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谋天阙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古代帝王更迭是最平常不过的事，子承父袭，本是皇室传统。然而，没有等到一代帝王驾崩，就发生了惨烈宫变。这就是皇家，看起来尊荣高贵，却是无情残酷到没有任何亲情。正应了那句话，最是无情帝王家，大概如此。

生为一代帝王，上官宇戟从未想过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快到他措手不及。如今只能躺在龙榻之上，动着半个身子，被儿子控制了他的天下，而无能为力。

承乾殿内，金色纱帘随风轻舞，药味弥漫。这几日里他不停喝药，身子不大见好，大概是他想他快点驾崩吧！心中正愤怒想着，有橐橐脚步声传来。

是他来了，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在他看到一双明黄色长靴越来越近，上面竟刺着一只张牙舞爪，傲视天下的蟠龙时。当场怒气上涌，猛地咳嗽了起来。

“父皇，你没事吧？”上官云剑步冲上来，去轻拍他后背。

他脚上刺有蟠龙的靴子，除了帝王，唯有太子可穿戴。他今日故意这般穿着，是向他召示着自己要迫不及待称帝了吗？上官宇戟好不容易停下咳嗽，却是一把将身边之人推开。“你，你，你就这么着急想当皇帝吗？”

上官云一副慈孝模样，负手站在他面前，高大的身影遮挡了身后昏暗灯光。“父皇，切不可动怒，身子骨要紧。”

在他印象里，面前这个儿子向来沉默寡言，却是极其懂事，待人温厚体贴。如今，怎会变得这般贪婪残暴，在他活着便要夺了他的天下。上官宇戟心中沉痛，自嘲苦笑一声，仰天豪情万丈道：“我上官宇戟征战沙场数十年，换得如今赤忧强大兴盛，可到头来，儿子们互相残杀。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慢慢的，他正对上他，颤抖着声音问：“阿云，你告诉父皇？为什么？”

他眼神又恢复了当初的犀利，逼得上官云有意躲闪。又想上前求他原谅，却在想到小时候所受的苦难，所受的侮辱时，一颗心变得犹如钢铁般坚强硬，俯下身低声问他：“父皇可曾记得我养母是谁？”

他音虽低，森然冷寒。迫得上官宇戟脸上瞬间失去颜色，若不是他提起，他怕是早忘了那个女人，那个被他年轻不懂事时宠幸的丫鬟阿诺。为了不让她生养，逼其喝下息肌丸，一种永葆女人青春的药丸，逼她夜夜承欢。直到他顺利当上皇帝，后宫有了皇后和其他嫔妃，

阿诺对他，没有了新鲜感，他便渐渐忘掉了她。意外的是，阿诺失宠一年，居然有了身孕。一个喝药失去生育能力的女子怎能有孕？为了顾全皇家颜面，他一怒之下将她打入了冷宫。她生下的那个孩子，他连看都不曾去看过一眼。后来，他才知道，阿诺根本没有怀孕，那个借她之名生下的孩子，其实是被她抢回来的战俘，也就是紫桑国皇后——毓妃和他的孩子。若不是已经长到九岁的上官云来找他，他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是他的亲生儿子。当年年轻气盛的他，究竟做了多少错事？前尘往事历历浮现过脑海，他慢慢闭上眼睛，良久，叹息道：“是父皇对不住她们。阿诺，她后来，是？”

“她死了，你忘了，我告诉过你。她常年居住冷宫，病已经无药可医，她死的时候，你都不曾去看过她一眼。”上官云眸底泛出的冷光几近成了猩红色。

上官宇戟的思绪依旧在往事中，口中低低道出两个字。“死了。”对于他而言，阿诺或许早已连模样都不记得。

对于上官云而言，阿诺有养育之恩，大于天。他冷笑着，然后伏于上官宇戟耳边，反问：“父皇，你觉得我狠吗？”

上官宇戟身子猛地一颤，只能挪动上个动弹。他知道自己已经时日不多，勉强抬起头，唤上官云扶他。“阿云。”

上官云站直了身子，没有任何动作，只冷眼看他。

就是这种明明可以说话，只有半个身子能动，上官宇戟心中更气，手用力捶打了自己胸口处几下。“阿云，你，你，这是在给她报仇吗？”

