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玖从未见过如此颓丧的木炎,即便在他母妃被人欺辱,以及木风将他的尊严踏碎于脚下时她都不曾见过。
不知是灵剑光晕的作用下还是其他,明明已然是醉态的木炎,面色上看起来却无半分红晕,反倒是面如死灰,带着深浓的沧桑气。
歪靠在桌前的木炎似乎被那修月剑的灵光晃到了眼,这才眯眼看了过来,待他余光扫到立于剑身旁侧的月玖时,眸光中升起了片刻的讶然。
他呆呆的望了一会儿,随即一只手扶着桌角准备起身,但身子还未站起时,忽又觉膝盖麻软,直直跪落在地,周圈被宽袖扫到的酒瓶接连发出“乒嘭”震响。
月玖见状,欲上前去扶他,脚步这方刚迈出一步,就见木炎已经先一步跪爬到自己脚边,抱住了她的一只小腿。
“玖儿!......是你吗?......”
木炎的嗓音中透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待月玖低声回了句:“是我”后,就觉木炎的双手加了些力度,将她的小腿抱得更紧了些。
月玖想要蹲下来同他说话,但木炎的手却死死地抱着不愿松开,月玖无奈,只得就着这怪异姿势望向他道:“候灵和凌烟说你已经不吃不喝的将自己关在房内两日了,你这般消沉可是因为杨清所提的条件?”
木炎将脸贴在月玖小腿上,缓了片刻后才道:“玖儿......我好痛......”
“哪里痛?”,月玖神情担忧地盯着木炎,心里暗自琢磨应当是他两日胃中无食又喝了这么多的酒所致,拧着的眉心不由加重了些。
但当月玖问了,木炎却不答了。
过了片刻后,身下再次传来木炎的声音:“别离开我好吗?......永远都别离开我......”
“木炎,你喝醉了。”
“不,我没醉!”,木炎这次没有停歇,回答的极快,他仰着头,目光痴痴地望着月玖:“玖儿,我怎会去娶别的女人,从始至终我想要留住的唯有你而已......”
月玖闻言,面色微震,但听木炎又道:“你可知,当年在得知你要嫁给玄榕时,我的心有多痛!为此我在父王殿门前足足跪了七日,希望他可以帮我,帮我将你要回来......”
说到此处,木炎倏而大笑:“可终究是我太过异想天开,父王又怎会在意我的感受,直到昏迷前,我都未曾有机会见到他一面!玖儿,我好恨他,恨他让我出生,却不管我!恨他的那份冷漠绝情,恨他把我最珍视的人弄丢了!......我,真的好恨他!”
木炎痛声嘶吼着,泪光闪烁地盯着月玖,似要将这些年沉于胸口处无法言说的情绪在此时通通宣泄而出,不管不顾。
而月玖早已在方才那些酒后真言中,蓦然知晓了木炎对自己的那份不一样的情意,只是,这种突然而来的滋味有些纷杂,既让她一时间难以应对,又想麻痹自己从未听见过此话。
木炎的眸光始终未移开,他是有些醉了,但眼前的人站在身边,手中的触感又如此真切,突然间,他心里生出了极强的占有欲,他想要手中这份温暖只属于自己,只能属于自己......
“玖儿,我们逃离这里好吗?我不想要王位了,只想和你在一起,永远的不分开。”
木炎几近失控的神色上带着哀求,但月玖却在他这方失控中渐渐回了心神,郑重的问道:
“逃?逃去哪里?你不管你母妃和木白了吗?幽吔的百姓如今的日子已经苦不堪言,这些皆拜幽吔王所赐,你难道真的可以熟视无睹看着幽吔国破家亡而置之不理吗?”
“可我连所爱之人都留不住,要这王位和山河又有何意?!我从出生便不被任何人在意,为何要让我拼尽性命,堵上一切去管他人死活!玖儿,我做过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让你放下眼前去救巫山一族,明明......”
木炎突然顿了声,尽管醉了,但这根长在心间的刺每当他想要坦白,宣之于口时便会狠狠地刺向他,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警告。
他喘了几口粗气,缓和了片刻后道:“若是那日在西铭城我找到你时,什么都不说,我便可以和你云游天下,了身脱命!而非如此时这般进退两难,如池鱼笼鸟。”
木炎说着,垂下眼眸,抱紧月玖的小腿:“我真的,真的好痛,好难受......玖儿,你告诉我,我该如何做才能将你留在身边,该怎么做才能让你不离开我......”
“你错了木炎,若在西铭城,你没有告诉我古神巫山还有他人灵魄被困于浮宓权杖中,我只会拿回心元后暗自离开。”
木炎面色一怔:“为什么?你,离开可是因为玄榕?”
月玖淡淡回道:“和玄榕没什么关系。我本就不是什么心怀悲悯之人,虽说化形的机缘离不开巫山一族的精血,但我灵智未启前,与他们并未产生多余的情感,听起来是不是觉着我这个人自私又凉薄。”
木炎只是蹙眉望着她,没有说话。
月玖却笑了笑:“一开始,我是内心挣扎着同你上了船,至于船会开向何处,停在哪里,我却从未考虑过。后来,经历了孟安一事,让我逐渐对你的行事起了钦赏。或许从前的你想要手握权柄的目的只是不愿再任人肆意欺辱,可是蹚过这一片片荆棘后,你所求早已不是仅仅为了保全自己了。”
“木炎,比起幽吔王自诩明君的虚伪,我更愿看到你众望攸归。你可以抱怨,可以消沉,可以哭,也可以闹,我甚至可以陪你如此,但箭已离手,你我都已无退路。今日你喝多了,说了些胡话,我会同你一样醒来后忘得干净......”
木炎从未想过自己在月玖眼中竟是如此高大模样。
毕竟不管是在初识荒颓的岭河苑,还是在孟安的忍辱负重,亦或者在此时回了幽吔后的卑躬屈膝,这些有时连他自己都生厌的不堪,却被月玖在心中记成了另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