冲了过去。
“别急,回去的路我记得,咱们慢慢跟着。”
正犹豫间,伍德已是拍了拍夏南的肩膀,跟了上去。
脚下速度把控得非常精巧。
在能够看清前方铁头一举一动的同时,也留有足够两人后撤逃脱的安全距离。
都这么说了,夏南也不可能独自留在光线昏暗的危险下水道中,连忙跟上。
……
逐渐靠近,原本在廊壁间不断回荡而模糊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由无数尖锐刺耳的“吱吱”怪响,重叠在一起,形成的某种令人耳膜震疼,头皮发麻的宏大噪音。
仿佛连充斥着水汽的潮湿空气都随之震动,让地面几个污浊的水潭表面掀起阵阵涟漪。
只偶尔几个间隙,才能够听清噪响深处,隐约冒起的吼声与咒骂声。
灰獾帮的驻地,是纽姆下水道中一处干涸废弃的蓄水池。
本就被修建得格外宽敞的管廊,在此处显得更加巨大,就像是一个小型的广场。
被清理干净的池底只剩下光秃秃的石砖,两边倚靠墙壁,用从外界运进来的深色木材,搭建有简陋的楼梯和高台。
帐篷、火盆、武器架……一眼望去,给人一种凌乱而寒酸的感觉。
但如果仔细观察具体结构,且具备有相关知识,便能察觉到其中各种建筑实质性的作用。
比不上那些矗立要道,高耸坚固的要塞堡垒,但配合其所处下水道的环境,也拥有着远超其外表的防御能力。
而这也正是那几十个没有经受过专业训练的小混混,能够凭借手中的火把、金属武器,和几个不时被投出用于震慑的火油瓶,在无数只灰皮鼠的围攻下,顽强支撑到现在的原因。
“踏马的,汉森呢,让他出去求救,怎么样了?”
一个四五十岁年纪,披着身浮夸毛氅的中年男人,表情阴翳地冷喝道。
“八指老大,汉森大哥已经死了,连出口都没走到,就连骨头都不剩了。”
有纹着刺青的青年,满头大汗地挥动着手里的火把,头也不回地大声喊道。
“艹!都给老子守住了!等这阵过去,给你们包上一整个月的夜莺之巢!”
头领模样,混混口中名为“八指”的中年男人,强装镇定,站在木质平台最高处,向众人鼓舞道。
只可惜,作用有限。
换到平时抢夺地盘,与其他帮派战斗,这些简单而直接的承诺,或许能在极大程度上让这些连字都不识几个的小混混,振作精神,战力翻倍。
但在眼下这种整个帮派岌岌可危,连是否能够活下去都成为问题的情况下,灰獾帮的小弟们,也只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不惜体力地疯狂挥动着手中的火把。
“铁头,八指老大,是铁头!”
有位于平台边缘的混混,看到了从旁边通道中跑出的光头壮汉,一脸激动地报告道。
“好好好!”
八指猛地回头,望向正朝着他们这边冲来的铁头,先是狂喜。
也不顾自己已经有些沙哑的嗓音,拼尽全力高呼着:
“别过来,快去外面喊人!”
“教会、治安官什么的,都行!”
然后,是发现铁头原地停下脚步,脸上显露犹豫,并不立刻掉头出去求援后的恼怒。
“你踏马的在愣什么,快去啊!”
最后,则是顺着铁头来时的方向,望见另外两道陌生人影的诧异与愕然。
“咕噜。”
夏南站在通道口,感受着空气中的震动和耳边传荡不停的尖噪巨响,望着眼前地面上攒动的无数灰影。
浑身上下顿时冒起阵阵鸡皮疙瘩。
那是数量一眼望不清,拥有灰黑肮脏皮毛和巨大身体,散发浓郁臭气,尖啸窜涌的灰皮鼠!
几乎将灰獾帮驻地木台整个包围的庞大规模,与大耗子那令人心生厌恶的丑陋外表。
让夏南在看清场上情景的第一时间,便心生退意,停下了脚步。
但下一秒,大半年冒险生涯下逐渐坚韧的意志和完善的思考能力,又让他下意识一抑制住身体厌恶抗拒的本能。
以尽可能全面而细致的方式,分析起场上的局势。
首先,可以确定的是,灰獾帮众人在鼠群的围攻下,已是支撑不了多久。
他们或许可以借助老鼠们对火焰的恐惧,利用火把和火油瓶,震慑限制对方的进攻。
但这些生活在复杂下水道中令人厌恶的小生物,可不会像畜圈里的猪羊那样愚蠢。
夏南能看到,已经有几只体型稍大一些的灰皮鼠,正尝试着越过火焰,啃咬拉扯着混混的裤腿。
而倘若没有维持住身体重心,被扯倒在地,便会瞬间被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老鼠淹没。
在它们那坚硬有力的口器啃咬下,恐怕几秒过去,就只剩点骨头渣子了。
如果任由事态发展下去,自己刚刚有所进展的晋级任务,也将随灰獾帮的全灭而再一次停摆。
他应该选择袖手旁观,趁着鼠群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赶紧开溜;
还是为了任务而施以援手,至少把知道“漏勺”大本位置的帮派成员救下?
大脑急速思考,风险与收益被摆上了天秤的两端。
而也正是因为夏南思考起战斗的可行性,他才终于意识到。
眼前这些老鼠,对他的危险性,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大?
同样数量繁多,同样**脆弱,同样靠着群体狩猎……
在某种程度上,鼠群和哥布林们,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是将绿皮手中的简陋木棒,换成老鼠口中锐利的门牙,前者智力甚至还稍微高一些,懂得运用一些最基础的战术。
而老鼠们却只知道围拢啃咬,几根火把就能将其逼退。
以此为前提,如果自己能够凭借着【牙狩】、【旋斩】和强劲的身体素质,在有着上百只哥布林的战场上,肆意穿插来回,保持高速移动,不用担心受到它们的围攻。
那将对手换做眼前的鼠群,似乎……也是一样?
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无数思绪在脑中闪过。
眼角余光处,是伍德同样站在原地,却并不后退撤离的身影。
与其眼神接触,对方凝视着鼠群,沉默点头的举动,也印证了夏南的想法。
昂——
充斥着灰皮鼠庞杂叫声的下水道里,悠长高昂的狼啸自空气中迸现。
时空好似在这一刻凝固。
一只毛发偏暗的灰皮鼠,保持着其原本半立而起,口器大张,露出它两根坚硬板牙的威胁姿态。
猩红眼眸深处倒映着的,是前方摇曳的火光,与一道逐渐清晰变得明亮的铁灰锐芒。
好似刀割般的凌冽劲风将脆弱毛发搅成碎屑,血液自割裂而开的伤口中溢出,和零碎的内脏与断肢一起,被裹挟着向上翻涌卷荡,凭空凝结成一颗狰狞模糊的咆哮狼首。
只转眼间,原本还站在入口处的黑发身影,便已经来到了场地的另一端。
手中剑刃表面多了几抹散发余温的血迹,周身空气里淅淅沥沥落下血肉碎块。
身后密集鼠群之中,是一条贯穿前后,由尸体和残肢铺成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