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从红尘独行，到万古长青 第786章 本能

“在你们这三座天下有一句话，我认为说得极有道理，这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满脸诡异兽纹的蛮人笑了笑，从那颗巨石表面一跃而下。

却在坠落的半途当中，极为突兀地停在高处。

好像闲庭信步一般，迈步朝着杨垂皇、魏求仙二人走去。

一直走到两人的头顶上方，垂下的目光定格在谢秀身上，好像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

“那不知阁下想要如何往来？”魏求仙处变不惊，双手收进袍袖，笑呵呵道：“老夫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你这么知礼数的蛮人，着实有些新鲜，不妨再多说两句，来日见了老朋友，倒也是一桩不俗的谈资。”

魏求仙的语气和神态，都让那面带兽纹的蛮人略感不快，淡淡道：“不要把我和妖蛮大泽那群家伙混为一谈，凶海会成立之时，他们还是一群连脑子都没有的野兽。”

“哦？”

魏求仙将谢秀护在身后，诧异地说道：“听你的意思，凶海会成立的年头，要比妖蛮大泽还要久远？”

妖蛮大泽到底存在了多少岁月，这个问题谁都无法说清。

似乎从当年的‘人族’跨海而来，在此地繁衍生息之前，妖蛮大泽就已经存在于这片土地之上。

或许从某种程度来说，妖蛮，与那些早就消失的大妖，才是这片土地最早的原住民。

反倒是在此地繁衍、立国的人族，才是那个后来者。

但听这蛮人的意思。

他们凶海会是比妖蛮大泽更为古老的势力。

若是按照一些未被证实的史料所记，万灵海外，或许才是人族的发源之地。

现在看来，蛮人在那边，好像也留有一定的传承？

那兽纹蛮人露出极为‘和善’的笑容，从半山的高度缓缓降下，“天底下的所有生灵，都是从万灵海中诞生的。如今留在这边的一脉，从血脉角度去看，我们与那些野兽确实有些关系。但归根结底，却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他似乎十分乐于解释这其中的秘密，赤足落在地面以后，就迈步朝前走去。

可还没等他落下第二步，一道介乎于虚实之间的‘禁’字便是浮现在他眼前，兽纹蛮人就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镇住周身，根本无法动弹。

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挣脱这股无形力量的束缚，他便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掐住指诀的杨垂皇，啧啧称奇道：“这便是你们称之为‘入微法’的武道手段？”

“怎么，在万灵海对面难道没有武夫？”杨垂皇也笑了起来，只不过那笑容之中藏着几分冷意。

如今楚秋与那不知还有多久寿命的日首同时离开，谢秀又在‘炼化’邪惑的关键时刻，如果叫这凶海会的蛮人搅了局，后果定然不堪设想。

“万灵海那一边，自然也有武夫，只不过，他们对这天地之力的掌握，倒是与你们相去甚远。”

兽纹蛮人的手臂出现了细微的颤抖，显然是在与神印诀互相角力。

发现他的手指正在以极为缓慢的速度靠近自己施展的禁字诀，杨垂皇神色稍变，给魏求仙递去一个眼神。

魏求仙心领神会，伸出手掌笑呵呵道：“海外诸国的武夫，本就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你这蛮人没见过的东西，也远不止入微法！”

话音刚落。

就见魏求仙竖掌一挥。

刀意如一缕春风，拂过了兽纹蛮人的身体。

却令后者的脸色稍显变化，体内血气轰鸣如雷，层层虚影不断重叠，在他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血色薄膜。

但在眉心直至胸口的位置上，有一丝夸张的裂痕！

“差了一点。”

魏求仙虽然遗憾地叹了口气，但看他那轻松模样，就知道根本没有用上全部本事。

兽纹蛮人咧了咧嘴，这‘老武夫’看似随手施为的一刀，险些将自己的身体从中斩断！

若非他感知敏锐，差点就丢了颜面。

“看来他们说得没错，大离武夫能人辈出，确实不能小看了你们啊。”

他的肩膀稍微一动，便用蛮力挣破了禁字诀的束缚，龇牙咧嘴地说道：“难怪能连续破坏我的谋划，那家伙败在你们手里，不算冤枉！”

知道他口中所指的人正是日首，魏求仙纠正道：“你要搞清楚两件事，首先，老夫对你的打算没有任何兴趣，其次，击败日首的人，也不是我们二人。”

“与他说这些做什么？”杨垂皇从地面拔起那根金色长棍，提在手中，道：“这家伙很大概率是凶海十王，当心被他吞了一身血肉，可别指望杨某出手搭救。”

