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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品娇娘 第162章 负疚

作者:李子谢谢 分类:青春校园 更新时间:2025-02-02 01:24:34 来源:平板电子书

因为那个女子是个瞎子,所以英儒对那个女子充满了同情,因为那个女子长得很美,所以英儒的负疚感就更深了。

这是一种什么逻辑。英儒自己也解释不清楚。

英儒在尹凝波的院门外站了一会儿便悄悄离去。

尹凝波因为看不见,自然不知道他来了又走了。

…………………………

不好意思,今天太忙太累,我现在困得眼睛睁不开,才打这几个字就盹了。我明天给大家更。

今天发一个我以前写的《妾妻》的文给大家。大家喜欢就看一看,不喜欢就不明天来看好了。

我吃不消了,要躺下。

……………………

第一章公子如玉

公元1127年夏,金国从汴京撤军,赵构在南京应天府(亦称之为归德府,今河南商丘)正式即位,重建宋王朝,是为宋高宗。

高宗即位的第二年(1128年),金国又继续大举南侵。

赵构年轻力壮,有意抗金,收复河山,重用主战派,以李纲、宗泽为相镇守汴梁。曾多次大败金兵,令局面稍为稳定。但是,后来高宗没有对抗金朝的决心,听信主和派的建议罢免了李纲、宗泽等人。高宗南逃扬州,不久宗泽亦忧愤而死。后金完颜宗弼挥军南下,高宗南逃至杭州,并把杭州升为临安府,正式定为帝都。

自此,南宋与金朝东沿淮水(今淮河),西以大散关为界,长期军事对峙。虽然疲于应付金国的虎视眈眈,但亦无法阻止,甚至更加刺激了南宋在经济、手工业、对外贸易、武器制造及科技等方面的高度发展。

我们的故事便从南宋王朝历史过半,山阴沈园的某个春天开始――

正是冬雪过后桃红柳绿的山阴春天,沈园更有点点白梅慰藉春寒。

清朗澄澈的碧云天下,恰若几滴莹洁的相思之泪,点缀在美人温润如玉的面庞。

梅林之下,一位白衣书生翩然而立。

白玉发冠绾着乌黑发髻,一枝红玉簪子簪在其间,更有乌黑长发垂肩,一根宝蓝色腰带束于腰上,远远望去,身形修长,姿仪淑美,站在梅树旁,宛若蒹葭倚玉树。

那一袭随风而动的飘飘白衣与枝头点点白梅相映成趣,给这风和日丽的春光平添一股风流气韵。

“公子!”随着一声婉转清脆的书童呼唤,书生调转凝视白梅的目光,悠然转过身来。只见身后一片如雪的白梅映衬,更显得他面容整丽,丰神俊朗,双眸闪闪如岩下电,唇红齿白若踏雪寻梅,笑容朗朗似日月入怀,就算身置梅林之间,亦是珠玉在瓦石间,哪怕是搁于神仙班列,也是鹤立鸡群,班头不二人选。

白衣书生回眸一笑间,十来岁的书童雨墨已晃着他那梳着标准小厮发型的小脑袋一路小跑着冲到了他跟前来。

雨墨气喘吁吁,却还是不忍停歇,忽闪着满眼笑容,摇晃着稚气未脱的小脸道:“公子公子,那边好热闹好热闹啊!”

说着,雨墨就去拉他们家公子的手。白衣书生伸出手,轻敲了雨墨的额头,半含疼溺半含嗔怪道:“什么事情要你这样心急火燎的?你忘了公子我平日里怎么跟你说的?”

“好奇害死猫嘛!”雨墨摸着被敲疼的额头,又拍拍屁股,掸掸衣服上的灰尘,一脸天真无邪道,“可是可是,真的好热闹好热闹,有梨香院的头牌花魁李盼盼在唱曲啊!”

“俗气!公子我又不喜欢那些莺莺燕燕。”白衣书生收敛了笑容,刀削斧凿般的俊脸流露一本正经的颜色。

“可是可是,山阴城内所有的才子都齐聚在八咏楼下,公子,那可是露天的演唱会,不花钱不买票,不看白不看!”

“俗气!”雨墨的额头再一次遭了一记五斤锤,只见他家公子把脖子一梗,双手背到后背上去,正气凛然道,“公子我又不喜欢附庸风雅,随波逐流,人云亦云!”

“可是可是,李盼盼唱的可是陆家三公子的那首《咏梅》啊!”雨墨故意将尾音拉得长长的,结束时还微微扬了扬语脚。

“哪个陆家三公子?”

白衣书生又对着雨墨的额头伸出半圆的拳头,雨墨条件反射地弯身缩脖,做好了抱头鼠窜的准备,他家的这位白衣公子最喜欢轻敲他的额头了,虽然力道不重,但是每日敲个几次,也会有水滴穿石的效果的。

白衣书生的手停在半空,随即那半圆的拳头婉转调转了方向,落在自己的额头上,并喃喃自语道:“哎呀,我真是笨啊,山阴城内还有哪个陆家三公子能写那首《咏梅》啊?可不是务观兄吗?”

“非但有务观兄,还有那袅袅娜娜、聘聘婷婷、整整齐齐的婉妹妹哟!”雨墨小心探过自己的小脑袋,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对着他家公子恍惚的神情“嘿嘿”地笑。唉,一提到唐婉,他家公子就一副七情六欲全部出动、三魂六魄全部丢尽的样子。

“公子,公子,哎哟,我的公子哎!”雨墨急得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可是他家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公子哪里听得见他的喊声?他已经失魂落魄、步履凌乱地离了梅林,上了那座烟波桥。

明丽的阳光底下,春风和煦,花红柳绿,莺歌燕语,蜂飞蝶舞,书生白色的身影在这一片流光溢彩间,如玉山上行,光可照人。

雨墨不禁叹道:“想我家公子,翩翩书生,才比子建,貌赛潘安,家底殷实,富可流油,要什么样的女子做妻做妾会没有?却偏偏苦恋一个有夫之妇,真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聚了头。”雨墨自言自语间,书生已经走远,他才猛然惊觉,疾步追他家公子而去。

雨墨来到八咏楼下的时候,他家公子已经站在一众公子哥之间,翘首聆听高高的亭台上那位名冠山阴的青楼歌妓李盼盼宛若天籁般的绝世歌喉:“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曲歌罢,余音袅袅,绕梁不绝。

