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太荒唐!
听到离国太子所说的话,谢玄衣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这家伙真是来感谢自己的么?感谢自己什么?把沅州搅得不得安宁?
“许多年前,我曾与你师父有过一面之缘。”
太子站在辇车上,声音有些遗憾:“你师父的确是天纵之才……”
“是么?”
谢玄衣挑了挑眉。
上一世他见过这位太子殿下么?怎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你师父曾在乾州,剑挑七位同境者。”
太子微笑说道:“这七位皆是我的门下。”
“……”
谢玄衣陷入沉默,这事儿他还真有些印象,早些年自己放荡不羁,以论道之名,四处问剑,全靠纯阳掌教在背后兜底,才没出岔子。
跑到大离王朝砸场子,这种事情,可不太礼貌啊。
当年在乾州,有七位实力不俗的同境剑修登门求战。
谢玄衣一剑败尽。
曾有好心人告诉他,这七人是某位不得了的大人物麾下门客,惹怒了那位大人物,他很难离开乾州……只不过后续什么都没有发生,击败那七位剑客之后,谢玄衣继续在乾州居住了一段时日,直到离开,都无事发生。
那位所谓的不得了大人物,原来便是太子。
“你没找他麻烦?”谢玄衣道。
“技不如人,输也活该。”
太子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说道:“他们输得太快,还没来得及报上我的名号,便已经败了……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可追究的?”
谢玄衣有些讶异。
这离国太子,倒是与自己听说的不太一样。
前段时日出使离国,他听使团僧人提到此人,梵音寺僧人提及太子纷纷色变,虽然佛门被迫卷入党争之中,但禅师留下的戒言却告诫众人要置身事外。这些僧人不敢口吐污秽之言,只是隐晦表示这位殿下绝非仁慈博爱之人,有时候甚至有些“疯癫”。太子府虽然招纳了大量门客,但要求极其苛刻,那些奇人异士拜入太子门下,需要遵守条条戒律,种种门规。若是犯了错,惹了太子恼怒,便要遭受极其严酷的惩罚。
可刚刚那番言语,听起来却甚是宽容。
而且谢玄衣回想当年,自己的确没在乾州遭遇后续麻烦。
“那几位门客后来如何?”谢玄衣下意识问了一句。
“他们?”
太子笑着开口,说着说着感慨唏嘘起来:“太子府从来不养闲人,他们败在你师父手上,自是找人处理了……虽然未报我的名号,但七人合围一人,却被一招击败,实在太过丢人,。你说巧不巧,这其中竟有一位是九皇子布下的卧底暗子,若不是你师父,这暗子应该还能在我府上潜伏许久,先前我待他可不薄了,赠酒赠马赠美人,黄金万两,良田百顷,后来我扒了他的皮,将他吊在虞州大漠之中曝晒而亡。”
“……”
谢玄衣无话可说。
果然……这世上的传言,没有空穴来风的道理。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世上所有故事,皆有巧合而生……一饮一啄,自有天定。”
太子长叹一声,略带戏谑地说道:“正是那次乾州比斗揪出暗子,让我觉察到了九皇子心怀叵测,动机不纯……于是我在乾州提前布局,早早提防了这位平日恭敬顺从的幼弟,这才避免了阴沟翻船。后来纳兰先生替我卦算复盘,说乾州大胜的这一因果,要落在你师父谢玄衣头上,这等大恩,我自是要当面致谢,只可惜始终没有机会。再后来,便发生了北海之变。”
说到后面。
太子流露出了情真意切的遗憾。
他诚恳问道:“不过幸好……谢玄衣虽然死了,但还有你这样的弟子活着。如果当年因果并未消散,而是就此顺延下去……那么这份恩情,便该承转落在你的身上。你说,我该不该谢你?”
“……”
谢玄衣看着那如同太阳的辇车。
听完这番话话,他只觉得太子是个疯子。
“就因为这事?”
