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疆共明月 第14章 丢失与获得

由陆文明主持的高层领导会议于下午两点钟开始，开到快晚上八点才结束，大家废寝忘食，连晚饭也没顾上吃。

等领导们纷纷从沙发上站起身，准备离开时，陆衡发现那十几页一本的公文纸给他又涂又写的，已经快用完了。

到这时陆文明也还不能下班回家，他走到班台后坐下，两手撑着后脑勺闭上眼睛，算是稍微小憩一会儿。

睡了两分钟，等陆文明再睁开眼睛，可给吓了一大跳，他发现胡品正居然没走，就在对面的椅子边来回踱步，像是有要紧话想和他说，但又不忍心打扰他。

“哟，老胡，你是有啥东西漏我这儿了吗？”陆文明打趣地问。

胡品正两手插裤兜里站定，迟疑片刻后回答：“你别说，还真有。”

陆文明到处张望，好心地问：“啥呀？要不我让Victoria进来帮你找找？”

胡品正长叹一声说：“有些东西呀，一旦丢掉就再也别想找回来，并且也没必要再找回来，最好是用新的。”

这几句话听起来含义颇深啊，陆文明若有所悟，但又不敢确定，试探道：“你说的东西，真是东西吗？”

胡品正指着陆文明大笑：“人人都说你陆总机智过人，论悟性谁也比不过你，今儿我算是见识了。咱就直说吧，我丢失的是以前的旧思想，不过同时又获得了新思想。”

陆文明一下就从疲惫的状态挣脱出来，变得精神奕奕了，“啥旧思想？啥新思想？胡总你就别卖关子了，直截了当告诉我不行吗？”

胡品正不再躁动不安地来回走，在椅子里坐下，说道：“以前我老觉着自己年过五十了，能爬到研发老总的位置上，从职业生涯的角度看也该知足了。再过不到八年退休，这几年我就该安安分分在办公室呆着，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之前一直听你们喊进军西部，企业援疆，我听着怎么都觉得是喊大口号，你们忙活的事儿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然而现在，我的想法忽然就变了，陈总五十一岁能创建起领航，企业发展五年，就又雄心勃勃地要去新疆自贸区开疆破土，拓展新的市场空间，我这个比他年轻三岁的人，有什么理由就这样躺平了？”

陆文明激动得心跳一阵加速，手也有些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看胡品正这态度，他不会是动了要参与援疆项目的心，打算跟大部队一起开拔吧？

三年前，胡品正给陈佳宏一个红本本聘请来领航之前，在某知名外资车企干研发工作二十几年，专门从事对汽车动力总成等核心技术的研究，说他经验丰富都太粗浅了，他简直可以堪称是一座知识宝库！

开往新疆喀什的援疆队伍里，经过陆文明两个多月的大力动员、四处游说，加上他自己以身作则，公布了要做项目领队的决心，此时签下自愿书，同意奔赴边疆的人数已然不少，团队里可谓是人才济济。

可不管有多少优秀的、来自不同部门的人才加入，陆文明也感到有些力不从心，因为他还真就缺一个胡品正。

领航在上海是汽车生产厂家，去了新疆自贸区，照样是汽车生产厂家，经营性质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当他们在新疆从零开始时，资深研发人员必不可少，无论是为了研发中心的建立还是与外部单位合作，陆文明都非常需要得力的帮手。

所以老胡主动来申请参与企业援疆行动，是认真的吗？

陆文明有好几秒坐着没动，然后像溺水的人忽然吸到了新鲜空气似的一挣，问胡品正：“你这个想法，是刚刚才冒出来的吧？还没来得及和你家里人商量，如果他们不同意，你走得了吗？”

胡品正撩起眼皮瞅陆文明，“大哥不说二哥，和尚不笑光脑壳，陆总，你要去新疆工作的事儿，你家里人是全力支持的？”

“这个……”陆文明当即就哑口无言。

好个胡品正，还真能往人家的痛处戳呢！

算是给他说着了，陆文明当了领队，即将离开上海的事，他的父母与妻儿的确还一点也不知道。

动员大会开过两天了，陆文明天天加班到凌晨才离开办公室，回家收拾收拾，倒头就睡。

早上八点起来，妻子肖碧秋已经送儿子禾禾去上学了，家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简单洗漱再吃完早餐，走出家门开车去上班，仿佛就是他生活里的公式，每一个时间段的计算都很少发生变化。

肖碧秋抱怨得一点也不错，家对陆文明而言就是旅店，她是开店的老板娘。

一年前，肖碧秋提出要和陆文明分房睡，理由是两人作息时间太不一样，搞得她总是睡不好。

陆文明想想后答应了——他没权利不答应。

如果告诉肖碧秋，自己要调动工作了，并且和干部援疆不一样，没有确切的回程日期，妻子将会如何反应？

不管她给出怎样的反应，陆文明也可以百分之百的确定，绝对不会是支持。

面对胡品正问询的目光，陆文明终于摇了摇头，“没有，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

胡品正大手一挥，“得，看来暴风雨还在酝酿中呢！”

他又说：“小陆，我看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的家庭吧。我和我老婆吵吵闹闹二十几年了，风吹雨打也不散，不管我去哪儿，她都会无条件跟着我的，我和她呀，分不开。再说我女儿，这学期上大三啦，她要听说我和她妈妈将离开上海一段时间，恐怕得兴高采烈拍巴掌，因为没人管着她了呗。”

老胡说的全是实情，陆文明听得是又高兴又羡慕。

看来这次援疆的研发团队是真群龙有首了，压在他肩头的担子稍轻省了一点。

不过在家庭方面，陆文明只能感叹人各有命。

老胡年过五十，反而比他这个说年轻不年轻，说老又还不老的中年人洒脱，随时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对，是远行。

直到胡品正打了招呼后出去，陆文明也呆愣愣靠着椅背没回过神。

工作上遇到再大的难事，也没让他如此为难过——究竟该怎么和碧秋说援疆的事儿，才能将给家庭造成的震动降到最小呢？

*

陆衡开完会出来，大办公区灯火通明的，还有不少人在加班。

通常不过晚上十点，楼下保安没上来赶人，说要拉闸断电了，肯定会一直有人呆着，但那种人肯定不是陆衡。

用一句话形容陆衡最贴切：上班如拉纤，下班如放箭。

回到自己的工位，桌上的东西照原样摆着，那份给揉了一半，没来得及变成团的志愿书铺在变形金刚大黄蜂形状的鼠标旁边，形状扭曲着，也不知是在嘲笑谁。

嘀嘀咚~

有微信消息进来，陆衡皱了皱眉头，猜想这时间点找他的人**不离十是曹大祥。

今天周五，是他们的“法定”泡吧日，想必那小子准点下班时不敢跑去cmo办公室“勾引”他，就一个人走了。此刻是在衡山路一带等得不耐烦，便开始上微信夺命连环催了。

难得的，陆衡将手机扔去一边，兀自坐在电脑前发呆，摆出的姿势，几乎和他哥陆文明一模一样。

晾一晾曹大祥没关系，但酒吧还是要去的。苦逼打工人上一个星期班，就算啥事儿不干在椅子里干坐，也足以累得够呛，周末一点小小的娱乐活动可不能取消！

反正好多酒吧都是十点以后才热闹起来，现在还早呢。

电脑右下方，foxmail的图标在一个劲闪烁，并挂着数字“6”，说明有6封新邮件待阅读。

更加难得的，陆衡在晚上八点将手指放在鼠标上，点开了他的企业邮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