台下一众才子报以热烈的掌声。李盼盼向众人做了万福,便下了八咏楼。

蓝天万里,白云朵朵,湖光山色,清丽潋滟。李盼盼莲步轻移,缓缓走下石阶,风过处,衣香细生,珠钗环佩,一路脆响。

山阴城内,梨香院里,花魁头牌,李氏盼盼,自然是艳冠群芳,卓尔不群。更兼她为人热忱,心怀宽广,虽是章台之女,却不矫揉造作,哗众取宠,山阴城内的才子名士都愿意与之交往。此刻,她已缓缓走到人群中,对着陆游与唐婉夫妇深深作了一揖,明眸皓齿,浅笑安然。

“有劳盼盼姐。”年轻的陆游谦谦君子,卑以自牧,一个标准的书生还礼。

“多谢盼盼姐,经你倾情演绎,表哥的《咏梅》可要成千古绝唱了。”接着说话的是唐婉。大家闺秀,温婉端淑,柔声细语,沁人心脾。她上着一件淡青色短金衫儿,下穿一条黄罗银泥长裙,腰间系一根乡花裹肚儿,清新淡雅,与李盼盼一袭华袍美服风格迥异,唐婉像春之露,而李盼盼则是夏之花,各有各的美法,毫不冲突。

“嫂夫人过奖,是三公子文采斐然,才思横溢,《咏梅》虽是咏梅,实是借物抒情,表达三公子不与世俗相同的高洁品质。三公子的品格与才情理应让《咏梅》流芳百世。”

一番客气的你来我往,你赞我赏,令一众才子名士嚷嚷道:“盼盼姐,再来一曲吧!”

“对,三公子不缺好词,盼盼姐不缺好嗓子,你们合作,是强强联手、天衣无缝之举。”

李盼盼经众人起哄,原拗不过,正想回八咏楼上继续奉唱,一旁的小丫头朝她使了使眼色,并附耳嘀咕了几句什么,李盼盼立时花容失色,向众人作揖告别道:“原是瞒了梨香院的妈妈出来游园,回去晚了,只怕被训怪,还请各位公子见谅,我们改日再叙。”说着,便向众人欠了欠身子,领了丫头匆匆离园。

众人顿觉扫兴,便围着陆游唐婉夫妇表达不满。陆游道:“如若各位仁兄不弃,婉妹可为大家献筝一曲。”

“好啊好啊!早闻嫂夫人琴棋书画,才情了得,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众人的情绪顿时高涨起来。

陆游微笑着看了唐婉一眼,他以她的妻为骄傲。唐婉也温顺地回视他一眼,便向众人作揖道:“如此,唐婉献丑了。”说着,便向八咏楼上走去。众人在八咏楼下各自寻了位置入座。

“公子,我们也找个位置坐吧!”雨墨拉了拉白衣书生的袖子,他们家这位花痴公子的目光正随着唐婉的身影飘飘悠悠飘到八咏楼上去,心魂也仿佛跟了那身影走,全然不顾雨墨的呼唤。

“公子!”雨墨蓦然一声吼,惊得众人都回头看他,雨墨红了脸道,“公子,你再不找个位置坐下,大家都看着你呢!”

白衣书生这才发觉自己正置身在众目睽睽之中,他有些无措和羞赧。起先他一直悄悄躲在众人身后,众人并未注意到他,此刻所有目光齐聚,大家全都认出他来,纷纷招呼道:“士程兄,快快入座!”

只有陆游身旁空着一个位置,是为唐婉准备的,但唐婉在台上,陆游便招呼士程道:“赵公子,坐这里吧!”

“婉妹妹的表哥叫你呢!”雨墨淘气地把“婉妹妹”三个字咬得重重的,一路推着赵士程坐到了陆游身边。赵士程一落座,八咏楼上的筝声就高山流水地响起来。赵士程对着那台上纤纤玉指翩翩抚琴的美人出神地张大了嘴巴,雨墨在一旁用手指轻轻戳他的肩头,小声道:“公子,口水流满地了。”

赵士程自觉失态,赶紧调整了坐姿,但又没好气地白了雨墨一眼。雨墨掩着嘴“嘿嘿”地笑,又附在他家公子耳边小声道:“公子啊,单相思还不许别人笑话?”赵士程再一次扭头白了一眼雨墨,雨墨笑得更夸张了,但只是摇头晃脑地忍着,并不敢出声。

众人都在屏息凝神聆听唐婉的琴声,谁也没有注意到赵家主仆的小动作。而赵士程使劲瞪了雨墨几眼后,赶紧又把目光调到八咏楼上,那位气质清新得宛若晨露朝雪的美人儿是他的婉妹妹。他和她从小一起长大,如果不是陆游的突然闯入,他和她该会是青梅竹马一对璧人。可是,金人南侵,陆游随母亲逃难到母舅唐诚家,从此,他的婉妹妹变成了陆务观的表妹。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青梅竹马的邻居哪里抵得过朝夕相处的表兄妹?陆游父亲重回庙堂,位居高官,陆家便以一只钗头凤为聘物,聘下唐婉。一朝洞房花烛,他的婉妹妹彻底嫁做陆家妇,而他,赵士程,翩翩公子,一病不起。

从病榻上起身的时候,光阴荏苒,斯人已嫁,多情公子也只能对月空叹,借酒伤怀。赵士程的这桩心事只有贴心的雨墨知根知底,就连赵老爷和赵夫人都被蒙在鼓里,他们只是愠恼于别家同龄的公子早就结婚生子,而他们的宝贝儿子赵士程是恁媒婆说破了嘴皮子也看不上一个姑娘,就这么白白耽搁着大好韶光。赵士程自己倒是不着急,他每日不是温书习字,就是偶尔游园饮酒,日子过得云淡风轻。陆游与唐婉结婚三年,赵士程早就习惯这种单相思的日子,就这么把一个人静静地藏于心上吧,不管窗外天地清爽几许。偶尔,能在不经意间瞥上婉妹妹几眼,便足够了。爱情其实是一个人的事情。

八咏楼上琴声琮琮,赵士程正沉浸其中,忽然身后响起一个老妇人怒斥的声音:“这真是成何体统?”

琴弦崩断,琴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回过身去。

第二章游园不值

赵士程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衣着得体,端庄大气的老妇人怒冲冲站在桥上,她昂着头,手指着八咏楼,凛然道:“唐婉,我陆家待你不薄,你何以要这样败我陆家门风?”