魏求仙不以为意地笑笑，卷起袖口，淡淡地道：“你这魔门余孽还是顾好自己吧，倘若死在一个蛮人手上，你怕是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剩了。”

两人虽然出言讥讽彼此，却还是默契地护住了谢秀，完完全全挡在那兽纹蛮人面前。

不过，兽纹蛮人除了最开始对谢秀投去些许关注，如今却早已荡然无存。

反而对眼前的二人产生了更为浓郁的兴趣。

“万灵海外的武夫，确实鲜少有人能与你们相提并论，能破我这肉身血气的，更是连一个都没有。”

兽纹蛮人散去覆盖皮肤表面的血色薄膜，迎着二人走来：“我早就对你们说过，不要拿我和妖蛮大泽那些野兽相比。那些不吞服血肉就活不下去的废物，根本不配自称为‘蛮’。”

魏求仙挑了挑眉：“你难道不用吞服血肉？”

到目前为止，除了牧族那些蛮人可以做到几乎完全不再以人为食，余下的蛮人，仍需吞食人族血肉，用以维持自身的纯血。

更何况牧族也只是用另一种方式，来代替血脉之中对于食人产生的渴望冲动。

如果没有替代品，他们迟早也会被这种本能驾驭。

所以，不食人的蛮人，理论上来说就是根本不存在。

果不其然。

兽纹蛮人的脚步不停，语气之中也带上了些许笑意：“以人为食，不是蛮人的天性，吞补外物壮大自身，才是我们的本能。妖蛮大泽那群野兽不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们才会被来自仙神的血脉放弃。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继承了这份纯血的传承者。”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

他脸上那道奇怪的兽纹竟然开始蠕动起来，从皮肤底下钻出一道道深紫色的骨刺。

“那是……大妖的气机！”

“大妖遗骨！”

魏求仙与杨垂皇两人的神色顿时一变。

虽然他们算不上亲眼见过大妖遗骨，但却可以认出那种令他们产生一瞬动摇的气机到底来自什么东西。

除了大妖留在世间的‘遗骸’，就算是二品当面，两人也不会出现这种如同烙印在骨子里的畏惧。

轰！

杨垂皇当机立断，抡起那根金色长棍，挥成一道残影，横着砸在了那兽纹蛮人的头上。

然而，本应坚不可摧的‘大妖遗骨’居然在这一棍之下当场崩断，破碎的骨屑飞溅开来，兽纹蛮人的身体呈十分扭曲的姿态被砸翻在地。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声，他旋转翻滚出数百丈，最后全身骨骼‘咔’的一声复原归位，双手猛地没入地面，大笑道：“两位以为仙神之力会如此轻易现世？”

说罢，他的肩膀猛地一沉，前方的地面顿时布满如同利刃切割出来的细密裂痕！

断面整齐的石块纷纷向上浮起，横向数十丈，纵向延伸百丈开外的裂谷便在他双掌一按之下，瞬间朝着二人蔓延过去。

杨垂皇舞起长棍，化成金色磨盘。

狂暴的劲风涌出，将那些携万钧巨力朝他们二人飞来的石块全部震碎，左手更是不断勾勒出一道又一道字符。

山！

一枚山字出现在那兽纹蛮人的头顶。

好像真如大山倾倒，将他的腰身压弯，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着！

但他脸上的兴奋之意丝毫不减，嗡声吼道：“这才像样……这三座天下的武夫，就该如你们一般强大，待我凶海会踏平此地之时，才有征服强敌的快感！”

蛮人骨子里的疯狂，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眼看着他快被那道‘山字’压倒在地，在他脸上钻出的紫色骨刺突然延长一截。

被他抬手拔出，只是随意刺向‘山字诀’，便将那枚字符击溃，化成烟雾一般散去！

“大妖遗骨混乱天地？”杨垂皇面不改色，左手连挥，一枚‘杀’字，一枚‘斩’字接连飞出。

又在半空化成重叠的虚影，瞬间分成成百上千道字符！

但见那兽纹蛮人表情癫狂，一手握着一根紫色骨刺，动作快到化成一片残影，连续朝着前方刺击。

砰！砰！砰！砰！

接连不断的巨响震人耳膜。

所有的字符都在他面前炸开，很快就形成一股冲天而起的天地巨浪。

混乱的天地之力吹袭周围，连远处的黑色血海都被挑起一层怒涛。

棘手！

杨垂皇的脸上虽然没有什么表情，但大概也摸清楚了这蛮人的实力。

最终只能得出这一个结果。

对方的肉身力量极为可怕，比起楚秋来说或许弱了不止一筹，但比起他们这些‘正常’的三品无量，却有着不可忽略的优势。

但就算是肉身力量很强，对于杨垂皇来说，那也算不上多么棘手。

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对方脸上那层兽纹，以及里面藏着的‘大妖遗骨’。

“如果那真的是大妖遗骨，混乱天地的力量……简直就是专为针对三品无量而生。”

