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疆共明月 第3章 一带一路

李淑芸确实没给烫伤，她是正拿厨用纸巾擦干盘子时滑了手。

可尽管如此，她却是浑身发抖，嘴唇颤巍巍的说不出一句话，那难受的模样，简直比真被烫伤了更严重。

围着她的几个人，谁会想不明白令她难受的原因？但又没人忍心说破，就只好把她扶到沙发边，安置她坐下休息。

宋心田也站到了茶几边上，确定妈妈身体无恙，她放下心来，不过内心愧疚如波涛翻涌，此时她唯一想做的事就是逃出家门，躲开妈妈即将审视地望着她的眼光。

可她能那么做吗？

“李医生啊~”鲁阿姨语重心长地开口：“孩子长大了，她自己的工作她……”

“不行！”斩钉截铁一声吼，打断鲁阿姨，也使得客厅的气氛骤然凝重。

鲁阿姨张口结舌地望着李淑芸。

在她的印象里，李医生一个上海女人，向来姿态优雅、言语轻柔，遇着再难的事儿也不会失去风度，修养好得很，又几时会表现出如此暴躁的脾气？

李淑芸是不管不顾了，指着宋心田带着哭腔嚷嚷：“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是吧？你才参加工作几年？三年都不到吧，就要丢下妈妈跑那么远的地方去？”

“我……”宋心田吃惊的表情和鲁阿姨一样，痛苦心情却无人可以理解。她到底该怎么和母亲解释，才能让她相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呢？

调整一下情绪，宋心田走到李淑芸身边，蹲下身仰视着她，又轻轻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

女儿的小手，像棉花一样柔软，一股暖流从膝盖传遍全身，令李淑芸发抖的寒冷立即被驱散不少，可另一种悲哀又牢牢攫住她的头脑——自然而然的，她就在想：“这种贴心贴肺的暖意，是不是很快就要离我而去了？”

“妈妈”，宋心田轻言细语的，像是在哄妈妈安睡，“您知道，我们国家在国际上提出的‘一带一路’重大倡议吗？”

李淑芸呼吸一松，面容稍有缓和，但转瞬就又绷紧了，“什么一带一路？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不管是谁想把我女儿从我身边带走，我都不答应！”

“嗨~”李兆照重重叹一口气，挠了挠脑袋，“嫂子，这本来是多么高大上的概念啊，瞧给您曲解成啥样儿了！”

卫珂与鲁阿姨也听得哭笑不得，鲁阿姨说道：“淑芸啊，老太太我今年62岁了，都晓得啥叫一带一路呢。可不是说要共建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的海上丝绸之路，促进欧亚大陆上各个国家的经济合作嘛。”

李兆照拍起了巴掌：“哎呀呀鲁阿姨，侬老这是老来塞了呀，能把一带一路讲解得噶标准额，和教科书上差不多来！”

鲁阿姨给夸得心花路放，颇有些得意了，竟开始滔滔不绝，“可不是可不是，参与一带一路建设的人咱们小区里就有好几个哪，每次遇到他们都喜欢给我上课，我不光听了还记过笔记，还能不是百事通呀？

不愧是居委会的办事能手，鲁阿姨这几句话说得不要太逗，卫珂和李兆照都禁不住哈哈大笑，宋心田抿起嘴唇，连李淑芸也实在是端不住冷脸了，嘴角往上翘，嗔怪地直朝鲁阿姨甩了甩头。

闹了一会儿，大家才安静下来，但气氛远没有之前那样紧张了。鲁阿姨挪开位置，让宋心田坐在妈妈身边。

宋心田说：“妈，您是大医生，学问和爸爸一样高，想必鲁阿姨不和您解释啥叫一带一路，您也是清楚的。十几年前咱们国家的领导人提出这个倡议，时间正是在后金融危机时代。中国的经济发展速度之快令全世界瞩目，越来越成为引领世界经济增长的火车头，这种情况下，咱们是不是应该拿出资金、技术和产能方面的优势，将咱们的经验和经济发展模式与世界分享？一带一路，可以说是我国实行全方位开放的一大创新，是和欧亚各国分享咱们的改革红利、以及国家发展的经验和教训的途径。”

李淑芸胀红着脸，头低着谁也不看，讷讷说道：“大道理，都是大道理。妈是医生又怎么样？医生就该不顾小家，忍心让女儿离开自己了？你爸爸一狠心就扔下咱母女走了，妈不能再没有你了，真的不能了~”

越说越伤心，她终于是没控制住悲痛的心情，中秋之夜，呜呜哭出了声。

宋心田没有劝阻妈妈，其实她早就看出来了，自从爸爸去世之后，每逢中秋妈妈都在强忍泪水，不让自己见到她哭泣的样子。

妈妈如此忍耐，是为了不让女儿跟着她一起难过，可终究有这样一个举国上下合家欢乐的夜晚，女儿让妈妈难过了。

轻轻将妈妈拉过来，让她的头枕在肩膀上，宋心田用纸巾为她擦着眼泪。

“妈，您知道去新疆工作，这决定我做得有多么艰难吗？半年了，半年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各种矛盾的想法中挣扎，直到最后向上级领导递交申请书，心也是悬着的。我不是担心您不让我去，我是怕您又想起爸爸。”