赵士程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向八咏楼上的唐婉,她正期期艾艾地站着,一脸慌乱无措。赵士程眉头紧蹙,心里暗忖:早闻婉妹妹在陆家的媳妇生活过得并不好,因为和务观夫妻情深,太过恩爱,遭陆老夫人嫉恨,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危立桥上,趾高气扬,指手画脚的老夫人一定就是陆游的母亲,婉妹妹的姑姑兼婆婆了。

陆老夫人已经疾步走到八咏楼下,仰着头对唐婉呵斥道:“唐婉,你是我陆家三媒六证、明媒正娶的三媳妇,又不是烟花柳巷抛头露脸的娼妓,何以要在这大庭广众举止轻浮,唱曲取悦别人?”

陆老夫人一竿子打着所有人,全场的才子名士面面相觑,神色黯然。

陆游起身,双手作揖,一边向母亲躬身行礼,一边责怪地喊道:“母亲……”

陆老夫人显然不买儿子的帐,她拿眼横瞟了儿子一眼,便一甩袖子,继续呵斥唐婉道:“婉姑,你是嫌务观的脸被你丢得不够吗?还要继续在这八咏楼上出风头?我陆家若是要这种哗众取宠的歌妓做媳妇,梨香院里一捉一大把!你还不快滚下来!”

“母亲,是孩儿让婉妹为众位公子弹琴一曲的,母亲要怪就怪孩儿好了,不要迁怒婉妹。”陆游不停地向母亲作揖求情,陆老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一众人等见陆家母子起了争执,纷纷起身告辞。陆母直挺挺站着,并不理会众人,也没向众人回礼。陆游对众人流露抱歉的神情,众人摇头,陆续散去。

赵士程呆呆地看看陆母,看看陆游,又看看八咏楼上缓缓走下来的怯生生的唐婉,哪里能放心离去?雨墨拉拉他的衣角,提醒他:“公子,大家都走光了,我们也走吧!”说着雨墨就去拉他。

赵士程勉强迈步,与迎面走来的唐婉擦身而过。唐婉经过他身边时抬眼看了他一眼,那眼里尽是忧伤与彷徨,令赵士程的心隐隐发起疼来。他回过头去看唐婉纤弱的背影在沈园艳丽春光的背景中单薄如纸,不禁越发心疼。他抚着胸口,努力吸气,心里对着那寂寥的背影道:婉妹妹,你记得你的程哥哥吗?刚刚你看了我一眼,你认出我了吗?认出你的程哥哥了吗?五岁的时候我带你在门前的溪里看白鹅,六岁的时候我带你看家丁们上树捕蝉,七岁的时候,我带你看奴仆从山上捉回的彩色的小鸟,八岁的时候我带你放风筝,九岁的时候……九岁以后这些活都有你的表哥替我做了。想到此,赵士程格外黯然,唐婉莲步轻移的背影在他视线里变得模糊,因为泪水一不小心就浮上了他的眼眶。

“我的天,雨墨的痴情公子哟,我们走吧!”雨墨简直要翻白眼了,拼命拉了赵士程往前走。赵士程无奈只能随着他向前走,心却留在了八咏楼下。可是没走几步,就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自身后响起,接着是陆游一声又惊又急的呼唤“母亲!婉妹!”

赵士程急速回过头去,他看见他最亲爱的婉妹妹正把头别向一边,然后陆母一声“跪下!”她便缓缓地跪下身去。说时迟那时快,赵士程挣脱雨墨的拉扯,疾步走到唐婉身边去,他一把拉起跪在地上的唐婉,塞到陆游怀里。力气太猛,陆游和唐婉二人都颤了颤身子,趔趄着后退了几步。

赵士程一下扶住唐婉,喊了句:“小心。”又自觉失态,放开自己握住唐婉手臂的手,尴尬地笑了笑,便回身怒视着陆老夫人。陆老夫人也正用她精明的目光打量这位多管闲事的白衣书生。这位白衣书生英俊不俗,器宇轩昂,想是出自名门,奈何一脸敌意,并不友善。

赵士程大方回视着她,道:“陆老夫人,您是知书达理堂堂陆府夫人,怎么可以对一个晚辈动粗?少夫人适才的确是受了三公子之托才上八咏楼为众位才子名士抚琴一曲,原是有助雅兴之事,不料却被陆老夫人拿来与歌妓做比,那岂不是一众才子名士都成了烟花柳巷的金客?陆老夫人是在给三公子树敌啊!况,少夫人抚琴若与歌妓卖唱同道,那堂堂山阴陆府岂不和梨香院同门同第?而陆老夫人你不是在暗讽自己是那梨香院里的老鸨儿吗?”

“你……”陆母的眼里顿时怒意更甚,脸上一阵青红皂白乱炖。

而雨墨远远地看着他家公子眉飞色舞,为了他暗恋的婉妹妹有理有据、滔滔不绝,他简直不忍直视了,心里暗暗叫苦不迭:我的痴情公子呀,你这样会让人觉得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哟!

果听陆母道:“你说得都有道理,只是我管教儿媳,这是我陆府家事,何劳外人插手?这位公子,你是……”陆母简直要说出“你是哪根葱哪根蒜不知死活的东西”的脏话来,却被雨墨抢先了一步。

雨墨道:“老夫人老夫人,刚刚多有得罪,我家公子就是好打抱不平,尤其是看到谁打女人,他就会忍无可忍!这都是因为我家夫人和老爷从小就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女人是这个世界的半边天,尤其是像陆老夫人这样英明神武的女性,简直就是整片天了。您看看,陆老夫人您培养出三公子这样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才子,实在是女性中的楷模,闺阁之标杆!其实我家公子刚刚生气,不是因为您打了少夫人一巴掌,而是因为这一巴掌实在有损老夫人您高大的形象,刚刚老夫人还没到之前,哪位才子名士不夸您的贤良淑德,端庄典范?我家公子对您更是十分佩服,可您刚刚……刚刚……刚刚好好真性情哟!我家公子才会一时情急,请老夫人勿怪勿怪啊!”雨墨一阵晕头转向地胡诌,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摸着头,“嘿嘿”地笑起来。

赵士程哭笑不得,神色尴尬。

陆母却对雨墨的马屁有些受用,她缓和了神色道:“这位小哥请问贵公子是……”

“哦!赵士程!赵大公子!”雨墨弯身大大行了一个礼,郑重亮出他家公子的名号。

陆母这回完全消怒,眉开眼笑,向赵士程欠了欠身,道:“原来是赵大公子,失敬失敬!赵府乃名门望族,皇家后裔,今日一见公子,果真是家学渊源,名不虚传!”

