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是我。”梁晨鱼仍猛烈地敲打着脆弱的房门,震天的响声让她的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在睡觉,没什么急事儿以后再说吧。”
“开门!”
“时间不合适,我还要休息。”
“开门!”
他浑身充满前所未有的勇敢和力量,这一刻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从死神手里回来的他绝不要再被任何借口和理由困住脚步,他心里没有半点儿拉扯,横冲直撞也许是个最简单有效的方式。他的敲门声和喊叫声总不停歇,她没有办法,只能把门打开。
她把门打开了一个小缝隙。
“我回来了!”他兴奋地说,同时他又往前蹭了一步。他的呼吸都能打到她的脸上。
她本打算礼貌地赶走他,可是透过缝隙,她看到了他瘦削的模样,看到了死神来过的痕迹,她太熟悉那种痕迹了,尽管他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但是她仍然能从这张脸上看到哀伤、恐惧、希望以及劫后重生的亢奋,她突然懂得了那些没头脑的微信内容的来源,她把她准备好的言辞咽了下去。
她心疼了,因为心疼,她慌张了,因为慌张,她只能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干嘛开个缝?”说着,梁晨鱼在白落雁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时便一把把门推开,往前一步,一把把这个瘦小的女人揽入怀里,脚往后一踢,门哐当一声便关上了,只不过把他们两个人都关在了门里。
他紧紧地拥抱着她,他越来越用力,尽管他已经瘦到脸颊凹陷,瘦到骨节分明,可此刻的他仍然很有力量,使得怀里的她动不得丝毫,不仅如此,她的脸越来越红,心跳越来越快,物理上和精神上的双重钳制使得她喘不上气来。她用手不断地敲打着他的背部,他松开了她,其实并非因为她的提示,而是他想看看她的脸,他双手抓住她的两肩,把她稍稍往后推开一点空隙,他看着她的脸,“对不起,我不该生病的。”
她的心一下子软了,她根本没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心,就跟面对许多其他的事情一样,她根本没有能力决定它们的到来和离去,没有能力决定它们的走向。
他的两只手从她的肩上移动到了她的脸上,她根本没觉察到那两只手是什么时候改变位置的,她只是猛然间觉察到了冰凉的皮肤,他的两只手满满地包裹住她的脸,她竟然觉得很有安全感,可这种安全感也一闪而过,因为紧接着他的头便凑了过来,那浓重的呼吸声,那干燥的嘴唇猛地把她包裹住,他温柔又急切,那吻轻柔又猛烈,他整个人都燃烧起来了。她的眼神迷离了,她热情地回应着他,两个人在音乐声中旋转着,在音乐声中躁动着,他把她推倒在沙发上,他在她身上索取着也给予着,属于肌肤相触的私密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着,与音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灵光一闪,她突然清醒过来,她推开他,她喘息着,“不行,不能这样做。”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我已经开始了新生活,我不要再与你有纠葛,上一次就是个错误,我不该再犯同样的错误。”
“错误?”说着他又把嘴唇伸向她,她闭上眼睛回应着,他抬起头,“你说这是错误?”
