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青山 第1章 回忆

今天是2018年5月11号，对大众而言不过是个普通的星期五，但对秦桥村的秦江家可不普通，11号，是秦江的父亲秦福兆的尾七。

秦江嫂赵月起了个大早，才刚过六点，就要拖着购物小车出门了。

她打算去市集上多买几条新鲜活鱼，再称上几斤猪牛肉，挑些新鲜果蔬，好好做一桌子大菜招待大伯三叔那两家人。

当然，出门买菜与其说是为了秦江的两个堂亲，不如说是为了他老秦家最小的那个——秦山。

秦江还睡着呢。昨晚一个人坐在三楼露台对天发呆，快转钟一点了也不肯回屋睡觉，若不是赵月假装要发脾气了，他估计还舍不得那满天的星星月亮，得一直披着月光抽烟到天亮。

赵月蹑手蹑脚地洗漱，梳好头，又换上一身深色素裙，踩着木楼梯往下走。

这乡下房子从建好到现在，该有二十几年历史了吧？中间小修小补常有，大修没有，所以还是有好多地方都出了毛病。

比如说这楼板，板材是实木，当年不值钱，可搁如今这年代，那是老值钱了！现在城里人不干啥都追求“原生”嘛？那股风很快就刮进农村，弄得楼板子给虫蛀了秦家父子也舍不得换新，这下可好，每次走起来就嘎吱嘎吱乱响，吵死个人。

经过二楼，赵月停住脚，连连朝走廊里张望。

二楼一共三间房，除去通风不好的一间用来摆杂物，其余两间秦山在外读书时全给她的宝贝儿子，十八岁的秦威武占用，除去一间做卧室，另外一间秦威武死乞白赖从他爹那儿“诓”来当了书房。

当时秦威武霸气十足，以过两年就高考为由据理力争，威胁说爹妈要不同意把房间给他，他就去住校。学校旁边是乡办图书馆，他想查参考资料想上自习都方便。

住校的要求秦江和赵月可不答应，等儿子考上大学，就真得去城里住大学生宿舍了，那就相当于是小鸟长硬了翅膀飞出窝，谁知道今后还会不会飞回来呀？

大学在大城市里，那儿的年青人喜欢追求个人空间，难得有谁工作以后还和父母住一起的。秦威武打小就是有主见、讲独立的孩子，夫妻俩看准了儿子具有今后将要满世界单飞的潜力，此时是能多把他在身边留一天，就算一天。

不过满世界单飞的年轻人里，也有特例，比如正要凌空翱翔却不幸折断翅膀从高空坠落，人生之路不得不回到原点的人。

秦江才刚满二十岁的弟弟秦山，就是那少数不幸者中的一个。

秦桥村是宁市大宁镇下辖的一个小村庄，坐落在风景如画的苏河岸边。

村里人世代务农，后来借旅游业兴起的东风卖起了手工艺品。村民们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只是直到秦福兆那一代，也基本没出过什么读书人。

也不知道村支书秦阳是不是胡说八道，总之他掐指推算一二，居然就算出了秦桥村的老祖宗是秦舞阳。那位是秦姓这一脉最成功的读书人、是名将之后，本该在燕王阶前好好表现一番，官升九级到宰相位置也说不定。奈何秦舞阳刺秦王不成功，还因为胆小如鼠把人家荆轲给坑惨了。结果闹到后来，姓秦的都不读书了，就怕肚子里墨水装多了给看成是没用的坏人。

当然，等有人提醒老支书，人秦舞阳是燕国人，燕国靠着老北方，地理位置上和秦桥村一点也不搭，他就急忙顾左右而言他了。

秦江当时文化程度在秦桥村算是最高的了，读完了高中。不过他一毕业就回村来帮他爹做手工艺品，求学之路就此止步。

秦江二十二岁时，他娘竟然老蚌结珠，又给他生了个小弟弟，起名叫秦山。

那时秦江已经和邻村姑娘赵月定了亲，一年后赵月就要嫁过来，可生活里无端端又多出个弟弟，秦江简直不知道该为此哭还是笑好。

不过不管秦江心理上有多不适应，走在乡间小路上，又有多少人在背后指指戳戳，他也是真心疼爱着秦山。谁叫秦山还没满周岁，阿娘就一病不起去世了呢。

一些仿佛长了舌头天生就是要挑事弄非的长舌村妇，造谣说秦山他娘生他那晚，西边天划过了一颗扫把星，所以秦山是扫把星，一出生就克死了他娘。没出几天，谣言就满村子传开，到处传得是沸沸扬扬。

稚子何辜？为了维护弟弟的名声，看起来胆小怕事的秦江没少和人打架，有一次如果不是秦福兆联合他那一大家子亲戚举着锄头扁担冲出来开骂战，秦江能活活被村民打死。

秦山一岁多时，赵月嫁来秦桥村，目睹了秦福兆在村子里还是挺有地位的，因为村里做工艺品的手艺一大半靠他和老婆传授。村支书号召等过了年得把工艺品厂办起来，任命书还没下呢，秦福兆就已经是公认的厂长，又有谁真敢来欺负秦家人？

所以秦江到处和人打架的事，在老支书秦阳的调停下风歇雨住，秦家那三层新楼前再没人挑衅闹事，秦山后来的成长道路，算是给他哥连出重拳给打平坦了。

可别说，尽管没断奶就丧了母亲，秦山可是够争气的，还是引用村里长舌妇们，那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后的说法，这孩子绝对是文曲星下凡！

话都没学会说呢，秦江只要拿本写满字的书摆弟弟面前，他就能安安静静一个人“看”上一小时，不哭也不吵。每逢那种时刻，全家人就都缩头缩脑躲在娃娃背后瞧稀奇，想弄清楚他究竟在“看”啥。

秦江识字多，他是知道的，弟弟其实啥也看不懂，他就是喜欢盯着那一个个方块字，百瞧不腻，仅此而已。

后来事实证明，秦山确实是一块读书的好料子。在幼儿园里他就把人家小学一年级的语文数学学完了，等到真上了学，年年都能拿年级第一。

说实话，不管秦福兆有多么疼爱幺儿，不要命也必须得护着他，老婆过世这件事，却像根针似的插在他心头许多年，怎么也拔不掉。

秦福兆就不明白，老婆生完小山，产后恢复挺好的，怎么突然就查出来说肺部有阴影，没过几个月人就走了呢？难道小山真的是……

好在秦山争气，年年当学校状元，大张大张的奖状往家带，堂屋的墙都贴得看不见底色了。这样优秀的儿子，要真是扫把星转世，那老天就算不长眼了！

秦山与家里人的关系出现裂痕，发生在他十八岁，也正是考大学的时候。

秦福兆将村里的工艺品厂经营得风生水起，秦江是他得力的左膀右臂。老秦每天都乐呵呵的，见人就忍不住要炫耀他那宝贝儿子。

现在二儿子也快长大成人了，还铁板钉钉就是个大学生呢，这可是叫全村人都羡慕得流口水的殊荣！

不过，尽管小山注定是一只金凤凰，老秦却不乐意让他从秦桥村飞出去。他希望秦山大学毕业后能回村接他的衣钵，可这时却发现，秦山压根就没有留在村里过一辈子的意愿。

或许祸根是老秦自己埋下的，他就不该因为家里经济条件好，就由着秦山的小性子，四岁时送他去大宁镇上的芭蕾舞学校学跳芭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