“多谢老夫人谬赞!”赵士程见陆母客气,也连忙拱手还礼,“适才小生多有得罪。”

陆母道:“一场误会,改日请赵公子到舍下小坐,老身备薄酒以待公子。”

听陆老夫人诚邀,赵士程心里顿时一阵欢喜:如果能到陆府做客,他不是又能见到他的婉妹妹了吗?胡思乱想间,拿眼偷瞧一眼陆游怀里的唐婉,她正小鸟依人般依偎在陆游怀里,赵士程一阵吃味:别说是陆老夫人,这俩人的黏糊劲,连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不过自己吃醋吧,情有可原,陆老夫人吃自己儿媳妇的醋,这这这也太太太荒唐了!

“公子……”雨墨见赵士程又盯着唐婉犯花痴,忍不住提醒他一句。赵士程连忙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便及时掩饰,但脸上还是酡红一片,他清了清嗓子,对陆老夫人道:“那小生就先谢过陆老夫人,择日上门拜访。”

“好,老身在舍下恭候公子光临,”说着,陆老夫人便对愣于一旁的陆游与唐婉道,“务观,婉姑,随母亲回府吧!”

“是,母亲。”陆游与唐婉一齐向陆母行礼,又回身对赵士程行礼,碍于陆母在场,陆游不便对赵士程的仗义相助多做感谢,匆匆告别,便随母亲离开了沈园。

看着唐婉跟随在陆游身边怯怯弱弱的身影,赵士程的眉头虬了个大大的结。

“公子,婉姑娘走远了。”雨墨伸出手在赵士程跟前使劲挥了挥。

赵士程拉开他的手,依旧失神地看唐婉离开的方向,喃喃道:“雨墨,你说刚刚这一巴掌婉妹妹该有多疼啊!”

“疼也不归你管啊!人家自然有她的三公子心疼,公子,你的婉妹妹现在可是陆家三少夫人!”

雨墨一句话提醒了赵士程,他一把捏住雨墨的手,愤然道:“雨墨,你说那陆游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很爱婉妹妹吗?怎么能由着陆老夫人动手打她呢?还号称放翁呢!我看他是缩头翁!”

“啊!”雨墨掩住嘴作出一副崇拜样,夸张地瞪大眼睛道,“公子,你好帅哦!雨墨对你的崇敬之情更上一层楼!”

“去!”赵士程烦躁,又拿他没辙,推开他,便闷头朝前走。

出了沈园,径自回家里去。赵府在城里的朝向刚好和沈园相反,一南一北,落座两头。路途不算近,雨墨要雇个轿子,赵士程不愿意,他想独自走走,让春天的和风吹吹他的头,他还没从见到婉妹妹的亢奋情绪里缓过神来,心浮气躁的。雨墨只好由他。于是,二人在沈园门口分了手。从沈园回赵府,需得经过东市区的梨香院。赵士程走着走着就到了梨香院门口,早有拉客的妓女三五个花枝招展地迎过来,甜腻腻地喊着:“公子,来啊――”

赵士程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妓女姐姐们簇拥着推进了梨香院。刚进院门口,就遇一小女孩扑头盖脸撞了过来。

第三章悠悠我心

赵士程只觉小腹处被撞得生疼,而那莽撞的小家伙早就被弹摔到地上去。早有妓女上前拽起她,责骂道:“悠悠,你这小丫头不在后堂呆着,跑前院来做什么?影响了梨香院的生意,小心妈妈揍你!”

那被唤作“悠悠”的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六七岁光景,梳着两个丫鬟发髻,身上一件单薄的鹅黄衣衫,小面孔绷得紧紧的,眼里两汪晶莹的泪水,看起来楚楚可怜,面对妓女的责骂却始终倔强地抿着唇,没有让那泪水掉下来。不知为何,赵士程一下就心怀不忍了。其他妓女正围着他,又是拍胸抚背,又是软言细语安抚。他推开他们八爪鱼一样粘着自己的手,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道:“不要为难那小姑娘,今天就当本公子在梨香院里光顾过了。”

赵士程这样一说,早有为首的妓女抢了那银子去,其他妓女再一窝蜂围着那妓女嚷嚷着要分银子。赵士程看着她们饿兽抢食的模样,心里显得烦闷。就在这时,那黄衣女孩一溜烟从他身边窜过,跑出了梨香院。除了赵士程,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离去。赵士程蹙了蹙眉,快步走出梨香院。站在梨香院门口,他看见小女孩跌跌撞撞沿着墙根跑,小小的身子就像一只黄色小粉蝶,在春天的阳光里一颤一颤拍扇着翅膀。赵士程不假思索就跟着那小身影走。她走他走,她停他停,就这样走走停停,离梨香院越来越远,走着走着就拐进了一条偏僻的小巷。小巷是个死胡同,没有出口,小女孩走了几步便停了脚步,踟蹰了一会儿,便转过身子准备往回走。一转身,她就看见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赵士程,不禁惊跳起来。

“吓着你了?”看着小女孩惊魂甫定的笑脸,赵士程走上前,微笑着蹲着身子看她,“你叫什么名字?你要去哪里?”

或许因为赵士程声音和蔼,笑容亲切,小女孩嘴巴一扁,原本潮湿的眼睛彻底泪水滂沱。赵士程有些被震住,女孩哭得双肩一抖一抖,十分委屈,清秀的小脸泪如雨下,他一时忘情便把她搂进怀中,嘴巴凑在她耳边说:“别哭别哭,有什么委屈和哥哥说,哥哥会帮你的。”

“我叫李悠悠,我要去找娘亲。”小女孩终于止了哭声,抽抽噎噎地回答赵士程。

“你娘亲是谁?她去了哪里?”赵士程抬起李悠悠的小脸,温和地问。他的目光充满诚挚地落在李悠悠的小脸上,这小脸极其标志,想来她母亲应也是个美人。

“我娘亲叫李盼盼,她一早出门说是去沈园给山阴城里的才子名士唱陆三公子的《咏梅》,回来的时候,李妈妈骂她放着生意不做,却出去给人免费唱曲,娘亲和李妈妈顶了几句嘴,李妈妈就说她不能给她白养女儿,要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去做丫鬟。娘亲就伤心地跑了,离开的时候她跟我说她要去给我找爹。”李悠悠毕竟年岁小,再委屈的事情被她奶声奶气一倾诉,反倒显得风趣可爱。

赵士程有些吃惊这嫩生生的小女娃原来是李盼盼的私生女,于是便微笑着问道:“那你知道你爹是谁吗?”

“娘亲从来没说。”李悠悠摇了摇头。

“那你娘亲去哪里给你找爹啊?”