“那，那你也还是递了申请书啊！一声招呼也没和妈打，就好像我真会堵着门不让你去上班似的。”

宋心田笑了笑，帮李淑芸撩开被眼泪和汗水黏在脸上的头发，那一缕头发，是花白的。

“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对，先斩后奏就是不对。不过咱也讲道理地说一句，假如我不是先斩后奏，而是按部就班回家和您商量，申请书还递得上去吗？”

“这……你，你把你妈当什么人了！”李淑芸是真生气了，脑袋猛地昂起来，整个人都脱离了宋心田的怀抱。

实话实说，假设这儿就只她们两母女，李淑芸不会如此气恼，这不还围着鲁阿姨他们仨嘛？心田如此妄加揣测，也太给自己下脸了吧！

不过真正让李淑芸发火的原因，其实正是给女儿说中了“要害”——她要早知此事，想必真会用尽办法不让她成行的......

宋心田急忙一把拖住李淑芸，一改懂事女儿的姿态，不正经地撒起了娇，“好了嘛妈，我不都给您认错了嘛，大过节的您总不至于连大闸蟹都不让我吃，就一直和我怄气吧？行行行，我这么和您说，去新疆工作是为了祖国大家，但我要是保证不仅能让大家好，还能让我们的小家过得更好，这您还打算拦着我吗？”

“让小家过得更好？怎么个好法？”李淑芸瞪起眼，一脸的不相信。

这个家，目前就只有她们两个人，心田一走，剩下她孤苦伶仃的，每天下班回来连个谈心的人也找不到了，可不是越变越差了？”

宋心田竖起两只手指指着天：“我发誓，等去了喀什之后，保证每隔两天就要和我妈视频电话一次。逢年过节，假如我没时间回上海，就接我妈去喀什，总之一定不让她老人家孤孤单单的！我只会让她的日子比以前更热闹，让她更嫌弃我吵！”

“哈哈哈哈~丫头可真有你的！”鲁大姐是几人中笑点最低的，宋心田话音没落她就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

素来不苟言笑的卫珂，竟也“呵呵呵”乐个不停，李兆照更是像个大猴子似的蹦哒起来，抓耳挠腮拍巴掌，为宋心田能逗得李淑芸笑出声而乐不可支。

冷凝的气氛被彻底打破，宋心田觉得以往的中秋节，就从来没过得像今年这样“热气腾腾”的，只是不管此时大家有多么欢乐，一种说不出的忧伤也在心头萦绕不去——那是很快就要离别的忧伤。

李淑芸当然清楚自己拦不住女儿，并且抛开个人幸福而言，她也不该阻止女儿去追求属于她的人生理想。

只是，李淑芸始终就弄不明白，心田一个搞新能源汽车动力研究的研发人员，跑新疆去能做什么。

宋心田紧紧搂着母亲，和她讲解：“妈，您知道的，新疆在北方地区具有独特的区位优势，是向西开放的重要窗口，也是丝绸之路经济带上的重要交通枢纽、以及商贸物流中心。为了进一步促进地区发展，国家决定要在新疆建立自由贸易试验区，首站正是建在喀什。到时候，许多内地企业都将会入驻自贸试验区园区，参与一带一路各种项目的建设，共同推动自贸试验区内陆港、口岸、园区、企业等集输运体系的建设，发展多种跨境物流业态，打造出更好的欧亚黄金通道。”

李淑芸这下算是听懂了，女儿说了那样一大套，总结下来就是两句话：上海领航汽车科技有限公司将会是入驻新疆自由贸易试验区喀什片区的企业之一，面对“一带一路”经济带上的国家开展新能源汽车的研发、生产和销售。

握着女儿的手，李淑芸强压内心不舍，艰难地说：“心田，你要是觉得这条路是适合你职业发展的，那就去吧，妈支持你。只是，你要记住你发过的誓，一定要和妈妈保持联系，不能因为工作忙，就把妈忘了。”

没等宋心田答话，李兆照先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嫂子，咱整个援疆前指总部都在喀什，心田在那儿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有人第一时间帮她的！”

宋心田朝李兆照翻个大白眼，不服气地怼他：“哼，我长大了，才不需要你们再像管孩子似的看着我呢！”

这话一说，不管是鲁阿姨还是卫院长都不大爱听，二人正想帮李淑芸说叨孩子两句，宋心田却大叫起来：“哎呦，还真有一件大事马上就得求你们帮忙！”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变得特别紧张，李淑芸赶忙催促她：“啥事啊？趁小李他们全在，你快说出来！”

宋心田：“妈，螃蟹再不吃都要凉了吧？冷大闸蟹还怎么吃啊？”

“哎呦！”不听则已，一听李淑芸就急得直跺脚：“是啊是啊，关火这么久了螃蟹可真要凉了！”

李兆照大喊一声：“吃螃蟹咯！”

大家全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