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外青山 第4章 车祸

回想往事，赵月本来就灰暗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她听见威武的房间里闹钟在响，知道他要起床去上学了，急忙用手揩干净潮湿的眼角，几步走下楼梯到了堂屋里。

供奉先人的墙上，婆婆的遗像相框发黄，那是挂了十几年留下的岁月斑痕。

但公公秦福兆的遗像边框崭崭新，提示每一个看过来的人，他经历过的那一场车祸有多么惨烈。

那天老秦乘坐长途大巴到宁市市区，秦山去车站接他。

秦山上大学后就开始勤工俭学，不要家里掏生活费了，所以处处节俭，扛着父亲的行李箱要去挤公交车。

老秦瞧着满街跑的出租车觉得好笑，年收入过百万的工艺品厂厂长，因为年纪大了不方便单独跑长途，所以没把家里的车开过来，怎么见着儿子得挤公共汽车了？

大臂一挥，一辆黄色的士在面前“嘎吱”一声停稳，秦山就只好跟着他爸上了车。

偏偏那一天，通往宁海大学的主干道塞车，司机赶着去接下一单，索性就捡了条小路绕道走。

这个司机聪明，别的司机也不傻，特别是那些开货车的，给人一催单就急得火烧火燎，有些人连交通规则也懒得顾了，反正小道上交警少，就将单行道变双行，全往一块挤。

意外，是在意料之外，事故就那样发生了。

一辆载重1.5吨的小货车，拖了一车石料也来赶时间，就走在老秦坐的出租车旁边。那辆车给后面更心急的车辆追尾，狠狠撞击之下，车上的一块方形石料滑落，正好砸向老秦坐的那一边。

如果不是在灾难发生的瞬间，老秦奋力用身体推开秦山，又用臂腕保护住了他，秦山估计也得和父亲一样，被将近一吨重的石料压得五脏俱碎，当场死亡。

然而秦山的头重重撞上车窗玻璃，当场晕厥过去。等从重症监护室活过来，他重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了……

“唉~假如，也只是假如，”赵月不知是第几次这么想：“假如当年公公依了秦山，让他去燕京上京华艺校，那一场该死的意外，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赵月急忙用力擦脸，检查一下供台上的贡品，又给公婆烧了三支香，将香插进香炉里，就去找购物小车。虽说秦家住的地方不偏，去市集走路也得快二十分钟，要想买新鲜的，她得快点。

但是还没出门，就听见身后楼梯有动静，秦威武挂着满脸起床气叫了一声，“妈~”

“呦~儿子起来啦？身上钱够不？够不够买早餐？”

赵月转过身，脸上没有悲哀了，只有疼爱的表情。不过连秦威武也能听出老妈这是没话找话，昨晚才给他一百块零花钱，睡一觉就忘啦？

秦威武个头不矮，十八岁就到一米七了，但由于长得胖，又小眼睛小鼻子小嘴的，所以视觉上看能比秦山矮一个头。

他嘴馋爱吃零食，但好在人不懒，学习比不上秦山，也总能在学校里混个中等偏上。考大学一准没问题，只是要进宁海大学那种名校，得好好努把力。所以他一改高一高二的慵懒做派，学着秦山发奋图强了起来。

赵月也意识到自己问的话有点好笑，尴尬地甩甩头，转了话题：“你小叔他还睡着呢？昨晚没啥事吧？”

秦威武本来就松垮的表情更是往下塌，回头看了看他曾经的书房，如今秦山的卧室，瘪嘴说：“秦山呀~昨晚我起来撒尿的时候去他门上听了两次，灯一直亮到早上四点，现在大概总算睡着了吧。我说妈，他亮不亮灯有啥用……”

“你给我闭嘴！”赵月小声呵斥儿子，瞬间就从慈母变成严母，换上了一脸怒容。

秦山只比秦威武大两岁，秦威武从来就不乐意叫他小叔，总是直呼大名。

叔侄俩关系好得像亲兄弟，秦山只有见到秦威武时能有话说，二人从足球到动漫、再到学习内容，是无话不谈。

老秦和秦山出事，秦威武长成男子汉了，没在人前哭过，可当秦山眼睛上蒙着白纱布，从医院回到家，秦江打算找儿子要回“书房”给秦山用，秦威武屁也没放一个，主动就在一个小时内将房间搬空了，连自己刚买的宝贝抱枕也送了进去。盛夏都还没来，他就给秦山准备好了冬天用的取暖机。

秦威武很想和秦山住一间房，以前只要秦山从学校回来，晚晚都和他挤一张床。但这一次再见面，秦山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连和秦威武也一个字不说了，且坚决不和侄子住在一起，硬说自己行动不方便，不想给马上要高考的孩子添麻烦。

“嘁~叫谁孩子呢？才二十岁的小屁孩也敢倚老卖老？”秦威武想像以前那样伸手“削”秦山，可想法归想法，他人站着没动，心里酸酸的，怕一动就会当着人面儿大声嚎出来。

秦威武没着急去卫生间漱口洗脸，而是也跟着下楼，到了他妈面前。

“妈，”秦威武迷迷糊糊的，但问出了很清醒的话：“您说秦山他，还能回宁海大学上学吗？如果大学没毕业，他今后可怎么办呀？去爷爷的工厂吧，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又能干啥啊？”

儿子问的问题，正是赵月和老公最担心的事。

秦山双目失明，医生说因为头部受伤过重，基本没有康复的可能了。又说他能捡回一条命就算老天爷开恩了，千万要看得开。可这短时间里能看开，以后的日子呢？长期在黑暗中摸索，那种生活想想都可怕，他到底是能习惯，还是习惯不了，会生出更大的毛病？

秦江对弟弟心疼得跟什么似的，自然不会将他往外赶，问题是，亲人的照顾只能起辅助作用，秦山要想跨过内心最难过的那道坎，还得靠他自己的毅力啊。

头发整整齐齐的，赵月也还是下意识捋了捋，安慰儿子说：“放心吧，世上盲人有不少，有出息有成就的随便一数都是，你小叔能落在人后面嘛？你也不想想以前他多厉害。给他点时间，让他好好想想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等他决定了，咱家就又能恢复以前平静的生活了。”

可是，公公走了，小弟失明了，老秦家发生巨变，真的还能像以前那样，风平浪静地把小日子过下去吗？

赵月能安慰儿子，却骗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