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君一念可入骨 番外二：溯洄从之（二）

“傻子？”

我呆愣愣的问。

她温柔的轻抚我的毛发，声音比春日的春光还要温暖：

“不如我同你讲讲，我们是怎么两情相悦的？”

我点了点头。

她的声音轻柔：

“被辜负过的那段时间，我曾经茫然过，我茫然这世间的情思是否都是这样，把自己的真心送出去之后，那个人就会输。我想不通，为什么真心还会被权力抛在脑后，所以那一晚我醉了一场。”

“我想知道这世间的情爱，是不是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便答应了重玹去人间游历，人间百态，诸多事由都是由内心而起，我看见过皇宫的孤寂，困住了多少青春年华的女子，让她们从生机勃勃，到或是为了一个男人，或是为了家族的地位，抑或是为了自己争来夺去，头破血流诸多代价，到了弥留之际的时候，却往往都是后悔。”

“后悔自己当初执迷不悟，进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囚笼，后悔自己曾经放弃了最好的选择，选择了一条血本无归的路，后悔自己为了权力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给一点点的踩碎……”

“我曾经不知道，到底为什么她们要为了虚妄的一切，不计代价。”

“直到……我突然发觉，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们这些生来尊贵的人一样，不需要算计就可以得到旁人倾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们在人间金字塔的底端，为了生存，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明明知道面前是刀山火海也不能退却。”

“我了悟这一切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太过狭隘懊恼不已，那个时候，只有他愿意一遍一遍的给我解释着，这不是我的错。”

我在她的怀里翻了个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她的手垂在我的背上，没有顺我的毛发，只是垂在那里。

“……从那之后，不管我面对着什么，他总是一直陪在我的身边，在恍惚的时候，我竟然觉得，倘若我们可以就这样长相厮守，守望着最简单的幸福就够了。”

“那一瞬间，我忽然想起了，在和陛下在一起的时候，曾经幻想过的生活，便是我和他在人间的生活。”

“他会一直陪着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夜会有多长，总会在出去之后回来，回来的时候总是会给我带点什么，有时候是糖葫芦，有时候是人间的糕点，有时候只是一支再简单不过的发钗……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每次都要带点什么回来？”

她笑了笑，柔软的笑意里都是温热的光芒：“他说，我是女子，女子就像是自己的养的花，是要好好呵护的。”

“那主人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爱上他的啊？”

她垂眸看我。

她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过。

“……记不清了，只是在意识到的时候，突然发现那个人不再重要，而我满心满眼心心念念的人，都是他。”

我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主人会说，百里殿下是傻子。

他明明那么厉害，还那么聪明。

怎么会傻呢。

直到我后来知道，原来主人之所以说他是个傻子，是因为，他曾经从年少等她，等了好多好多年。

从一而终。

的确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子。

傻子也好，我半坐着，看着远处举案齐眉的两个璧人天造地设，嘴角带着笑。

只是希望这个傻子能够和自己的好不容易求得的意中人就这样相守着，久一点，再久一点。

直到……

那一年的变故发生。

所有人都说他们情深缘浅，我都气得抓伤了好几个人。

什么情深缘浅啊，他们才不会情深缘浅呢！不懂就别瞎说！

我趴在主人的怀里，呲牙咧嘴的朝那些人露出我的牙齿。

主人却只是抚了抚我的头，笑意也慢慢变得越来越浅，有的时候，笑意淡淡的几乎要看不见。

后来她越来越忙，也越来越疲惫。

每次回来都是深夜，深夜之后不到天亮又匆匆的离开，那段日子，我经常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她。

直到晕倒的她，被百里殿下抱了回来。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百里殿下，眉心间有着淡淡的黑色，手心里也会有淡黑色的纹路，纹路蜿蜒着藏在了衣袖下，我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主人昏睡了三天三夜，百里殿下守了她三天三夜，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哪怕另外两位殿下过来劝，他还是不肯离开，直到主人的苏醒。

主人苏醒之后，眼角带着泪光，下一瞬又被她掩藏过去。

我看不到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见了她带着眼泪的声音，原来主人也会哭啊？我还以为神明天生就没有眼泪呢。

我听见她被百里殿下抱进怀里，带着眼泪的声音哽咽着揪紧人的心，让人无端呼吸不过来。

“从前父亲对我说……”她哽咽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去，却依旧压不住声音里的颤抖：“父亲说……生而为神，应当心为苍生，更应舍己……”她用很低的声音续上这句话：“……为人。”

她似乎情绪濒临临界点，再也无法冷静，声音里的哽咽和颤抖更明显：“……可是神也是人，神也有七情六欲，神也会有私心。”

“蜿蜒……”百里殿下轻轻叫她的名字，似乎在轻轻的安抚着她。

“……可我要怎么办？可是我要怎么办啊……重玹。”

原来她也有这样无助的时候啊。

我在门外静静的想。

“……我如今只觉浑身冰冷，倘若不是轩辕晔初布下那一个陷阱，你又怎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模样？那可是煞气啊……他要所有人都逼着我杀了你，可是你知道的，我做不到……我遗憾爱上你太晚，悔恨曾经爱过那样一个不择手段的人，倘若我能够早点爱上你，从一开始就爱上你……”

她哽咽着恍惚道：“我会不会陪伴你的时间就会长一些……倘若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了你，我该怎么好好的生活下去……我要怎么活下去？”

她哽咽着。

这一次，百里殿下没有说话，只是更加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

“神有成千上万年的岁月，好在成千上万年无穷终尽，却最苦在岁月……”

她似乎在一场发泄之后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声音也变得像是安静的尘埃一样，更像是被风摧折的杂草浮萍一样，迷茫无助：“可是没有你，我往后该怎么办呢？”

我的心里酸涩。

原来……

这便是他们所说的……

情深缘浅吗？

可是天道啊，你看见了吗？

你对他们何其的不公平，又何其的残忍。

后来主人安静了好多天，不哭不闹，平静着处理月灵神族的所有公文公事，仿佛忘记了那天她哭的多么的无助和狼狈。

我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不知道如何是好。

直到几天后，那个如茂林修竹一样的公子轻声问：

“为了一个人，背上这样的骂名，值得吗？”

只见眼前的女子白衣蹁跹，坐在秋千上，衣袂纷扬着，就像是风里的白色蒲公英一样，圣洁宁静。

她的手指温热，轻轻的抚摸着我的毛发，似乎在很早之前就想好了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她说的平静，释怀，细听之下竟然还有一丝决绝。

她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就像是它一样，因为贪恋我怀中的温暖，从而不肯幻化人形，明明是一族公主，偏要做我怀中的一头灵宠，说到底，值得吗？只不过是其外之人不知，而身在其中的人却是明明白白的。为了心之所向，又有什么值得和不值得呢？”

我的耳朵忽然竖了起来，顿时转头愣怔的盯着她。

原来她什么都知道啊。

也对，她可是真神，怎么会看不破我的小把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