“算是吧！”直接干脆的三个字从上官云口中道出，他冷漠看着瘫在龙榻上的父亲，心中生不起一丝怜悯。

曾几辉煌一时的上官宇戟，何曾想到会被亲生儿子气倒在床上。这是报应，报应吗？他心中欲发剧痛难忍，伸手去探上官云衣角。“阿云，过来。”不是命令，更像是祈求。

他头发苍白，面容矍铄，哪里还是当年霸气果敢的父皇。他几乎有些不相信，只在一夜之间，变成这般模样的父皇。强忍心中一时的酸楚，上官云亦上前抓住了他枯瘦的大手。“父皇，你知道吗？曾经我很羡慕，甚至嫉妒二弟，能够时常坐在你怀里，你宽阔的肩上，能够牵着你宽大的手。而我，只配远远的看着，远远的跟在你身后。我以为是我不够听话懂事，是我不够努力上进，你不喜欢我。所以我拼命努力，拼命变得比其他皇子更懂事，可是，我发现学业比他好，武世比他好，头脑比他好的时候。你，还是不看我一眼。你给了上官瑾太子的位置，而我还是主动请缨打了胜仗，你才施舍了一个宁王的位置给我。后来，我才明白，皆因我是毓妃的儿子。”

他说的对，他的确从小偏袒上官瑾，冷落了他。上官宇戟听着听着，已泪流满面，紧紧抓住他的手，心中万分愧疚。“是父皇对不住你。”

一句对不住，几乎胜过了千言万语，上官云终于肯抚摸他花白头发。“父皇。”这一声，是发自心底里对父亲最敬重的一声唤。长这么大，从未这样发自内心的去叫他声父皇。

这才是父子该有的模样，上官宇戟此时很欣慰，慈爱望着儿子。这样的时刻，却在一瞬之间，他想起了他对归柔璇玳，对南楚萧洛郡主所做之事，痛心疾首的想要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教训他。“可你，千不该，万不该，犯下不可饶恕的大罪。”

仅仅是一句轻斥，上官云神色顿时一凛，快速收回手。“父皇找我来什么事？”

上官宇戟心里明白，上官云经历养母在冷宫受尽虐待，病痛无药可医而亡。而自己从小不受他待见，到处遭人白眼欺辱，以至于长大后对他有了仇恨，不惜夺他皇位。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做不回普通父子，本想与他好好说会话。说着，说着，就想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来教育他，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接下来，他唯一能做到的是保全另一个儿子。上官云想要的是皇位，于内心深处挣扎了许久，他沉声道：“阿云，你有野心，比阿瑾更适合坐皇帝。父皇想，把皇位传给你。”

其实，上官云知道他当初是一心想要传位于上官瑾的。老沉深算的父皇，是不是想救他那可怜的儿子。上官瑾，你究竟有何德何能，让一个我爱的女人与血肉之亲的父皇来保全你。或许，这就是上官瑾比他强的地方，至少有人在惦念。而他呢？上官云心中兀自冷笑，只要拥有了这天下，天下所有的一切就全归他所有了。他只是苦笑一声，却不说话。

过了许久，上官宇戟没等他的话，终于按捺不住对上官瑾的担心，低声问：“阿云，你打算，如何处置你弟弟？”

“上官瑾吗？”上官云明知故问，挑眉沉思了会，冷笑出声：“父皇拟召书，我保他安然无恙，这不就是父皇想要的结果。”

这天下究竟有多好？上官宇戟坐了整整三十年的皇帝，到如今来不过是曾经一场辉煌已落得个孤独黯然落幕。连个普通人都不如，普通人最起码在重病时，会有儿女承欢膝下。而他，想见儿女都成了久盼的愿望。“好，父皇答应你，还有一事。”

“什么事？”见他眼中闪现着从未有过的期盼，上官云眼露一丝锋利。

上官宇戟慢慢闭上眼，连声音中都含着期盼。“父皇想见见瑶儿。”

“好。”这大抵是他生前最后的愿望了吧，上官云什么也没想，爽快应声，然后转身迅速离去。

空荡荡的大殿内，上官宇戟孤独的躺在龙榻之上，等待着女儿的到来。他，不想就这么将天下交付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