“娘亲说爹爹在陆三公子府上,娘亲还说陆三公子和三少夫人都是好人,他们愿意帮娘亲找我爹。”李悠悠一脸笃定。

赵士程蹙起了眉头,沉吟着:李悠悠说的陆三公子和三少夫人会不会指的是陆游和唐婉?他想起今早在沈园时见到李盼盼的情景,陆游和唐婉对她的态度甚是亲厚,想来定是二人无疑。可是李悠悠的父亲怎么会在陆府里头呢?难道是陆府里的什么公子王孙干了不体面的事?

见赵士程迟疑发愣,李悠悠道:“大哥哥,你可以带我去陆三公子府上吗?我不知道路。”哀哀恳求,赵士程哪里有拒绝的道理?他轻拭李悠悠挂在面颊上的泪珠,和言细语道:“只要你不哭,我就带你去。”说着,赵士程便流露一个温暖的笑容。

这个笑容在往后的人生被李悠悠一遍遍回放和回想,直至深深烙进骨髓,再也无法剔除。那笑容就像春天里最温暖的一把火,点燃李悠悠心头一盏再也不会熄灭的灯。哪怕那时那刻,她还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却也本能地被这个笑容的力量传染,一扫心头阴霾,回给他一个同样春光明媚的笑容。一个翩翩少年郎,一个六岁小女孩,就这么相视而笑,宛若春天里两朵开得最盛的花朵,令整条小巷都熠熠生辉起来。

看着李悠悠破涕为笑,赵士程自觉笑得更加欢畅。他起身对李悠悠伸出他的手,道:“走!”

李悠悠欢快地将小手放入赵士程的手中,只觉温暖如一团火焰。当大手握住小手的那一刻,命运的红绳再也无法将二人分开。赵士程不知道自己的目光苦苦追寻的婉妹妹不过是水月镜花梦幻泡影,就算月老牵了红绳,亦不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命中注定和他纠缠不清的这个人竟是身边这小小女娃,赵士程想不到,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初识李悠悠的这一天,他扮演了一个和蔼可亲的大哥哥的角色,他温暖的大手一直攥着她冰凉的小手,在南宋中叶的山阴城内走向陆三公子――陆游的家。

陆府宅邸森然巍峨,牌匾上的“陆府”二字说不尽的冠冕堂皇,正气凛然,门前两侧的石狮子更是道貌岸然,高深莫测。春日明媚的阳光下,整座陆宅排场而浮华。

赵士程紧拉着李悠悠的手,走上府前石阶,拉起门上的铜狮拉环叩响陆府大门。很快便有家丁前来开门,是一个年老的院公。

“请问公子是……”老院公从门内探出头来,一张老脸满是皱纹。

“烦请老院公通报你家陆老夫人,小生赵士程前来拜访。”赵士程想起陆老夫人曾在沈园内诚心相邀于他,择日不如撞日,他假装前来拜访陆老夫人,再伺机找到陆游,说说李悠悠的事情。

“请公子稍带,带老奴禀告我家夫人一声先。”老院公说着,复又合上陆府大门。

赵士程低头看了李悠悠一眼,李悠悠又紧闭着嘴巴,一副倔强的神情。赵士程给了她一个宽心的微笑。两人在陆府门外站了有些时候,终于见老院公重新开了门。这回两扇暗红漆的大门全都打开,老院公从门槛内跨了出来,对赵士程深深一揖,道:“我家陆老夫人正在宴客,特命老奴前来迎候公子一齐入席。”

“多谢老院公。”赵士程照旧拉着李悠悠的小手进了陆府大门。只见眼前好一派奢华园林景象,假山迤逦,湖泉清幽,亭台楼阁,树木花草,琳琅满目,眼花缭乱。赵士程的家也是山阴城里的大户人家,所以陆府的园子再奢华也不能引起他的丝毫惊奇,倒是六岁的李悠悠烟花柳巷里长大,哪里见过这样奢华气派的园子。跟随赵士程,一路行一路瞪大了眼睛看,看什么都新鲜,看什么都好奇。见她一直张着小嘴,几乎流口水的小傻样,赵士程笑道:“陆府漂亮吗?”

“漂亮!”李悠悠使劲点头。

“大哥哥的赵府更漂亮,改日带你去大哥哥那里玩,可好?”

李悠悠点点头,又摇摇头。赵士程不解:“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好是好,但是要在找到我爹后,如果今天我在陆府找到了我爹,那改日我就去赵府拜谢大哥哥的恩情。”李悠悠说得一板一眼,严肃认真,又呆萌可爱。赵士程一下就被她逗笑了。

“不要你谢,如果悠悠能找到爹啊,大哥哥就邀请你爹你娘,还有你,你们一家三口一起来赵府做客,好不好啊?”

“那可太好了!”李悠悠高兴地晃着小脑袋。

赵士程弯身轻轻刮了她的小鼻子,笑着道:“小丫头!”

二人边说边走,转眼就到了一处亭子。亭子上陆老夫人正摆了宴席和一年轻相公相对饮酒。看见赵士程白衣飘飘,翩然立于亭前,陆老夫人一面在心里暗叹赵士程的英俊潇洒、器宇不凡,一面起身应了上去,笑容可掬道:“赵公子光临寒舍,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赵士程立即还礼,“小生冒昧前来打扰夫人,还请夫人不要觉得唐突才好。”

“怎么会呢?整好,老身正与仲高侄儿饮酒相谈,赵公子若不嫌弃,一并入席,我们三个把酒言欢,如何?”

赵士程正要道谢,只听亭子里那位年轻相公高声问陆母道:“婶娘,他是谁?”

赵士程循声望去,但见那位年轻相公身着官服,生得倒也昂藏七尺,一表人才,只是一双眼睛并不友善,眼角上吊,斜斜扫进鬓稍里去,赵士程只望这么一眼,便觉心下不舒服。

第四章认子风波

“那是我侄儿陆升之,务观的堂兄,表字仲高,”陆母先向赵士程介绍了亭内的陆仲高,便伸手向赵士程做了个“请”字的动作,道,“请赵公子入席小叙。”

赵士程略一点头,便侧头微笑着看李悠悠一脸茫然的小脸。

陆母这才注意到赵士程身边的小不点,衣着打扮并不华丽,看起来并不是出生富贵之家,但因跟在赵士程身边,她又不便揆度这小女孩的身份,便给了赵士程一个询问的目光,“赵公子,这小姑娘是……”

“我家亲戚,今日刚来山阴投亲。”赵士程谦谦一笑,便向李悠悠伸出手去。李悠悠小心翼翼将小手放入赵士程的大手中,又是那暖如火焰的触感顺着手指尖直达内心。

“如此,请赵公子和小姑娘一齐入席。”陆母说着领了赵士程和李悠悠入了亭内的宴席。

众人坐定,陆母向陆升之介绍了赵士程:“仲高侄儿,赵公子是皇家后裔,赵家是山阴城内数一数二之诗礼富贵人家。”