她惊慌失措,傲慢总是与偏见纠缠在一起,理智也总是与情感纠缠在一起。她还是硬着头皮说,“对,错误。这么多年,你并不在我身边,不知道我身上都发生了什么,我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人。我好不容易才成为今天的我,你不能消失了又出现,你不能这么轻易地就打乱我的生活。”
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也并没有找出任何有力的词句来说服她,他再次低下头,轻柔地吻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脸颊、额头、耳朵、脖子、锁骨,他的吻温暖而轻柔、细密而缠绵,她无法逃脱,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正当她以为他仍会继续下去时,音响里突然飘出那首她从不敢听的歌曲,那年学校毕业舞会上的歌曲,那首有关超越千年的爱恋的歌曲,他突然停下了,他抬起头,眼里闪耀着光芒,“你听!”他像个孩子一样,“还记不记得这首歌儿!”说着,他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离开了她,他满脸笑意,随着音乐在客厅里舞蹈,白落雁惊讶地看着他。
“来,咱们一起跳,来呀!”他把她拉起来,“还记得怎么跳吗?这样,这样。”他双手环抱住她晃动起来。时隔多年的记忆有了温度、颜色和气味。那年,她是想拉着他的手一起经历一段美妙的生活的,也许一段可以化作一生,那便再完美不过了;那年,她因为他重拾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她把自己从悲哀的泥淖中拔了出来;那年,她什么都没有,她的世界里的美好屈指可数,而他是一束光,照亮了她。
奇怪的是,她的平板电脑里有数千首歌曲,但不该有这首。刘然帮她下载歌曲时,她咬着牙交代刘然不要这一首,也许刘然跟她开了个玩笑,又或许,它跟她开了个玩笑。
他的眼里有星星,有月亮,有无尽的光芒,这光芒如当年的一样明亮而纯净,他抱着她舞动着,她被这光芒吸引着,随着他舞动,她以为她早已忘记了这些,可身体的记忆要比头脑的记忆更准确,她的身体完美地应和着舞曲和他,一招一式,没错一点儿,音乐结束,他兴奋极了。
他说,“你看,时光根本不曾流逝,我们也没有改变。”
至少在这一刻,她也回到了当初,不愿意面对现实。
他兴奋地跑去找酒精,仿佛他熟悉这里的一切,他驾轻就熟地走到酒柜旁,翻出一瓶当年鲁卡斯送给她做纪念的“永恒之爱”。他拿着红酒仔细地看了一番,“就这个吧,看起来不错。”他根本没有征求她的意见,选好了酒,他拿起酒柜旁的海马刀便自顾自地把红酒打开,接着他又从一旁的柜子里找出一个漂亮的醒酒器和两只漂亮的高脚水晶杯,他把红酒整瓶倒在醒酒器中,他让醒酒器在台子上转动,空气进入醒酒器中,酒香飘了出来,浓郁的浆果气味四散,不过更多的是酒精那令人迷醉的味道,他再把醒酒器中的红酒倒回酒瓶中,接着再把那璀璨的、深邃的红色液体倒入两只水晶杯中,一串动作一气呵成,他如孩子玩泥巴一样全情投入,白落雁倚靠在沙发上全情投入地看着这个兴奋的男孩子,沉醉其中,“明天再跟他划清界限也不迟。”她这样想道。
有了第一个明天,便会有无数个明天。
他把酒瓶夹在腋下,两只手托着酒杯,往沙发走来时,他还没忘记随着音乐舞动,白落雁很怕他把红酒出来,可玩泥巴的孩子总是要把泥土溅在衣服上、鞋子上、皮肤上的,她怎么忍心呵斥一个充满热情的人呢,她不动声色,依旧舒服地靠着沙发。
他把红酒递给她一杯,她伸手接了过来,他把酒瓶子放在茶几上,他托着自己的那杯红酒随着音乐舞动,此时的他骨瘦如柴,可他眼里的光那样强健,他兴奋的样子像极了酒醉的人,精神的力量远远大于酒精的力量。他把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接着他便再次随着音乐无所顾忌地舞动,白落雁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他,即便是过往,他也不曾如今天这般恣意,而恣意在脱离这个世界的框架时总是格外美丽,她是爱他的美丽的,她被他的美丽吸引。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再次一饮而下,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来啊,来跳舞啊!”他呼唤她,她微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他说,“那我跳,你看。”她沉醉地啜饮了一小口红酒,只为给自己一份渲染。如今,她经营着红酒生意,她懂得很多有关红酒的知识,但是她还是体会不到红酒的魅力,因为她体会不到酒精的魅力,体会不到迷醉的魅力,她总是太过清醒,没有他的日子里,她无比清醒地经营着自己,经营着自己的人生,一步一步,每一步都有它被考量过的方向和大小,她是很多年轻女人的榜样,是很多年老女人赞赏的后辈,是社会中的大女主,因为在外人的眼中,她把自己手把手经营成了人生的赢家,不依靠男人,不取媚于男人,她有钱,有事业,有朋友,登上过一座又一座高山,有人们渴望的一切。至于那虚无缥缈的爱情,至于年轻帅气的男人,她如果想要,她便会得到。
人们都说,人生终究是孤独的,能把自己经营成美丽的花朵便是人生最有价值的事业。
此刻她用目光细细地勾勒着他的样貌、神态,她爱他的美,这一刻的爱让她忘记了孤独。
“人生真的有人们说得那般荒凉吗?人生真的有那般孤独吗?真的要放弃这份美吗?因为什么要放弃呢?”
