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中堂做梦都没有想到,参加一场江湖盛会,竟然会落到阶下囚的地步。
牢房很精致……是非常坚固的那种精致。
铁门,铁窗,甚至铁床。
“李仙衣这厮绝对有问题,哪有好人会在牢房里弄一个铁床的?这么多的铁……他是从何处得来?”
左中堂愤愤然,这类的牢房不是没有。
但往往都是关押一些比较重要的人,积年的江湖老魔?或者身份非比寻常,无论如何也不能被其逃脱的大人物。
当然,从后面这一点来看,自己其实也是有资格住在这样的牢房里的。
毕竟玄机门少门主,应该有这样的待遇。
可问题是,他一路走来看的清楚,这里每一个牢房,都是这种的。
自己并不特别!
他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心中莫名的泛起了一股颓然之感。
作为玄机门少门主,他爱而不得。
算是很失败的人生了。
如今作为江湖人,好像也挺失败的……
因为他竟然一直都没有看出来,那个抓了江千流,并且被自己得罪死的人,竟然是那位三公子。
早知道是他的话,他绝不会如此强硬的处事。
奈何当时本就心情不好,毕竟谁看着心爱的姑娘,和另外一个男人成双成对,心情都不会好。
再加上江千流被对方所擒,姿态狼狈。
如此一来,他既有怒火,又有发火的余地,一切也就顺理成章。
唯一错的就是,他没认清楚对方的身份,结果竟然招来了这样一场弥天大祸。
玄机门能不能得罪的起这位三公子?
他是真的不知道。
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也不清楚。
咔嚓一声,监牢的铁门下,打开了一道缝隙,托盘上放着饭菜送了进来。
左中堂冷哼,心中打定主意,就算是饿死了,也绝不吃对方给的饭菜。
但五脏六腑敲锣打鼓的发泄着不满,终究是让他决定,短暂的败给现实。
“吃一口也不会死!”
左中堂端起饭菜,大口吞咽,片刻之后,更是破口大骂:
“这李仙衣绝对有问题,仙云庄的厨子,怎么会比我玄机门的手艺还好!?
“这也太好吃了……这是阶下囚该吃的东西吗?”
没有酒足,但有饭饱。
吃喝完了之后,他靠在铁床上,继续考虑接下来的结局。
就听得脚步声响起。
这样的脚步声他先前听过一次了,这是来送饭那人的脚步声。
声音很快到了跟前,左中堂忽然心中振奋:
“若是趁着他伸手取东西的时候,顺势抓住他的手,强迫他交出要钥匙,或者打开牢门……我是不是就有出去的机会了!?”
他心念转动,做好了万全准备。
但刚往前一动,一个大马趴就扑在了地上,听着还挺惨,下巴颏都快要磕碎了。
他忘了……经脉还被楚青以寒冰内力封着呢。
虽然不是特别严重,不损伤经脉,但是他想要调动内力,却是一点都调动不起来。
方才他想施展身法,结果腿是迈出去了,可内力没去……结果自己将自己给绊倒了。
心中正自怨自艾,就听得扑通一声。
左中堂顿时一乐,心说这是哪个倒霉蛋,是不是正在效法于我?
否则的话,怎么声音听上去都这么像呢?
正想着呢,就听得咔嚓一声响,牢门竟然被人打开。
左中堂一时不敢置信,茫然抬头,就听得吱嘎一声,一个黑衣人站在门前,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他。
四目相对,左中堂如梦初醒:
“你是谁?”
“莫要多问,随我来。”
黑衣人说完,上前一步,一把抓住了他的肩头,转身就往外走。
左中堂大吃一惊,他虽然想要脱离此地,但也不是这样被人带走啊。
他的目的是获得自由!
可不是出了狼窝,又入虎穴!
然而寒气封锁经脉,他动弹不得,黑衣人武功又高,他着实是半点扛手也无。
只能身不由己的被对方带走。
一路辗转,出了监牢,再一纵身,几个起落的功夫就脱离了这仙云庄。
待等脚踏实地,黑衣人这才松开了他的手:
“挑衅那个人……你的胆子倒是大的很。”
左中堂这个时候方才有机会开口: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我?”