“士程拜见仲高兄长。”赵士程起身行礼。

“不敢不敢,士程贤弟客气了,为兄这厢还礼。”陆升之也起身回礼。

一番客气地行礼之后,众人坐定,又是一番客气地觥筹交错,敬酒之礼。李悠悠看着大人们之间不停地弯身鞠躬简直要打哈欠了。赵士程见李悠悠有些困倦,恹恹欲睡之态,心下着急,只想找个合适机会带她去见陆游,正欲开口向陆母打听陆游的下落,不料陆升之先开口道:“士程贤弟,此次登门造访,可是有要事和婶娘相商?若有,那为兄就先行告退。”

“也好,仲高,你替婶娘去找务观好好谈谈心,劝劝他,点化点化他那不开窍的脑子。”陆母道。

听了陆母颇有些沉重的话,赵士程心下嘀咕:看样子,这陆升之是陆老夫人请来游说陆游的,不知陆游遇到了什么事。

陆仲高已经起身,向陆母行礼,一身官服分外笔挺。而赵士程见陆母盯着这位仪表堂堂并身居官位的侄儿,眼露艳羡之意。只听仲高道:“如此,士程贤弟慢坐,我去找我那务观堂弟闲话家常去。”

“且慢,仲高兄稍待,”赵士程也起身向陆母告辞,“老夫人,小生此番冒昧登门也是有事找三公子,刚好仲高兄也要去找三公子,那小生就与他同往,我们兄弟三人一起把酒言欢,赏春茶话亦是美事。”说着,赵士程拉了李悠悠,对陆仲高伸手一揖,“仲高兄,请!”

陆仲高不便拒绝,见陆母也没有出声阻止,便欣然答允,“如此甚好,士程贤弟,请!”

“仲高兄,请!”

二人并肩,同穿陆府花园。赵士程一袭飘逸白衣,在陆仲高的耀眼官服旁竟被衬得分外飘逸隽永。李悠悠的小脚丫子哪里跟得上两个年轻男人的步伐,她气喘吁吁,一路小跑,几乎要在鼻尖沁出香汗了。赵士程笑起来,一弯身就抱起了她。李悠悠的身子突然离地,不禁一惊,两手本能地抱住赵士程的脖子,小脸上一双乌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盯着赵士程,赵士程目光温柔,笑容也极尽温柔。这个小女孩长得有眼缘,招人疼。

“这小姑娘是你们赵家什么亲戚啊?长得倒是分外标致。”陆仲高边走边拿眼快速扫了李悠悠一眼。

李悠悠也拿眼回视他,这头戴冠帽,身着官服的男人看起来比抱着她的大哥哥年长几岁,相貌堂堂,虽也笑容可掬,却和人有着一种距离感。李悠悠没来由对他心生排斥。

三人已经来到陆游书房,陆游正在书房内奋笔疾书,见突然闯进来三位不速之客,陆游吃了一惊,随即搁下笔,绕过书案,迎上前来,拱手道:“仲高兄,士程兄,你们怎么……”

陆仲高和赵士程相视一笑,仲高道:“机缘巧合,一起来看堂弟。”

见赵士程臂弯里抱着个玲珑可爱的小女娃,陆游欣然道:“士程兄,这小姑娘是……”

“是士程贤弟家的亲戚。这小姑娘福气好,你没见士程贤弟对她的疼爱劲?”

说话间,赵士程已经放下李悠悠,陆游唤了丫头来,吩咐道:“青碧,你带这位小小姐去找少夫人,拿些点心招待她。”

青碧道:“可是三公子,少夫人房里有客人。”

“不妨不妨,”陆游说着转向赵士程,“没有别的客人,就是今早你在沈园见到的盼盼姑娘。”

陆游一句话让赵士程眼睛发亮,心下欢喜,而陆仲高却面色骇异了一下。赵士程拉住李悠悠便随青碧走,丢给陆游一句:“务观兄和仲高兄先话兄弟情谊先,小弟去去再来。”

陆游还没开口,赵士程已经拉了李悠悠欣欣然走出陆游的书房,随了青碧去找唐婉和李盼盼。他满心里激动不已,没想到陪李悠悠找爹找娘,还能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婉妹妹,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一路思绪乱飘,胸腔里小鹿乱撞,脚也像踩了棉花,一路飘飘悠悠随青碧去找唐婉。李悠悠看着赵士程一脸傻笑,目光飘悠,心里好生奇怪,但因听到娘亲盼盼的名字,她也安心地跟着赵士程和青碧走,没有开口多问话。

而陆游的书房内,堂兄弟两人已经坐上雕花大椅,品着上好西湖龙井,却是话不投机,脸红脖子粗。

“仲高兄,你我兄弟自小情谊笃深,一直以来,兄长词翰俱妙的才名深得陆游之心,陆游一直敬兄长为治学做人之楷模,怎奈,兄长任王宫大小学教授之后,阿附了秦桧,如今又被秦桧擢拔为大宗正丞,官途似锦,可喜可贺,奈何弟与兄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

陆仲高脸色一黯,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掷,正色道:“秦丞相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务观怎可直呼丞相大名,如此不敬?就不怕隔墙有耳?”

陆游仰头大笑,也将茶杯往茶几上一掷,龙井的茶叶随着波动的茶水左右晃动,像极风浪里的小舟。见仲高脸色涨红,陆游笑道:“这书房之内,不过你我兄弟二人,难道堂兄还会为了加官进爵而去丞相面前告发愚弟?”

陆游这样一说,仲高倒显得不好意思起来,“刚刚是为兄小题大做了,只是堂弟,婶娘花重金在临安府上下打点,好不容易为你谋了个差事,你怎么可以辜负婶娘,执意不往临安府就职去?你对为兄出言不逊,念你年轻气盛,为兄不会和自家兄弟计较,但是,务观,你可千万不要辜负婶娘一片爱子之心啊!”

陆游面上依旧挂笑,但心里却更冷了,“多谢仲高兄提点。只是务观和母亲间的事情务观自会解决,不劳仲高兄挂心。”

“那临安府任职一事,你到底考虑得如何?”仲高不顾陆游的逐客之意,追问道。

“不去。”

“你……”陆游干脆,仲高气结。

陆游不愿与仲高再磨叽,便直截了当道:“仲高兄,小弟会试明明位居榜首,可是为何在锁厅试上却被秦桧的孙儿夺了魁首?临安庙堂,完全是秦桧一手遮天!小弟绝不会为了一官半职,而趋炎附势,去向秦桧低头!”