杨垂皇想到这里，便向那无动于衷的魏求仙看了一眼，不由冷冷道：“你这老鬼还要看戏到几时？”

“老夫可不是在看戏。”

魏求仙挑起大拇指，朝身后一指，“如果老夫离开，这小子可就危险了。”

这个理由，让杨垂皇无法反驳，只得狠狠瞪向这家伙，随即就继续与那蛮人互相试探。

是的。

那兽纹蛮人看似癫狂，实则动起手来也极有章法。

他的一举一动，都是在试探杨垂皇的底细。

或者说，他是在适应与这种层次的入微法交手。

随着他的逐渐适应，神印诀能对他造成的杀伤已经快要忽略不计。

再这么下去，想击败这蛮人，少不了要动些压箱底的手段。

“你这魔门谋士，还真是个废物。”

见杨垂皇久攻不下，魏求仙在一旁不屑地说起了风凉话，“连一个不现真身的蛮人都拿不下，就凭你这点微末本事，以后干脆自认一个神印山叛徒也就罢了。魔门的名头挂在你这儿，都不够那帮疯子丢脸的。”

“嘿！”

那兽纹蛮人似乎觉得魏求仙的话十分有趣，低声一笑后，眼神闪烁道：“你何不与他一同出手？”

说话之间。

他避开了金色长棍的迎头一击，故作惊讶道：“还是算了，若你们二人联手，我还真未必是对手。”

这句话半真半假。

不过其中的激将之意也十分明显。

他就是有意在引魏求仙出手。

魏求仙则是冷笑道：“对付你，有这不中用的神印山叛徒就够了，何必劳烦老夫出手？”

他还真是说到做到。

前脚嘲讽杨垂皇不配担上魔门的名头，后脚就直接以神印山叛徒来称呼杨垂皇。

杨垂皇干脆充耳不闻，如羚羊挂角般的一棍自下而上点中了兽纹蛮人的下巴。

这一棍出招诡谲，那兽纹蛮人根本就来不及反应，下巴当场就被打得粉碎，整个脸都变得扭曲起来。

翻滚着向半空飞去！

当他稳住身形，扶着自己的下巴朝杨垂皇看去。

咔嚓一声！

他极为粗暴地将骨头捏合，稍微张了张嘴，笑呵呵道：“这一招不错。”

就见金色长棍上不知何时被杨垂皇印了一枚‘影’字。

也正是这个字，让兽纹蛮人难以察觉到他的出招轨迹，差点就被这一棍打歪了脑袋。

杨垂皇抹去那道字符，淡淡道：“继续打下去，等这老鬼出手，就是你没命的时候。”

兽纹蛮人闻言，意味深长道：“那就让这位出手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猜出对方的打算，不再与其废话。

……

“这里便是了。”

日首指了指前方，淡淡道：“还好老夫没有毁了这座宅子。”

他的语气有几分自嘲之意，但更多的，却还是深深的倦意。

楚秋没有开口，落到那宅邸之前，气机一扫，大门顿时被他震开。

这一动静，自然惊动了里面的人。

许多身穿盔甲的万里军涌了出来，立刻将楚秋团团围住。

“都住手。”

日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便呵斥住了这群军士。

“夜主，请。”他转过那张满是鳞片的脸庞，伸手虚引。

楚秋倒是没与他客气，迈步跨过台阶。

原本挡在门前的万里军让开了一条路。

待得穿过前庭，转进一座客室，日首的身体忽然向前一晃，身上的鳞片散落，鲜血瞬间流了一地。

楚秋朝他看去，淡淡道：“你要是死在这儿，我只能杀了外面那群人。”

这不是一句威胁。

而是陈述事实。

此地显然就是日首在大胤京城的一处宅邸，能被他留在这里的万里军，必然全都是忠心耿耿的私兵。

如果日首最终在这里咽了气。

那些军士自然不会‘善解人意’的认为是他寿终正寝。

哪怕明知不是对手，一样也会悍不畏死地与自己交手。

等到那时，楚秋只能将他们全都杀了。

不知是这句话起到了作用，还是日首终究缓了一口气，竟然真的站了起来，叹息道：“是老夫失态了。”