谢玄衣无法理解今夜发生的一切,只是因为若干年前,自己随意在乾州挥出的一剑,太子大费周章,让陆钰真抛弃了肖祈这枚暗子,再出动镜三这种顶级强者,只为了将自己带至此地。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一切其实还算合理。
如果不是因果术的虔诚信徒,又怎会和陆钰真同谋?
如果不是疯子,又怎能得到纯白山的青睐?
“当年乾州的事,可不是小事。”
太子十分严肃,无比认真地纠正说道:“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有恩必报,有怨必偿。”
“所以你准备怎么报答恩情?”
谢玄衣淡淡开口,他想看看这个疯子接下来的表演。
“黄金百万,城池一座!”
“美酒,美人,宝器,爵位,声名,权势……”
太子的玄参大氅被风吹得翻飞如同战旗,他的声音在空中鼓荡。
他带着笑意,望着眼前的年轻剑修,开出自己的条件:“……只要你点头,你想要什么,本殿便给你什么!”
小山再次迎来了短暂的寂静。
而后响起了低沉的笑声。
谢玄衣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他看着金灿辇车,觉得刚刚那番话,实在讽刺到了极点。
“这……就是你的报答?你要我背叛大褚,加入离国?”
果然,这世上的事情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
谢玄衣就知道,今夜这场相见,不会那么简单。
太子先前所说的所有话语都只是铺垫。
什么恩情,什么因果。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疯子。
谢玄衣丝毫不怀疑,若是当年太子找到自己,也会说出和今日一模一样的话。
这家伙的目的只有一个。
招揽自己。
“很荒唐,是么?”
太子也笑了,笑得十分随和:“我也觉得荒唐……”
微微停顿了一下。
“因为……你身上的‘因果’,究竟是恩多,还是怨多,实在很难说清啊……”
太子脸上笑意缓缓收敛。
他看着谢玄衣,声音逐渐变得冰冷:“你可知,你在离国坏了本殿多少好事?”
“因你之故……”
“沅州铁骑元气大伤!”
“孟克俭身死道消!”
“灭佛大局遭受破坏,不得不推移延后,九皇子本来苟延残喘,已无招架之力,如今却是强行续了口气!”
整座离亭小山,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席卷!
太子所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蕴含着离国皇血的“神敕威压”,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俯视,是血脉上的压制,亦是精神灵魂的碾压。
虚空震荡。
狂风呼啸。
谢玄衣神色从容,身形巍然不动。
自始至终他就没有产生过一丁点侥幸之念。
他很清楚,今夜发生的一切都不会是好事,所以武道神胎早早扎根,双手杵剑,将无数风雷格挡开来!
站在辇车上的太子,想要动用离国皇血让他跪下。
然而昔时正值巅峰之年的褚帝都未能做到这件事。
谢玄衣站得笔直。
“当年之因,今日之果,已然抵消。”
“有罪之人,能够不受惩戒……便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太子语气中的怒火缓缓平息。
那团炽烈的风暴逐渐消散,金光璀璨,如同太阳一般的金灿辇车,此刻散发出的气息也变得柔和……
太子恢复了温声细语:“你能够得到宽恕,甚至能够得到赏赐。你应该庆幸。”
“说完了么?”
谢玄衣打断了太子的话语。
太子微微一怔。
“……说完的话,我就要走了。”
谢玄衣伸出手掌,缓缓从面前划过,嘶啦一声,虚空被割出一道口子,不远处的山径显露出真实面容,今夜这座占脚山先后被两座结界包裹,一座是【玄冥镜】的冰寒结界,另外一座则是离国大阵的皇血结界,褪去大雪和金光之后,石径既不萧瑟也不华美,在夜幕中散发着淡淡的漆黑色彩。
同样散发漆黑色彩的,还有谢玄衣的剑意。
太子皱眉看着那道虚空裂缝。在佛光灵韵的指引下,离国皇血大阵垂落的金灿圣光将整座占脚山笼罩,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四周虚空便游掠着淡淡的漆黑色彩,这些都是谢玄衣默默释放的“灭之剑意”,有些时候灭之道境不仅仅可以用来杀人,还可以用来刺探空间阵纹最为薄弱的地界。
“你的意思是,拒绝?”
