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坤宁 第432章 完

“诸位，可识得这位师太？”晋太妃挑着眉，嘴角露出一抹小人得志的笑容，大声道：“不错，此人乃是当年被皇帝亲自废除的李贵妃！”

“李贵妃啊，别说哀家不帮你，如今你就好好和朝臣们说一说，皇帝当初是如何冤枉你李家的吧。”

晋太妃说罢，趾高气昂地看着李景琏。

“阿弥陀佛，贫尼早已经是方外之人，过着青灯古佛的日子。”善悔师太喧了一句佛号，双手合十，随后对着李景琏和赵臻姝叹息道：“此间纷争早和贫尼没有关系了，何必将贫尼牵扯进来。”

“阿弥陀佛。”

善悔师太叹息着摇摇头，说道：“若非晋太妃苦苦相逼，贫尼今日又怎么在这里，我佛慈悲，还请晋太妃放贫尼一条生路吧。”

晋太妃刹那间脸色扭曲起来，她大声道：“李贵妃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哼，你别忘了，你还有二皇子，哀家应下你，日后定是扶持二皇子登基。”

“妖妇，朝堂大事，岂容你信口开河！”

“微臣启奏陛下，将此妖妇即刻拖出。”

……

一众官员立刻跪下出言，一时之间，朝堂如同菜市场一般，闹哄哄的。

李景琏微微抬了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嘴角微微有些嘲弄，似笑非笑地看着善悔师太，说道：“朕也想知道，当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善悔师太叹了一口气，却并未说话。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善悔师太，你只管说，一切皆由本宫为你做主。”乾清宫外，惠贵嫔漫步而来，她身后的宫女怀中抱着睡熟的五皇子，一脸的自信。

善悔师太眸子猛的一亮，微不可闻地朝着李景琏看去，见后者轻轻地点了点头，心下才有了主意。

不待善悔师太继续说话，张延和脸色一变，呵斥道：“逆女，这里岂容你放肆，还不快速速退下！”

惠贵嫔倔强着脸，看着张延和道：“张尚书，本宫乃是陛下的贵嫔，天家先君臣，后父子，张尚书饱读诗书，莫忘了规矩。”

张延和脸色一白，双目几乎要喷出火星来。

这个蠢货！张家也要完了！

李景琏饶有趣味地瞥了一眼张延和，很快又收回自己的目光，看着惠贵嫔冷冷道：“惠贵嫔，你好大的胆子！”

“嫔妾的胆子一直都很大，陛下难道不知道吗？”惠贵嫔讥讽道：“至于善悔师太，你当真能够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哼，本宫也不欺瞒你，你身在五台山，却遭人暗算，可仔细想过这其中的猫腻？你若是不信，大可问问皇后，这一切是谁的手笔，如今皇后就坐在上面，你还有什么怕的！”

惠贵嫔一改往日的小心，放声道：“今日，若不出说到底，本宫看，谁也不用离开此处了。”

惠贵嫔说罢，殿外忽得涌起一阵阵喧闹，不多时禁军首领便涌入殿内，看着李景琏跪下行礼道：“陛下，皇城已经被西北五万大军围困，如今已经在攻午门了。”

“什么！”

不少大臣面露惊愕，一时之间坐立难安。

李景琏微微攥紧拳头，目光如同鹰一般射向了惠贵嫔，道：“是你！”

“陛下聪慧，的确是臣妾。”惠贵嫔看了看身侧的五皇子，道：“陛下，您忌惮功臣，先杀李家，后灭陈家，上不敬生母，下不恭顺长兄，有何颜面坐在这皇帝位上。”

惠贵嫔说罢，长长的吐了一口气，道：“臣妾在这深宫里，早已经过的苦闷难受，只望陛下选择有能之君即位。”

惠贵嫔再也不掩饰自己的目的，就这样堂而皇之得说了出来，她又看向张延和道：“父亲，冠军侯生前功勋卓着，如今陈将军正带着诸多将领入宫清君侧，父亲难道还要执迷不悟吗？”

张延和叹了一口气，终究是放下了自己的气节，走到了惠贵嫔身侧，道：“陛下恶事多做，如今臣亦无力回天，万望陛下保重。”

随着张延和这么一早，朝堂之中，大半的官员迟疑地左顾右盼。

“诸位大臣，陛下被奸臣所误，我等如今不过是清君侧，还天地朗朗乾坤，诸位大臣难道要一条路走到黑？”惠贵嫔看着迟疑地朝臣开口说道。

李家宗亲还有一个庆王在东北之地虎视眈眈，此外各地将领亦有不少忠于大明皇帝。绝不能以篡位的口号夺取皇位，否则到时几十万大军勤王救驾，天下便乱了。

清君侧便再次被抬了上来。

事实也果真如此，谋朝篡位的名声注定会被遗臭万年，珍惜自身气节的官员如何敢做出这种事？但若只是清君侧，便容易接受了。

江山还是李家的江山。

他们不过是匡扶社稷的功臣罢了。况且，禁军不过是数千人，如何抵挡住陈家五万大军？

顿时之间，便有不少大臣走到了惠贵嫔一侧。

留下之人则是挡在了李景琏身前。

一时之间，大殿之内分为两侧，剑拔弩张。

李景琏看着群臣，这才道：“善悔师太，既然群臣都想知道事实，如不你亲自说一说吧。”

