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见我尽低眉 番外：见苍生（1）

密布的乌云遮住了蓝天，也将天光阻拦在外，云层厚重而压抑，颜色深得让人有几分窒息。狂风呼啸着吹过山林，带着阵阵寒意，拍打在拼命奔逃的人身上。树枝在风中疯狂摇曳，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听得人心慌。

就是在如此环境之下，轩辕明懿发了疯似地跑着。他不知身后有多少追兵，但他知道，一旦停下，自己的性命将会不保。

此时距离他离开江陵城还不到一日，殷淑卿的杀手见他只带了几名亲卫，一个两个跟疯狗似的就扑了上来，想在他身上撕咬下一块肉。

轩辕明懿也是在这时才明白，殷淑卿的真正目的，就是用母亲的死换他一时冲动，好趁机斩草除根。

亲卫们在一波又一波战斗中倒下，他也不慎被爆炸灵器打中，右手受了重伤，断去几条灵脉。

又干掉一批杀手，最后一个亲卫倒下，气绝前还在念着：“殿下快逃。”

轩辕明懿不愿辜负他们的牺牲，使劲往前奔逃着。

再过几十里便是白塔城，城中有驻军，能帮他抵御杀手。

只要到了白塔城，他就安全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轩辕明懿跑得越发快，却未发觉前方密林的不正常之处。

等他反应过来，便是脚下踩空，栽进了湍急的河流之中。

河水猛烈拍打着他的身躯，更糟糕的是，意识开始模糊了。

难道他真的要命绝于此吗？

…………

轩辕明懿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用茅草搭成的房顶。

视线再往下移，映入眼帘的是泥土筑成的墙壁，墙上还挂着些晒干了的食材。

瞧着屋内装饰，他应该是在一户农家中。

“你醒啦？”

有清脆的童声从旁边传来，轩辕明懿闻声转头，看见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女娃。

轩辕明懿张口就问：“这是哪里？”

“村子里呀。”小女娃答得迅速。

她的答案很简单，不过轩辕明懿结合此处房屋装饰，再加上自己先前坠河的位置，大致能猜出自己身处白塔城郊外的村庄。

“孤……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想了想，问出第二个问题，怕身份暴露，还特地将自称从“孤”换成了“我”。

“你掉进河里了呀，被阿爹阿娘看见了，他们把你救回来的。那时候你都晕过去了，也问不出家住哪里。阿爹阿娘就把你带回来啦！”

小女娃这次的话倒是多了些，给他解释缘由。

轩辕明懿点了点头，向她道谢，而后开始思索。

他遇上好心的农户，搭救了他一次，保下他一条命。

身上的伤口也被人处理过，敷上农家常用的草药，再包扎起来。

手上的灵脉还断着，导致他现在无法使用灵力。好在也只是断了几根，不似余笙那般灵源全毁灵脉尽断。待伤势好些，用灵力在体内强行疏通，也能恢复如初。

轩辕明懿这般想着，抬头发现门外又走进来一人。

来人是经典的农妇打扮，古铜色的肌肤上满是汗水，显然是刚刚劳作完。

农妇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只说：“开饭了。”

…………

看得出来这户农家用了最好的东西来招待他，只是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他来说，着实有些难以下咽。

怕拂了农户好意，轩辕明懿勉强自己吃了几口，就以身体不适没胃口放下了碗筷。

谁料他刚放下，坐他旁边的小女娃就将筷子伸了过来，夹走了碗里为数不多的肉。

“你这丫头，没规矩！”农妇伸出筷子想打小女娃的手，却被后者躲开了去。小女娃动作很快，边躲边将肉吃进嘴里。

吃完，她还评价道：“好吃！要是能天天吃就好了！”

农妇无奈只得转头对轩辕明懿说了句：“对不得嘞小公子，我家丫头野惯了。你多担待。”

轩辕明懿也是第一次遇见有人这般从他人口中夺食，眼中升起一丝不满，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农家甚少吃肉，好不容易吃一次，小女娃免不得嘴馋，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没关系。”他这般答。