“说说吧，你方才暗示我带你离开，是有什么话不方便当着旁人的面说？”

楚秋径直走向茶台，看了眼前方的屏风，直截了当道：“你总不可能是怕那蛮人杀了你。”

“陛下用自己的命，换了我这一口气，在临死之前，我自然要为大胤再做几件事。”

听到这话。

楚秋直接坐了下来，“你只需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大胤的事，我可以替你解决。”

根本没等日首回答，楚秋便道：“你那化龙之法，是谁教的？”

“凶海会，与此事到底有何关联？”

“你这老鬼终究是大胤的柱石，等你死后，为大胤安排了什么后路？”

依次说完这三个问题后，楚秋淡淡道：“只要前两个答案让我满意，第三个问题，就算你并未给大胤安排什么后路，我也能让你安心合眼。”

望着楚秋的背影，日首的神情有些恍惚。

随即便笑了笑，道：“夜主的许诺，老夫自然原因相信。不过，在回答你这三个问题之前，不如先听老夫一言。”

“如果你要讲故事，那还是免了。”

楚秋头也不回道：“我不在乎你为什么走上化龙这条路，这些故事，不必对我说。”

“你们的皇帝用自己的命换了你一命，我劝你最好珍惜自己的时间，别用那些废话来消耗我的耐心。”

“夜主误会了。”

日首道：“到了我这把年纪，不论做什么事，都要三思而后行。今日这一局面，全是我自己的选择。不管结果如何，都没有道理向旁人发牢骚。”

说完，日首迈步走到楚秋对面，刚要伸手去拿那只金夹，但当他看到自己的鳞爪，动作稍稍一顿，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早在一开始，老夫就有想过化龙失败的可能。只不过，这些年顺风顺水，终究还是有几分侥幸。”

“若不是夜主那一刀劈醒了我，或许我真要把这条路走到绝境，拖着大胤一同灭亡了。”

“你想用这话在我面前博同情？”楚秋哂笑道：“那你算是选错人了。”

“像你这样的老鬼，我打过不少的交道。每个人都是一肚子的算计，走了一步，都要算出十步，甚至连自己的胜负、生死，都当成盘上一枚棋子。”

“如果你这老东西没考虑过失败的可能，我反倒觉得奇怪。”

楚秋摇了摇头，将那把满是煞气的伏魔刀放在台上。

指着伏魔刀说道：“这把刀盯上你了，就算你想拖延下去，我不动手杀你，它也会自己杀了你。”

日首闻言，往伏魔刀的刀柄上看了一眼，突然道：“夜主可知这刀柄上的字痕从何而来？”

见他突然转移了话题，楚秋挑起眉毛，淡淡道：“除了魏求仙，还有谁能做这种事？”

魏求仙痴迷于岐龙山的武仙传闻，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这老家伙的一身本事藏得极深，连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没有几个，身为他的佩刀，这刀柄上的字迹想来就是他的手笔。

不过，看到日首脸上的表情，楚秋就知道自己想岔了，也不由地看向伏魔刀。

难道这把刀上的字，还真不是那老家伙搞出来的？

一个‘仙’字，若不是魏求仙这个对武仙如此执着的家伙所留，还能是谁？

可就在这时，日首却是意有所指道：“九星宗的九柄神兵利器，除了祸星剑的由来说不清楚，其他八柄，皆有其来处。”

“换句话说，这些神兵从前都是有主之物，最后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统统落到了九星宗的手中，成就了如今的一流大派。”

他指着刀柄上的字痕，“在魏求仙之前，世上早有伏魔刀主，也有伏魔刀意。只不过，关于这把刀的来历，九星宗保护得很好，魏求仙也不可能到处宣扬此事，这才导致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本来面目。”

楚秋看着日首：“所以你想说什么？”

日首脸上笑容依旧，“老夫只是想告诉夜主，有些事，不能单看表面，你要知道真相，就要换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

“就如这把伏魔刀，这个仙字，才是它强大的根源。无论伏魔刀意，还是刀中之灵，其实都只是表象。”

说罢，日首收回了手，笑着道：“老夫这副模样，实在不便见客，还请夜主稍待片刻。”

楚秋盯着刀柄，默然不语。

日首也没再多言，唤来几名万里军为楚秋添茶，随即就起身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楚秋目光一扫，倒是不担心他趁此机会离开。

毕竟以他的情况，还能活到现在，已经算得上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