善悔师太看着众人，这才道：“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当年家父贪恋权势，欲行不轨之事，多亏陛下洞悉家父的阴谋诡计，这才免除了一场祸患，晋太妃所言贫尼不知是什么意思。”善悔师太摇摇头，道：“此事亦是诸位大臣督办，岂会有错？”

晋太妃急了，忙道：“李贵妃，你可别信口雌黄，别忘了二皇子。”

晋太妃话未说完，便被惠贵嫔甩了一巴掌。

“放肆！你区区一个庶人，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惠贵嫔瞪了晋太妃一眼，道：“二皇子有李家那种母族，如何配位新帝？”

晋太妃猝不及防地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惠贵嫔转过身道：“李家之事，早已经尘埃落定，只是本宫要说的，却是另一桩事。李贵妃，陛下未曾废了你的贵妃之位，你便是陛下的妃子。”

“本宫倒要问一问皇后娘娘，李贵妃既是陛下的贵妃，如今你犯了什么错，皇后娘娘要在五台山就除去李贵妃！”

“皇后娘娘，如此狠毒，可堪为后？”惠贵嫔快意道：“陛下，你以为皇后是什么好东西吗？哈哈，她背着你，要处死你最爱的女人！”

赵臻姝听罢，未做回应，只是怜悯地看着惠贵嫔。

惠贵嫔啊，藏了这么久，终究是急不可耐了。

“阿弥陀佛，贫尼被害之事，敢问惠贵嫔如何得知？”善悔师太平静道：“贫尼远在五台山，惠贵嫔身居后宫，是谁给惠贵嫔传递的消息？还是说，惠贵嫔本就是幕后之人？”

惠贵嫔脸色微微一僵，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善悔师太。

“五台山失火，贫尼被晋太妃接入京城之中，得知了另外一件秘辛。当年晋王之死乃是另有原因。”善悔师太看了一眼晋太妃，娓娓道来事情真相。

这样的皇家秘闻，众人亦是头一次听说。

唯有李景琏一脸的镇定，只是眸中飞快地闪过几分绝望和哀痛——他的母亲为了虚无缥缈的权力杀了他的父亲，如今更要来逼死他。

反倒是赵臻姝露出震惊的神情。

忽然她就明白了。

她明白了晋太妃被陛下接入宫中谈话，按理说早应该得知当年真相，查出晋王之死和她脱不了干系也不在话下。

可晋太妃入宫许久，陛下偏偏当作无事发生。

仿佛这一切，都和坤宁宫没有关系一样。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想要晋王性命的并非她一个人，还有晋太妃。

生母杀死生父。

这样的冲击和掩盖之下，赵臻姝的手段反而被轻易忽略掉，更何况，还有小明子在作掩护。

赵臻姝维持着面上的震惊，心里却哀叹着皇帝——这个看似风光，却始终孤家寡人的位置。

晋太妃脸色一变，呵斥道：“你胡说，哀家何时做过这种事！”

沉默许久的李景琏在这一刻缓缓出声。

“是吗？你可要看看朕查到的罪证？”这幽幽的声音之中包含了太多的痛楚和绝望，一股子疲惫感从这道声音之中缓缓腾升，令人产生无尽的唏嘘。

李景琏示意之下，李成化将早早整理好的罪证一一呈上。

晋太妃不甘的跌落在地，弑夫的罪名落在她身上，她再也和那个位置无缘了。更何况，如今惠贵嫔勾结陈家，把持着大军，更没有晋太妃说话的地方了。

她到头，竟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晋太妃跌落在地，连同愚蠢的李景基躲在了角落里，惶惶不可终日。

惠贵嫔瞥了一眼罪证，便丢到一边，道：“陛下，臣妾都觉着您可怜，生母视你如仇敌，兄长视你如贼寇，如今，连臣妾都弃你而去，你何必再占着那个位置呢？”

“只要你乖乖让出那个位置，立五皇子为太子，你日后还是太上皇，臣妾会让你安度晚年的。”

“惠贵嫔，你身为妃嫔，不遵妾妃之德，反而祸乱宫闱，如今更是藐视尊上，该当何罪！”赵臻姝呵斥道。

“皇后娘娘不必着急，你这个毒后谋害当朝贵妃，本宫会让你的那三个孽障去陪你的。”惠贵嫔一脸的狠色，只是她忽略了李景琏嘴角那抹自信的笑容。

就在这时，一道飞矢破空而来，刹那间刺入了惠贵嫔的胸口，她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瘫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殿外一道爽朗的声音响起，“末将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