“识时务者为俊杰!”陆仲高提高了音量。

陆游拍案而起:“仲高兄!男儿报国,各有其道,你我不是同道中人,何须多言?仲高兄只管投靠秦丞相,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今往后,互不干涉,只是分别前,小弟有一诗相赠!”

“为兄愿洗耳恭听!”陆仲高虽然嘴里应承,面色却已晦暗至极,像吞服了炸药,随时都可能爆发。

陆游侧首看了看他这官服加身,威风八面的堂哥,轻鄙的笑容挂在嘴角,抖了抖袖子,朗声吟道:“兄去游东阁,才堪直北扉。莫忧持橐晚,姑记乞身归。道义无今古,功名有是非。临分出苦语,不敢计从违……”一诗吟毕,陆游再次意味深长地看了陆仲高一眼,朗声大笑,大步流星走出书房去。好一副潇洒不羁,放翁派头。

“你!”陆仲高愤怒之极,他手指着陆游的背影,气得浑身发抖。而陆游哪里肯理会他,只留他一人在书房内反省。

赵士程已经领着李悠悠随青碧来到唐婉门外,青碧欠了欠身,道:“少夫人和盼盼小姐就在里头,奴婢去给小小姐拿些点心去。”

赵士程点了点头,向青碧道谢。青碧径自离开。赵士程和李悠悠对视一眼,互相给对方一个清澈的笑容。正欲伸手拍门,忽听门内传出唐婉的声音:“什么,盼盼姐是说悠悠是仲高哥的亲生女儿?”

唐婉声音里满是震惊,连带门外的赵士程也吃了一惊。他回头看了李悠悠一眼,李悠悠眉目间的确和那宴席上的陆仲高有几分相像。

李悠悠也正仰头看他,“大哥哥,我娘亲是不是在里面?”

赵士程还未点头,房门就被打开了,李盼盼和唐婉同时出现在门口。几个人面面相觑,都唬了一跳。

第五章青梅竹马

“悠悠,你怎么在这?”李盼盼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的李悠悠。

“娘,”李悠悠奶声奶气一声唤,便投入李盼盼的怀抱,她的个子才到李盼盼腰上,也算同龄小孩中生得高的了,她仰起头看李盼盼忧愁点点的美丽容颜,回头指了指赵士程道,“是大哥哥带我来的。大哥哥知道陆三公子府上怎么走,我就央他带我来了。”

李盼盼看着一脸失魂落魄的赵士程,犹豫着该不该打招呼,因为赵士程的目光始终逗留在唐婉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于是李盼盼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唐婉身上来,见唐婉正浅笑吟吟地向赵士程欠了欠身子,做了万福,“赵公子!”

不不不,婉妹妹,我是程哥哥!赵士程在心里拼命呐喊,口上却说不出只言片语。婉妹妹,你到底认出我了吗?我是你的程哥哥,五岁的时候……六岁的时候……七岁的时候……八岁的时候……赵士程眼前又飞快地闪过快乐的童年时光,那些时光之所以快乐是因为有婉妹妹的身影。然后整个少年和青年时期,他都被痛苦和相思煎熬。

见赵士程面色煞白如纸,唐婉有些不解,只是关心地问道:“赵公子,人不舒服吗?”

“哦!”赵士程回神,神色惆怅,他摇摇头道,“既然已经把悠悠送到盼盼姐身边,那小生就告辞了。”赵士程双手一拱,深深一揖,转身欲走,李悠悠喊住了他。

“大哥哥……”

赵士程回过身去,怅然地看着她。小小的女孩,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水灵水灵的。她甜甜问道:“大哥哥,你不陪我找爹啦?”目光里满是恳求和询问。

赵士程很是凄婉,为唐婉目光里的生分。童年的时光他一直铭刻于心,而他的婉妹妹却是风过无痕,并不曾记住他这位邻家哥哥。

“悠悠,娘带你去找你爹,少夫人说她会带我们去找你爹!”李盼盼眉飞色舞的,她蹲下身子看着自己珠圆玉润的女儿,眸子间满是热烈地期盼。

“真的吗?你会带我去找我爹?”李悠悠仰着头问唐婉。

唐婉微笑着点头,“你爹就在府上,我这就带你们母子俩去见他。”

“太好了!爹会带我和娘回家吗?那样,我和娘就不用住在梨香院里头,不用看李妈妈的脸色了,娘就不用每天夜里偷偷抹眼泪了。”李悠悠欢快地摇晃着小脑袋。

赵士程的脸上不自觉也传染了她的笑容,他轻轻道:“悠悠,找到你爹后,别忘了和大哥哥之间的约定。”

“找到我爹后,我就带着我爹我娘一起到大哥哥府上做客。”李悠悠已经走到赵士程跟前,伸出她的小指头。就算她高高伸着她的小指头,亦不过才到赵士程胸口,赵士程含笑地弯下身子,也伸出自己的小指头,勾住了李悠悠的小指头。阳光在这一刻轻巧地落于紧紧相勾的两根手指上,光滑的指甲面反射出晶莹的光线,落进赵士程和李悠悠眼里,两个人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一言为定,李悠悠!”赵士程说。

“一言为定,大哥哥!”李悠悠答。

赵士程再次向李盼盼和唐婉施了一揖,便转身蹒跚地走出陆府。他不忍回头再看唐婉,他不忍看了她目光里的纯净与安宁而徒生伤感,他不忍想自己全部的青春故事于唐婉而言却是一片空白与茫然。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恼。而唐婉亦不曾在赵士程的背影上多做停留,她只是对李盼盼母女道:“盼盼姐,我这就带你们母女去找仲高哥。”

正要迈步,忽见陆游从穿廊上走过来,双手背在身后,衣摆生风,颇有风度,但却一脸愠恼。

“表哥,怎么了?”唐婉迎上去。

“婉妹,你怎么和盼盼姐站在门外?外头风大,小心着凉。”陆游看到唐婉,自觉掩了一脸怒容,和风细雨地说道。

见陆游已经换了一脸笑容,唐婉略略宽心,陆游待她总是知冷知热的,所以就算婆婆待她严苛了点,她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陆游已经注意到李盼盼身边的李悠悠便道:“这不是士程兄家的亲戚吗?士程兄,人呢?”