“你说呢?”
黑衣人冷冷回头。
左中堂却皱了皱眉头:
“我不知道……”
“哼。”
黑衣人冷笑一声:
“你当真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你?”
那黑衣人说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极致的杀意瞬间铺天盖地而来。
左中堂心头骇然,只觉得一股凉意直冲顶梁门。
禁不住整个人绷紧,就见黑衣人缓步上前,口中冷冷说道:
“替天行道,以杀为刑!
“孽镜台前……可没有好人。”
闻听此言,左中堂整个人就好像是烟花一样,被人放在了天空,然后炸出一脸的灿烂。
“你……你竟然是孽镜台的人!?
“那你怎么会救我?
“是江千流让你来的?也不对啊,他也被抓了,你既然有本事救我,当也有本事救他才对。”
“救他无用。”
黑衣人转过身来,淡淡开口。
“那救我也没用啊。”
“谁说没用?”
黑衣人轻声说道:
“有人用三千两纹银,买你的项上人头,你说你有用没用?”
“什么人?”
左中堂瞠目结舌,自己堂堂玄机门少门主,竟然被人买凶刺杀?
“你觉得,身为杀手,我会告诉你主顾的身份?”
黑衣人的笑意之中,带着说不出来的讥讽。
这眼神似乎太过伤人,左中堂顿时被伤的不轻:
“不说就不说吧,可你既然要我死,直接让我死在牢里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折的将我带出来?”
“自然是因为,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杀手也得有自己的风度,你若死在了牢里,我这银子拿的不安生。”
“……”
左中堂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惨笑:
“果然,还不如关在里面呢……那三公子会不会杀我,至少他得弄清楚了我和孽镜台之间的关系再说。
“可惜啊他不能眼睁睁看看,他真的抓错了人了。
“我和你们之间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说,你武功这么高,你倒是去找那三公子的麻烦啊,为什么要找我的麻烦?”
“因为……没人买凶杀他。”
“我买!!!”
“将死之人,哪里来的银子?”
“我身上就有,万宝钱庄的银票,一共有五千两呢。你答应了的话,我全都给你。”
“糊涂,我杀了你,这五千两,一样也是我的。”
左中堂骂娘的心都有了,咬牙切齿的开口:
“你不是说,你是一个有风度的杀手吗?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情?”
“我的风度就在于,会亲手杀死我的每一个目标,对得起我赚的每一分钱。”
黑衣人的态度凌冽,还透着一股子真诚。
左中堂骂娘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往地上一摊:
“随便了,毁灭吧,累了。”
黑衣人的眸光却有些古怪,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眉头微蹙。
他来的这个地方,是仙云山一处相当偏僻的角落了。
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来……
不过明显来人武功并不是特别高明。
黑衣人略一沉吟,忽然一把抓过了左中堂,纵身一跃来到了一棵树上。
左中堂大吃已经:
“你准备怎么杀我?把我从树上推下去摔死?”
“噤声。”
黑衣人轻声开口。
左中堂无所谓的撇了撇嘴,可就在此时,瞳孔猛然收缩。
视野之中已然多了两个人。
正是白日里刚刚见过的程笑,还有那个叫阿树的男子。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说笑,说的什么不知道,但看表情就能发现程笑很快乐……
程笑快乐,左中堂就快乐不起来,还感觉很心酸。
黑衣人看着左中堂的眼神变得更加古怪了。
他沉吟开口:
“认识?”
“奸夫淫妇!!”
左中堂咬牙切齿的吐出了四个字。
忽然对黑衣人说道:
“反正我都要死了,我用我身上的五千两银票,买你帮我杀一个人!”
“你用我的银票,买我帮你杀人?”
黑衣人语气之中带着些许揶揄。
左中堂一愣,差点气的从树上跳下来,怎么就成你的银票了?