农人似是抱歉，又将自己碗中的肉夹进轩辕明懿碗里，说：“你吃我这块吧。”

轩辕明懿将肉夹了回去。

“我不吃，没胃口。”

谢谢两个字有些晦涩难以出口，他也不爱吃旁人夹来的食物。

农人没再说话。

这顿饭，几人吃得并不那么愉快。

吃完饭以后，农人与农妇又去忙活了，留下小女娃看家。轩辕明懿则是在村子里散步，熟悉此地方位。

他的伤还未痊愈，贸然离开不知要面对什么。若是传信召集，也无法保证是属下先到还是杀手先临。索性以不变应万变，就在此地安顿下来，等伤好再做打算。

轩辕明懿边走边想，等他回神，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伙屠户的铺子前。

铺子上摆着为数不多的几块肉，都是还没卖出去的。想起今日小女娃对肉那么馋，轩辕明懿心神微动，开口问道：“这肉怎么卖？”

“看你诚心要，这块，五十币卖你了！”屠户指了指摊位上的一块肉，答得严肃。

轩辕明懿并不知道这肉价钱几何，不过五十币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大钱，他便拿出了自己的仙灵币储蓄卡。

这下轮到屠户不解：“你掏出来个片片是啷个意思？”

他这才发觉，在这种小村子，仙灵币交易是用不着储蓄卡的。

而他，并没有实体的仙灵币。

见他久久不言，屠户有些不耐烦：“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别在这里碍事！”

轩辕明懿有些尴尬，面上一切如常，他淡定地答了句：“要。”之后拿出一瓶一星丹药：“我拿这个跟你换。”

一瓶一星丹药少说也值一百仙灵币，换块肉绰绰有余。

屠户却道：“这东西有个榔头用，不换不换！”

闻言，轩辕明懿又拿出了一个一星灵器。

“不换！”

…………

几番周折后，轩辕明懿将自己的一件金饰交出，才将肉换了回来。

等他回到农户家里，却见这里空无一人，小女娃也没了踪影。

轩辕明懿瞬间警戒起来，思虑着会不会是杀手找到了此处，将小女娃绑走了。

他这么想着，就开始在村子里走动起来，寻找小女娃的踪迹。

最后的最后，他是在村东头的树下找到小女娃的。

这里除了小女娃还有十几个年岁相仿的娃娃，他们一群人正围着其中一个看起来白嫩些的小男孩。

“你这是在做什么呀？”轩辕明懿有些好奇地凑到了小女娃身边。

小女娃没转头，依靠声音辨认出是家里那个大哥哥，答：“在学写字。”

得了回答的轩辕明懿低头看去，只见泥土地被人用树枝歪歪斜斜地写了两个字“大丫”。

“大丫是谁？”轩辕明懿免不了好奇。

小女娃立马说：“是我！”

她刚说完，旁边几个小女孩也说：“是我！”

“我叫李大丫。”

“我是王大丫。”

“我是张大丫。”

这群女娃子的名字竟然都是大丫，倒是十分有趣。不过想想也是，他们的父母都是农户，大字不识一个，取名自然都往简单易懂的方面去取。

他没再说话，站在旁边观察着娃娃们的行为。

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男娃娃，是村里唯一上过学堂的，识得几个字，但不多。至于其他娃娃，是一个字也不认识。

学堂娃娃人也好，上学堂时会帮玩伴们询问他们的名字怎么写，再将这些字记下来，回来教给他们。不过他学的不多，只能记得“二牛”“大丫”这些字怎么写，对他们的姓氏是何模样一无所知。

纵使如此也够了。村子里没有笔墨纸砚，娃娃们要识字只能靠树枝和泥土，学堂娃娃就将孩子们聚集在村东头，一点一点教。

搭救他的农户的娃娃叫沈大丫，在识字方面还算有天赋，只看了几遍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拿着树枝在地上不断重复描绘这几个字。

轩辕明懿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便在她身边蹲下，拿了根树枝，一笔一划写下“沈”字。

“哥哥。这个是什么字呀？”沈大丫不解地问道。

轩辕明懿答：“是你的姓，沈。”