太子脸上没有了笑容,也没有怒意。
他静默地站在金灿辇车上,看着那个转身准备离开的年轻男人。
“拒绝。”
谢玄衣回答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金灿结界被撕开一道口子。
瘴气滚滚掠入界内。
无数漆黑剑气如游鱼一般,围绕着小山山顶斡旋,这些剑意首尾相衔,拼凑成一尾尾活灵活现的游鱼。谢玄衣只是引召出了“灭之道境”,用来勘察这片空间,并没有将其凝聚,对准太子释放。
不是因为没有杀念。
而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此刻剑气尽数坠下,大概率也是浪费力气。
心湖早就传来了感应。
这个周身笼罩太阳圣光的家伙,比镜三还要棘手难缠。
谢玄衣不想浪费自己的剑意。
镜三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心湖中的不祥预兆便在加重,似乎有一件极其糟糕的事情即将发生……不,或许是已经发生了……
他准备离开这里。
“先前从没有人拒绝我。”
金灿辇车上的太子不怒不悲,缓缓说道:“谢真……你是第一个。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现在有了。”
谢玄衣有些不耐,他冷冷地说:“我没有兴趣和一个疯子交谈……更没有兴趣和一个想要杀我的家伙合作,前夜灵渠城的刺客是你派遣的,对吧?”
“呵……”
太子此刻反而笑了。
那张笼罩在圣辉下的面孔,忍不住流露出哑然失笑的神色。
还真被姓陆的说中了。
“是我。”
太子环抱双臂,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怎么猜到的?”
他很确信。
灵渠城刺客神海中的阵纹,没有被破坏。
也就是说,谢真没有机会搜魂。
太子一直信奉因果,也修行因果术,他知晓“监天者”这样的存在可以通过蛛丝马迹推算天相,所以太子府栽培出的“死士”,与其他修士不同,即便自爆,死后也不会有什么残留。
“其实一开始我没有猜到……”
谢玄衣淡淡说道:“只是在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确定了灵渠城刺客的效忠对象。”
“这就是剑修的心湖感应么?”
太子低笑开口。
“不……与心湖感应无关。”
谢玄衣摇了摇头,讥讽地说:“只有你这样的疯子,才会考虑死士自爆是否会留下痕迹这种事情吧?我的确有许多仇家,但是那些有家底抛出一位阴神中境进行试探的,几乎没人会选择隐姓埋名。”
太子的确家大业大,阴神中境的尊者,说不要就不要,说引爆就引爆。
仔细想想。
自己那些敌人,要么没这个动机,要么没这个家底。
谢玄衣轻叹一声,道:“其实现在我有些同情为太子府效劳的那些死士了,倘若他们拜入纸人道,至少在自爆之前,还能罩上一层‘白纸化身’。”
太子对麾下忠士的性命漠视程度,算是谢玄衣平生仅见。
都说邪修丧尽天良。
可那些阴山的大魔头,也不会无缘无故将自己弟子炼入魂幡之中。
前夜的那位灵渠城刺客,已经修到了阴神中境,却是直接被当成了诱饵,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一场看似普通的刺杀,注定有去无回,但凡一击不成,最终结局便只有“被迫引爆”。
“所有人都要死,早死晚死,不都一样?”
太子轻描淡写地说:“在他决定成为太子府死士的那一刻,生命如何结束,便由不得他做主了。这是一个明智之举,至少我会让他死得轰轰烈烈……我已经派人给他在离国境内安排盛大的葬礼了,他死得其所,家眷会得到厚待,宗门也会受到赏赐。”
“……”
谢玄衣再次沉默。
和这种疯子,有什么可说的?
他隔开虚空,准备离开这座占脚山。
“我劝你再想想。”
太子盯着年轻剑修的背影,声音慵懒地说道:“毕竟……你已经回不去了。”
……
……
(PS:今天更新就到这里,大家莫要嫌少,俺需要好好构思一下,先稳住质量,争取明天多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