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韶光 第220章 踩踏

朱品慧接到这个任务之后，在组织的允许下，找苏傲雪和杜景堂一起商量此事。

国共第二次合作，让地下党的工作难度稍稍降低，至少不用像以前那样整日提心吊胆，有事相求也能坦然地说出来了。

现在得到了杜家与人合买商船的时机，原先难于登天的任务就迎刃而解了，唯一棘手的是走得太急。从确认名单、编队，到搜罗并打包好红区所需的摄像机、摄影机、放映机、胶卷等物品，只给了他们短短五天的时间。

这支队伍并不是去红区躲避战火的，恰恰相反，红区需要他们完成的任务，就是随军出征，把将士们英勇抗敌的珍贵画面一一记录下来。

朱品慧这边需要一个独立货仓来存放这些物品，因为这些先进器械都很金贵，价格高昂还在其次，一旦损坏，光是找到会维修的人就很不容易了。所以，尽管知道在战时开这种条件有些为难人，也还是得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杜景堂起先还觉得没多大问题，毕竟整艘船家里都买下来了，货仓怎么安排就是一句话的事。哪知大太太表示亲朋好友托她运人、运物的很多，第一趟走船，恐怕没法子分给杜景堂的朋友太多空间。

商量来商量去，朱品慧表示她要带走的人都同意不占用船上的客房，大家就挤在装器械的货仓里。她特意强调让杜景堂不必愧疚，虽然难免逼仄憋闷，但这个机会已经是她求之不得的。

准备出发的日子在一片慌乱中急匆匆过去。

到了登船那日，苏傲雪心里慌得乱跳，她就要看见也许会成为她未来公婆的人了。之所以说是也许，皆因原本坚决反对的声音，被战争的炮声打得暂时听不见了。可是，谁也不敢保证反对的话不会再度提起。在她的想象中，这对夫妻应该是一派富贵、一脸威严的，自然让她心生畏惧。

由于局势太混乱的缘故，码头每天进进出出的大小船只都是超负荷的。杜家和陈家合力买下的三艘船，要想尽早离沪，只能排在午夜和凌晨的时段。

所以，苏傲雪的失眠有些歪打正着，天不亮他们就爬了起来，一定不会误船的。

杜景堂也知道她必然害怕，一路上都在和她谈自己的母亲是多么的慈祥。

苏傲雪听着这话，首先想到的却是，看来杜老爷一定极难相处。多年前就硬逼着儿子去入赘，时过境迁后，两父子的关系也完全没有缓和的迹象。或许，自己的存在也是导致他们无法言和的重要原因吧……

正胡思乱想着，汽车已经开到了码头。准确来说，是被人潮挤得无法再上前了。

一路而来，街上寂静无声，只有前一天的战争中遗留的黑烟久久弥散不去。然而，到了码头却热闹如白昼，到处挤满了逃难的人。

杜景堂手里只提了一口小箱子，因为苏傲雪觉得路远迢迢的，轻装简行不仅便于行动，也不至于被歹人盯上。虽然船是杜家入股买的，但最终载什么人出码头，以及途中究竟会有怎样的际遇，这些都是未知数。

苏傲雪本事不多，除了会写剧本，就属对混乱的世情有着极深的警醒这一条了。

有本事买到船票的人，呼呼喝喝地让跑来碰运气的穷鬼别呆在这碍路。恶言一出便闹起仗来，跑来维持秩序的巡警，任谁都看得出来只管拉偏架。这些手提警棍的小喽啰，上头的人也不过把他们看成随意碾压的小角色，然而，他们既然能披上这层皮，就有门路帮助想逃难的人暗度陈仓。这，可是乱世中特别能挣钱的上等差事了。

眼前扭打在一起的人们，还有巡警趁乱偷偷放人或跨或钻地往船上胡跑的场景，证明了苏傲雪的判断完全是正确的。

只是下一刻，乱舞的拳头就砸到了他们身上。

盛怒中的人们手脚相加，先是擦过苏傲雪的肩膀，把她碰得失去重心，惊叫连连。被牵连的赶路人不止她一个，大家都四散推搡，顿时乱成一锅粥。

混乱中，仿佛听见杜景堂在喊她的名字，那么着急的语气却感觉一声一声地离她越来越远了。还不等她想法子站定，跟着又有一记扫堂腿的余威波及到她。

苏傲雪只觉得眼前一黑，就面朝下往前跪走了两步。一边膝盖重重磕在地上，一边膝盖跪在别人的大腿上。旋即有人厉喝着“滚开”，伸手粗鲁地将她推了一把。

这时，“人如浮萍”四个字被具体化了。苏傲雪根本控制不了自己要去哪儿，被推得仰躺了下去。她能听见杜景堂还在着急地喊着自己，她也很想稳住自己的身体，却根本找不到一块平地可以容她的手脚略作支撑。

痛感从四处袭来，眼前闪过的是一双又一双鞋底。这些人拿她的身体当地坪在踏，她疯狂喊三哥、喊救命，可就连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因为耳边全是刺耳的尖叫声。周遭的空气也变得稀薄，胸口越来越闷，还时不时有脚或膝盖重重地从她身上过去。

终于，其他人也过不去了，纷纷压在她身上，不断地叠高、加重。

“傲雪，傲雪，你答应我一声！”杜景堂快要急哭了，在人堆里艰难地找地方下脚，再使劲扒开一层又一层的身躯去寻找。

终于，他听见一道很虚弱的声音喊着“三哥，这里”。

循声找过去，杜景堂总算发现了满身、满脸都是泥点脚印的苏傲雪。

根本来不及心疼，两人没有走丢就已是万幸了。杜景堂牢牢拽起她的胳膊，逃命的时候也管不了她会不会疼了，哪怕拽得他皮开肉绽，也要尽快离开。

所幸大太太爱子心切，派人守在登船口等着杜景堂。码头发生踩踏的时候，杜家的人就立刻冲下去，给巡警塞烟、塞美金，让他们帮忙一起喊“杜家三少爷”。

杜景堂很快呼应了他们，靠他们挤出来的一条窄道总算是挤上了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