听见这句话的小女娃眼里瞬间有了亮光，“真的嘛？”

“真的。”

听见肯定的答案，她立马将注意力放在那个字上，开始一点一点临摹，不多时，她就会写自己的姓了。

沈大丫，三个字被她完完整整地写了出来。

“大哥哥好厉害！竟然懂这么多字！”沈大丫开心得又蹦又跳，将轩辕明懿介绍给旁边的小伙伴认识。

其他小娃娃们好奇地凑了上来，向他询问自己的姓氏怎么写。

轩辕明懿索性将所有人的姓氏都写了一遍，遇见没那么聪慧的，更是一笔一划教他们写。

授课接近尾声的时候，有孩子好奇地问了一句：“大哥哥，你姓什么？”

轩辕明懿被问得一愣，犹豫了几秒，才答：“哥哥姓袁。”

轩辕这个姓氏不一般，还是不要让人知道为好。

娃娃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之后各回各家。

轩辕明懿也跟着沈大丫回到了家。

一到家，沈大丫就开始忙活着打水，烧饭。爹娘在农忙，她也得出点力帮家里做事。

轩辕明懿见她忙活着，不知怎的，自己坐不住，便跟在她身边，开始帮忙起来。

起先他做的并不熟练，还不小心打翻了米缸，在沈大丫的耐心指导下，倒是很快就学会了怎么用农家的厨具来烧饭。

做完这一切，沈大丫又开始教他择菜。

等到沈山和齐芳回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把该做的都做好了。

“大丫今天乖的很，竟然没有忘记烧饭。”齐芳惊讶于女儿的变化，在看了一眼站在女儿身边的轩辕明懿，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沈山钻进厨房，发现厨房里那块肉以后，有些惊讶：“哪来的呀这是？”

“我买的。”轩辕明懿答道。

“哎呀。公子诶，破费啦！”沈山有些不好意思。

轩辕明懿神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说：“没事，我看大丫喜欢吃肉，就买了。”

村里那个王屠户的肉售出不退，他们也没办法把肉还回去。沈大丫还在旁边撺掇着：“阿爹，我好饿呀，好想吃肉呀~”

没办法，沈山和齐芳只能把这块肉料理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轩辕明懿稍稍有了些胃口，将碗里的饭和肉都吃了个干净。

沈大丫则是不断吹嘘他的强大。

“阿爹，你都不晓得这个哥哥有多厉害嘞！那么多字，他都认识！村长家的阿书都认不全，他都认识。厉害的嘞！”

轩辕明懿一生受到的赞美无数，还是第一次因为认识几个字被人夸赞。

他不免觉得好笑，又有几分怪异的不适感。

沈山乐呵得不行：“这样子啊，那你跟哥哥好好学学，争取多认几个字。等秋收以后，阿爹拿谷子去卖点钱，也供你上学堂。好不好？”

“不用上学堂！哥哥认识的东西肯定比学堂里的夫子更多！”

“哥哥也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教你啊！”沈山见女儿要闹，便训斥了一句。

他们能看出来，轩辕明懿身上白白净净，穿的衣服也漂亮，肯定是城里人家的公子。

既然是公子，又怎么可能一直留在他们这个小村庄呢？

“我不管，我就要大哥哥教我！”沈大丫开始闹了起来。

沈山见状就要教训她，轩辕明懿出手拦了拦，说：“我教教她就行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不过仔细想来，他得在这里借住一段时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是好的。

轩辕明懿开口了，沈山不好再多说，连道了几句：“谢谢你啊谢谢你。”

“没事，教识字而已。”

他并不知道识字对农户来说有什么样的特殊意义，只是在大陆第一学府修习过的他，教人认字的本事还是有的。

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天真。

正式开课那天，一群小孩子聚集在沈大丫家门口，都是来“蹭课”的。

他们手上还拿着各种东西，有刚熟的果子，有一袋谷子，还有几块肉，都是父母让他们捎上的“学费”。

轩辕明懿照单全收，也将学生们全部收下，开始教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