众人视野之中，出现了一位身披盔甲，手持宝剑，背跨箭矢的将军，这位将军眉目凌厉，气势十足，但仔细看去，却见其眉间平添一抹柔和，面白若玉，唇畔点了一抹嫣红，身量略微细小，绝不是寻常男子。

“末将李飞鸢叩见陛下、娘娘。”

李景琏笑了笑，抬手道：“李将军数日急行，快快请起。”

自李景琏登基以来，大明军中始终有着冠军侯的影子，尾大不掉，陈家的势力一直不曾削减。这数年下来，李景琏又岂会毫无作为？

李飞鸢便是早早安排好的一步暗棋。

谁能够想到皇后宫里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子，会成为一个大杀四方的女将？

赵臻姝在瞧见来人的时候，眼眶一红。

要吃了多少苦头，才能穿上这一身的盔甲？身为女子，要经历多少白眼，才能堂堂正正地站立在朝堂之上？

李飞鸢避开赵臻姝的目光，只是眼中依旧泛起了红血丝。

只是如今却不是叙旧的时候。

“李将军，叛军可全部清除了？”

“启禀陛下，微臣幸不辱命，西北叛军已经诛伏，逆贼陈定安欲要求见陛下，请陛下示下。”

李景琏站起身子，“直接诛杀，不必再见。”

众臣听罢，心头一震。

追随张延和的众臣，更是面如死灰，摇摇欲坠，他们完了！

……

咸嘉七年春，一如往常的选秀被再度延迟，数道诏令从京城疾驰而出，奔向了大明的四方。

冠军侯的一生英名毁于一旦，陈家被诛了九族。

两广总督胡瀚被革职，胡家九族同样被诛杀。

晋太妃这个名号终于在陛下的口中变成了废妃，从此，晋废妃真的成了废妃，再也无人在意她了，但终究，她被留了一命，被送回并州苟延残喘。

赵臻姝想蓉郡主一定会好好孝顺晋废妃的。

镇国将军李景基被格杀，连带着其妻子子嗣，一同诛杀，妻三族都没了。听闻晋废妃得知，彻底疯了。

当初一起走向惠贵嫔的官员，无一不是诛三族，亲厚一些的九族同样没了。

后宫同样如此，引来了一次大清洗，里里外外，不知道死了多少人。惠贵嫔、韦贵人、胡美人都逃不过去的。

善悔师太最终还是喧了一句佛号，带着一个光滑的脑袋，平安地走出了京城。

赵臻姝看着善悔师太的背影，以及留下的一头乌黑的秀发，道：“去把这些头发放在贞婕妤的牌位之前烧了吧。”

以发代人，李贵妃薨！

故事的结局该是什么样呢？

赵臻姝后来回想起，都觉得有些神奇，那一日，陛下曾经问过她：“姝儿，你可曾心悦朕？”

她那时候喝醉了，但喝醉了吗？

赵臻姝笑了笑，轻轻地说：“陛下，曾经有那么一会儿，高悬之夜成为了我们共同的心脏。”

李景琏懂了。

曾经……

可李景琏亦不强求，他虽是皇帝，却从未收到过一个帝王的严格培养，他自小就是被当作晋王府的嫡次子培养的，他可以不学无术，他可以当混世魔王，他可以安心做一个富家子弟，但唯一被告诫的就是不要去和他的兄长争权。后来，权力来的又是如此突然！

他从前不知权力有什么用，后来不知为何人人都争抢着他轻易得来的权力。可他知道，他始终都是一个人。

便也不求强任何人爱上他，若他不是皇帝，也不过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子罢了。

不爱便不爱吧。

直到有一日，奴婢们传来的消息说，晋王的死另有其因，甚至隐隐查到了皇后身上。

李景琏沉默了许久，从天明坐到天暗，在一片漆黑的宫内，淡淡吩咐道：“到此为止。”

他的母亲已经杀死了他的父亲，他已经够孤独了。继续追查下去，他就真的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了，就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如果有一个选择，他真的不要做皇帝。

做皇帝要心狠，可他狠不起来，他总是会给别人许多机会，直到无路可走。

他真的不适合做一个皇帝！

可偏偏咸嘉一朝成为历史上罕见的咸嘉盛世。

直到咸嘉二十一年，彼时才三十八岁的咸嘉帝在上完早朝后，突然就昏迷不醒，时为皇太子的李承稷，同皇后等诸位大臣的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在生命的尽头，李景琏仿佛看到了丽贵嫔的影子，那道影子仿佛在说：陛下，臣妾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