“已经走了,”唐婉道,“表哥,你知道仲高哥现在哪里吗?我要带盼盼姐和悠悠去找他。”

“他刚刚在我书房,你们找他做什么?”陆游好奇。

“说来话长,回头再说。”唐婉匆匆领了李盼盼和李悠悠奔书房而去,把陆游一人晾在回廊上。

唐婉三人抵达书房的时候,仲高还气呼呼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碎碎念地骂着:“恃才傲物,目中无人,迂腐!应时文章不作,我看你出人头地永无时日!”忽见唐婉领着李盼盼和李悠悠走进门来,他登时呛了一口茶。

“仲高哥,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唐婉满心欢喜,她只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让有情的人成眷属,让失去父亲的孩子找到父爱,多么完满的一件事?她怎么会料到,就是这个春天里阳光和煦的日子,她的人生自此跌入谷底。

“弟妹,你怎么让这种青楼女子登堂入室?”陆仲高横眉冷对。

唐婉一听声息不对,刚想辩解,李盼盼阻止了她。李盼盼对她道:“少夫人,麻烦你带着悠悠在园子里玩一会儿,我和仲高单独说几句话。”

唐婉心想也是,陆仲高和李盼盼是旧情人相见,她一个外人在,肯定会不好意思,便拉了悠悠出了书房,而悠悠看了趾高气扬的陆仲高,心里暗忖:难道这个并不友善的大官人就是她爹吗?

唐婉和李悠悠一走,整个书房就只剩下仲高和李盼盼两人。四目相对,没有爱,只有怨怼。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到头来相爱不成反成怨。

“仲高……”李盼盼一声呼唤,喉咙口便有一个鸡蛋梗了上来,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剩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

“我和你之间早就结束了,你还来找我做什么?”陆仲高恢复了气定神闲,兀自饮茶,并不抬眼看李盼盼。而李盼盼却不能不看他。这个男人是她曾经深深爱过,并委了身的。她在梨香院挂头牌的初夜就被他买走,软香温玉,芙蓉帐暖,他们度过了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那段时光,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他不止一次说要替她赎身,娶她进门。她出生烟花柳巷,她不指望他明媒正娶,只要能带他回到陆府,哪怕做侍妾,哪怕做姨娘,她也是甘愿的。可是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他给的答复竟是:陆府世代,清白门第,岂容章台娼妓登堂入室?从此后,他在梨香院绝了烟迹,而她终日以泪洗面。分手后,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怀了这个负心汉的骨肉,梨香院的妈妈逼迫她,姐妹们劝告她,大家都让她流掉孩子,可是她不愿意。纵使他负了她的心,她自己也绝不能辜负自己的心,她那么深地爱恋着他,一见他便低到尘埃里。为他养一辈子孩子,也是她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可是,随着悠悠一天天长大,模样儿越来越俊俏,老鸨儿李妈妈的狼子野心也就越来越明显了,她总叼着她的旱烟打量李悠悠,嘴里嘟哝着:“如果不卖到大户人家当丫鬟,咱们自己把她养大,十六年后可又是梨香院的一位头牌!”李妈妈奸贼的笑容挂在皱纹上闪动,李盼盼如坐针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女儿步她后尘。悠悠的血脉里一半流着她低贱的娼妓之血,一半却是高贵的陆府的血,她无论如何都要女儿过另一半血脉的生活,读书识字,气质芳华,而不是像她这样烟花柳巷,卖笑为生,任人践踏,卑微成泥。于是,李盼盼来陆府寻找唐婉,这个善良而知书识礼的女人会帮她的。直到这一刻,李盼盼站在陆仲高面前,才清醒地认识到,就算历尽千辛,就算唐婉从中牵线搭桥,就算她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仲高公子,亦是斯人已变,面目全非,更有那颗心,再也不是最初遇到的那颗心了。

站在陆府书房内,李盼盼止不住地发冷,手脚都微微有些抖。陆仲高抬起头看她,只这一眼,她的心沉入万丈深渊,瞬间就死了。他的眼神里一点眷恋,一点爱意都不复存在。这个男人已经不爱她了,或许从来就没有爱过。对他而言,她只是一个青楼女子。

“你怎么还站在这里?还不快走?”陆仲高面露愠色。

李盼盼一凛,声音冰凉道:“我来找你,并不是想缠住你,想和你重修旧好,只是要你认回我们的女儿。”

“我们的女儿?”陆仲高双眉一挑,不可置信地笑起来,“你不会告诉我就是刚刚唐婉带进来的那个小女孩吧?”

“正是,她叫悠悠,今年六岁,是我们俩的女儿……”

“一派胡言!”陆仲高愤然起身,打断了李盼盼的话,道,“那明明是赵士程家的亲戚,怎么会平白无故变成我陆升之的女儿呢?”

“千真万确,如若我骗你半个字,叫我被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李盼盼赌了重咒。

陆仲高很是不耐,一甩手,一个茶杯就被掷到地上去,摔成粉碎,冷冷道:“一个烟花女子,人尽可夫,不知哪里弄来的野种敢冒充我陆仲高的女儿?”

李盼盼惊跳起来,她对着盛怒中的陆仲高走过去,抓住他的衣角缓缓跪了下去,泪水瞬间就倾泻在面庞上,哀哀道:“你可以不认我们之间那段美好的时光,但是你不能不认悠悠,她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总归是陆门之后,身体里流着你的血,你总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和我一样沦落风尘,任人践踏,任人笑骂,一辈子在烟花柳巷中卖唱、卖笑、卖身吧?”李盼盼的哀告,陆仲高有一瞬的动容,他的眼前仿佛回到初识李盼盼的日子,那段日子,云淡风轻,**夜夜……但是陆仲高面上的温柔一闪而过,他收拾了一时的凌乱,怒视着李盼盼。

“你不要花言巧语,糊弄于我,我是不会信一个烟花女子的花言巧语的。不管那个女孩子是不是我的骨肉,我都不会认!就算她是我陆仲高的女儿,可她的身体里终流着娼妓的卑贱之血,你带着你的孽种赶快从我跟前消失!这一辈子都别再让我见到你们!”陆仲高说着就夺门而去。

李盼盼追了出来,拽住他的衣角,不料却被他甩了一巴掌,又狠狠踢了一脚,跌到地上去。看着陆仲高绝然离去的背影,李盼盼的泪早就迷湿眼眶。她跌跌撞撞起身,闻着嘴角渗出的浓郁的血腥气息,只觉漫空的和煦阳光霎时隐了颜色。整个陆府都在旋转。整片天空都在旋转。耳边厢回响的全是陆仲高绝情绝意的话语,李盼盼苦笑着,绝望地奔出了陆府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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