若为人,不就是为了片刻的满足而奔波一生吗?一次又一次,一生又一生,人们不都是如此吗?不都是为了上岸那一刻而不断放弃、坚持、努力吗?想到这儿,她仿佛说服了自己,她忘掉了过去,忘掉了种种埋怨和不满,只因为这一刻她的沉醉。
也许每个人都是飞蛾,有的人遇到了火,而有的人没有。
就这样,梁晨鱼不知疲倦地舞动着,时而朝她邪魅地一笑,也许因为酒精,也许因为疲倦,她躺在沙发上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起初,她的头脑中还有他的影像,有音乐的流动,渐渐地,她睡着了。其实,太阳已经悄悄地爬到了天边,夏季的太阳总是要比冬季的自己勤奋很多,天亮了起来。
她并没有觉察到自己短暂地离开过这场单人舞会,可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客厅里有奇怪的声音。下床后,她带着疑惑不解的心情往客厅走去,打开卧室门,她刚一露面,梁晨鱼便一下子从客厅的大玻璃窗前铺着瑜伽垫子的地上一跃而起,他满头大汗,“你醒啦?”声音依然高昂。
“你在干什么?”
“我在锻炼啊。”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正好,该吃午饭了,咱们吃饭吧。”他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我让他们送餐了啊!”
“你怎么醒这么早?你在哪儿睡的?”
“哦,我不困,我没睡。”
“没睡?你不累吗?”
“不累,一点儿都不累。”
“你不会一直锻炼了吧?”
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钟,“也没多久,三四个小时吧。我病太久了,得赶紧恢复体力。”
“那你更要睡觉了,不要着急锻炼。”
“我就知道你还是关心我。”
白落雁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个,你回你自己的房间吧。”
“Lucy在我房间,她们家那个小区现在不让进人,有患者,我就让她住我那儿了。”
“那你准备一直住我这儿?”
“我回去也行,你不反对我就回去。”
“我反对什么呀?我可没资格反对。”
梁晨鱼邪魅地一笑,“先吃饭再说,我饿了,吃完饭我就回去还不行吗?”
“酒店这么大,没房间了吗?”
“昨天没想那么多,我也没想到你会赶我走呀,我就让她住我那儿了呗,能省点儿就省点儿,人家Lucy也就是个打工人,没多少钱,我作为朋友,能帮人一把就帮一把,毕竟人家当初在我生病的时候帮我忙了嘛。礼尚往来。反正现在想换房也换不了了,规定得15天之后才能换位置。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了,要么在你这儿待15天,要么回去跟Lucy待15天,你要非赶我走,我就走呗。”
“你骗人,怎么不能开房间,咱们这层不是还有一间嘛,您缺钱?”
“不是钱的事儿,我真没骗你,不信你打电话问前台,你问问那个经理咱们这层还有空房间吗?人那房间用上了,反正你、我、Lucy肯定是出不去了。”
“你真烦人。”
“那怎么办?要不咱们吃完饭再讨论,我回去跟Lucy挤挤也行,就是孤男寡女的住着不太好。”说完梁晨鱼就笑嘻嘻地给餐厅打电话叫餐了。
白落雁嘟囔了一句,“咱俩不也是孤男寡女的嘛。”说完她便进浴室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