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止这几日可谓意气风发,他本来是阚邑邑宰之子,算起来不过是个高级的士,但在西鲁时,却做了赵无恤的监察吏,风行各邑,遇有不法之事便记录在案,那些西鲁的大夫畏他如虎,贿赂、奉承、讨好络绎不绝。
但他有自知之明,阳虎离开前的那段讥讽犹在耳旁,自己当然不是虎,而是赵氏乳虎手下的一条忠犬,让咬谁就咬谁。所以一直以来阚止都洁身自好,也日益被赵无恤看重,这次入主曲阜,就把他带来了,虽然暂时只是在主君身边打下手,但肯定是要大用的!
他笑道:“季氏哪里敢不老实,他们的族兵剩得不多,还被全部缴械,宫室也被主君派柳下跖团团围住,季孙斯连朝会都无法参加,而群臣也不以为怪。”
赵无恤沉吟道:“还真得感谢阳虎,他对季氏的架空削弱了这个鲁国最强的卿,也让他们在朝堂中威望扫地,我才能如此顺利。”
阚止手掌如刀,往下一挥:“主君绝了叔孙氏的卿位,是否也要让季氏消失?”
在阚止眼中,盗跖本就一身黑,就是用来做脏活的,更何况他被逐出曲阜也与季氏有关,若是能在赵无恤默许下报仇,一定会对赵氏更加忠诚!
一次失火,或一次盗寇流窜,便能让季氏举族覆灭!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是谁干的……
赵无恤摇了摇头:“恐怕不行,叔孙氏人心丧尽,但季氏却还没有,季氏把持朝政已经四世了,国人们早已习惯。四分公室后,各地民众也以季氏为主君。何况,在鲁国还流传着一个该死的预言……”
当年季氏先祖季友将要出生的时候,鲁桓公让巫祝占卜。巫祝说:“生男名友。在公之右;处周社、亳社之间,为公室辅臣。季氏灭亡。则鲁国也不能昌盛。”
赵无恤道:“对这预言,我不信,但是鲁人信。季氏将过去做下的一切恶事都推倒阳虎头上,仿佛自己是被迫的,所以国人们还不够痛恨他们,无法一时半会除去。”
“说来也对,这预言在季氏的有心传播下流传甚广,连阚邑和西鲁也人人皆知。”
赵无恤又道:“但这次的内乱必须有一个说法。得找一个祸首……”
阚止忽然灵机一动,试探着说道:“堕四都之事,是孔子提出的,论祸首,他算不算呢?”
赵无恤瞥了一眼阚止:“你是要我效仿仲尼诛少正卯之事,将孔子他戮之于东观?”
“不,我只是……”
“子我!”
赵无恤语重心长地对亲信说道:“我现在看似威风,实则如履薄冰,如临深渊,鲁人很难接受一个晋人为政。旧族们无一日不想着推翻我,迫于军事压力才蛰伏起来。好在现在是隆冬,齐国不可能越过泰山发兵来干涉。所以我必须在这个冬天消灭割据者,同时让鲁国稳定下来,杀一人则举国震,则杀之,杀一人则万民怨愤,则不杀。此时此刻,我何苦杀一个已经无害的老叟为自己找恶名呢?更别说他在民间的名望还要高季氏一筹。
此人虽是叔孙氏一个小家臣,却有自己的野心,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像这种野心还不大的年轻人,虚衔、帛币便能驱使他,何苦要用阚邑……”
无恤邀他坐下,让人上酒,一边说道:“侯马正,你喜好骏马,不知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
“小人愿闻其详。”
“古之君者,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求之三年而不能得。有近臣言于君曰:‘请君上将此事交付给仆臣’。于是国君遣之,近臣花了三个月时间走遍邻国,得千里马,可惜此马已死,于是近臣以五百金买马首而归,呈给国君。国君大怒曰:‘寡人要的是活马,哪里用得着用五百金买一匹死马的骨头?‘近臣对曰:‘君上缺的不是金帛,而是千里马,死马之骨尚能以五百金购之,何况活马?天下人认定你是真心求马,不久之后一定有人登门献马。’于是不到一年,千里之马至者三……”
侯犯思索了片刻:“大将军的意思是,方才那名为阚止的年轻人,只是用来宣告求贤之心的马骨?”
“然,阚邑宰默默无闻,却因为倾力助我而得到了大夫之位。我就是要让还在观望的大夫们明白,顺我者昌!阚止只是一个邑宰之子,却渐渐受我重用,鲁国有无数郁郁不得志的士,还不得争相投奔?”
不止是阚止,出身低微的孔门弟子们也是马骨,鲁国原本是秩序最为保守传统的地方,但在私学风气影响下,在家臣下克上的震撼下,却也是士们最活跃的舞台。赵无恤要做的,就是推波助澜,让士的时代在鲁国提前到来!
至于大夫们,迫于形势,赵无恤会暂时保留,但这只是他们的回光返照……
侯犯沉吟,半响后叹息道:“我现在明白为何大将军能成事,而我却败事的原因了。”
他身体前倾,重重一拜后抬眼问道:“那我侯犯呢?在大将军眼里,可以做一块死马骨么?”
“侯马正足以做我的驷马良驹,怎么会是死马之骨呢?只不过……”
侯犯问道:“大将军有何疑虑?”
“堕四都的名义,我还想再借用一段时间,所以郈邑之事,倒不好替君平反,也不好将郈邑交还予你了,和柳下跖一样从头开始,可乎?”
侯犯咬了咬牙,他就知道,没到手的地方,料想着控制力不够的地方,赵无恤大可豪爽地分给盟友,但已经到手的郈邑,此人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他勉强笑了笑:“小人斗屑之辈,怎敢与盗跖那样的豪雄相提并论,侯犯就算是当大将军的骑从斥候,为君前驱也心甘情愿。”
赵无恤拊掌:“好一个愿为我前驱,我等的就是这句话!”
侯犯只能摆出笑脸:“不知大将军要我做什么?”
“费邑还在负隅顽抗,我要你带着郈邑残部随军前往,在腊祭日前拿下此地,为我堕费!”
这些天对盟友的提携,赵无恤让鲁人知道了什么叫“顺我者昌”,但对于季氏,对于费邑的公山不狃,他还得让鲁人知道,什么叫“逆我者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