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见他声音的那一刻,百里婧第一个动作竟不是受惊吓地远离他,而是站起身来低头望向他的脸。
本该虚弱不堪的大秦皇帝寒波生烟般的眸子缓缓睁开,其内一片清明,无一丝病弱姿态。
他的视线第一个望着的也是龙榻旁的皇后,竟带着一丝舒缓笑意,问道:“小心肝,吓着了?”
他所说的惊吓是何种惊吓,他的血流不止还是那场无疾而终的夺宫?
百里婧未答,眸中神色复杂。而一旁的北郡药王同释梵音皆十分镇定,仿佛明了他随时会醒来似的,除却止血,并不曾为他做任何诊治手段。
见百里婧有一丝疑惑,北郡药王解释道:“陛下这身子虽中毒,却无须解药……”
话只说了一半,却不必说得更直白,大秦皇帝是最精绝的伪装者,再一次瞒过了他的妻,瞒过了所有人,以血腥,以混乱,以前途未卜的种种抉择,逼得众人原形毕露。
那一路流的血逼真极了,吓破了多少人的胆子,令多少人蠢蠢欲动惴惴不安。
可百里婧再回首,念起墨问被一剑穿胸血流满地的死状,大秦皇帝这次的伪装也不过如此。
若他不曾听见她同释梵音的对话,他的确昏迷不醒,是否他的身子并不太好?
“陛下别想太多,照拂好自己的身子最是要紧。”百里婧的冷静已非同往日,她能将最关切的话压下,只道出规规矩矩的问候。
她接过他手中的杯盏,放在了一旁的案上,伸手去解他的龙袍。
君执靠在龙榻上任她动作,笑道:“旁人成亲尚没有章法,不知新婚夜如何度过,朕的新婚夜却赚到了,皇后天人之姿温柔可爱,孩儿已在腹中,朕如今诸事齐全……”
百里婧已将他的龙袍解开,脱下一只袖子,才接了他的话头:“少说些话吧,陛下,先将脏衣换下,让神医进来换一换药。”
君执忽然安静,咳了一声,还在笑:“……朕只是皮外伤,婧儿,别怕。”
百里婧脱下他的龙袍,拿在手上,人立在他的龙榻旁,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神色如常,毫不慌张,行动间俱是分寸:“失血之症不可不防,我让神医准备药浴,陛下且忍着些痛楚。”
“……”君执的笑僵在唇边,竟一时愣了,道不出半个字的分辨来。
最想瞒的是枕边人,最瞒不住的亦是枕边人,她怎会糊涂到任他三番五次借口欺瞒?
他知晓她是一位殚尽竭虑的母亲,却不知她亦是心思细微的妻子。
……
北郡药王与释梵音先后走出清心殿,释梵音对北郡药王并无一丝好感与尊重,直截了当揭穿他道:“方才在少主人面前,你为何不明说那个人的身子并不能长久?他今日的确遭人暗算,毒却无药自愈,并非他百毒不侵,分明是他体内的毒更厉害,靠五脏六腑吸收毒性,以毒养毒。换句话说,他根本遍身是毒,你让少主人呆在他的身边,便是你赎罪的诚意吗?”
释梵音无意用幻术对付北郡药王,二人开诚布公地明说开来,直击要害。
北郡药王沉默了一会儿,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我虽痛心,不能阻止。你是晏紫同晏翎的儿子,因而你的医术了得,还有雪狼一族与生俱来的本事。你来寻她,是为了什么?”
“你是晏氏的叛徒,不应当明知故问,我与少主人有何渊源,你当最清楚。如今你凭着一颗赎罪的心照拂少主人,晏氏应当感谢你的幡然悔悟。”释梵音嘲讽道。
北郡药王望着骤然变色的天,苦笑:“‘苍狼白鹿’的传说在晏氏,应当是‘雪狼白鹿’,你本是她命定的夫君,有执念也属情有可原。可她一生跌宕,命理已改,你也命不久矣,晏氏的血脉本就脆弱,你还是好生调养自己,为她谋个后路的好。恐怕你我二人对她来说,不过是陌生人,过去的渊源与命理,她并不在意。”
释梵音一口气哽在喉头,唇角抖动,冷笑道:“我在意,晏氏在意,收起你说教的嘴脸,哪怕你死上百次,与晏氏也不过是敌非友。大小姐钟情于你,却只落得枉死的下场,晏氏也因你而气数不再苟延残喘,你如何还有脸面活至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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