明明就是我的!我的!!!
可是这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心中叹了口气,爱谁谁的吧。
反正都要死了,这些身外之物,也没什么可惦记的了。
再想到刚才自己的那个念头,却也觉得好似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都要死了,又何必闹出这么一场,惹人生厌呢?
左中堂一瞬间就好像给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整个人没精打采的趴在树干上,看着那两个人来到了悬崖边上,程笑搀扶着阿树,口中还在告诫:
“你小心些,伤势还没好呢,这悬崖陡峭,千万不要失足。”
“不妨事的。”
阿树的声音很温柔,他凝望着程笑,转而看向天空:
“今晚星光烂漫,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你一起看。”
“这是什么话?”
程笑摇头:
“今后你我自然是会长长久久,无论多少这样的星光,我们都可以看到。”
阿树听了这话,眸光从星海之中收回,凝望眼前程笑。
程笑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之间,隐隐有跃跃欲试之态。
左中堂压根都快要咬出血了……
岂有此理,为何临死之前还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
为何自己的人生就要这般悲惨?
不过就在此时,程笑忽然一把推开了阿树:
“不行,发乎情,止乎礼……我们,我们尚未成亲。”
“好。”
阿树没有半点被拒绝的恼怒,只是忽然问道:
“你将玄机门的秘法【凤鸣】给我,将来可会后悔?”
“不会!”
“那是左中堂送你的吧?”
“那是他欠我的!”
程笑的好心情,似乎在听到左中堂三个字的时候,忽然就变得很不好了。
“我们带着【凤鸣】,寻一处旁人不知道的所在,找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我们会成亲,生儿育女,我们会有一个截然不同的人生!”
程笑伸出手来,轻抚阿树的脸。
阿树轻轻点头:
“你说得对……”
这四个字落地的瞬间,程笑忽然听得左中堂的声音响起:
“笑笑躲开!!!”
躲开什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偏偏是这个时候!
这几个念头于心头泛起的瞬间,就听得噗嗤一声响,紧跟着剧烈的痛处传递心头。
程笑不敢置信的低头去看,就见胸口上正插着一把刀,从下而上刺入,刀没入柄,可见这一刀的狠辣和决绝。
她茫然抬头看向阿树:
“为何?
“三年前……你,你救我性命……今日,为何,为何要杀我……”
“三年前救你的,根本不是我。”
阿树的声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方式响起。
却听得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紧跟着阿树就被人狠狠地推了出去。
看着程笑那好似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左中堂满脸都是痛苦之色:
“笑笑,你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啊……”
他慌忙将其抱起,伸手去抓那把刀,可即将抓到刀柄的时候,却又不敢再碰,六神无主的环顾四周,想要寻求帮助,却又无人可求。
程笑看着眼前这人的模样,朦胧的眸子里忽然透出了一抹异色,她用力抓着左中堂的衣领:
“你……你说……你我第一次相见,是在……何时……何地?”
“笑笑,你别说话了,你在吐血啊。”
左中堂慌忙伸手想要捂住她的嘴,想要将这些血给送回去。
却又知道这于事无补,而看着程笑那满眼坚定的目光,他终究是叹了口气:
“三年前,铁峰岭,有凤来仪……”
“是你!?”
程笑笑了,泪水和血水一起混杂出来,笑的既痛苦,又凄凉:
“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我,我想你心悦于我,不是因为我救了你,而是因为我……因为我是左中堂。”
左中堂抱着程笑:
“早知如此,我早就该挟恩图报……我早就该告诉你的。”
“嗯,现在说倒也不晚。”
声音入耳,左中堂连忙抬头,就见那黑衣人正提着阿树,随手往地上一扔。
再看左中堂,他叹了口气:
“早就看出你是个恋爱脑了,估计玄机门就算真的跟孽镜台有所勾结,也不会让你知道,不然你都得当成小秘密跟这姑娘分享了。
“真是平白浪费时间……”
说到这里,他随手揭开了蒙面巾,正是楚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