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 第9章 兄弟分歧

第九章兄弟分歧

高速路上，李国清时不时地找话题和刘中义聊天，他担心刘中义打瞌睡。实际上，刘中义想着父亲，毫无困意，况且他已十几年驾龄，聊天并不影响他开车。

李国清问：“你是不是打电话给你大哥了？”

“嗯，这次俺大瘫床上了，他再瞒着，自个儿负责呀？”

“你哥你姐估计都通知了。”李国清说。

“那是肯定的，这是大事。老的瘫床上，小的闹翻，这事儿多着呢。”刘中义说，“电视剧上多的是”。

“这事儿确实得重视，我跟你说说农村里的奇闻。你一直在外面，只是每年春节才回家呆几天，农村里的很多事儿不知道。你专心开车，我说你听。”

李国清说，十几年前，后村的一个老奶奶75岁头上瘫了，她没女儿，就是仨儿子，三个儿媳妇轮流照顾。

这老奶奶瘫床上2年多，她一顿能吃俩大馒头，还能喝半碗稀饭。能吃就能拉，十几年前的农村哪儿有纸尿裤？三个儿媳妇洗尿片呀洗裤子呀洗得想吐。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最后呀，三个儿媳妇偷偷商量，逐渐给老人减少食量。老人觉察了，每天往墙壁上抹屎。

三个儿媳妇给老人的卫生越做越差。后来，老人屁股睡烂了，流脓流血，那时候农村没空调，条件差，睡烂的地方生了蛆，床上爬的到处都是。

三个儿子一开始还护着老人，斥责媳妇，后来渐渐麻木了。到最后，有人说老人是饿死的，有人说是用被子捂死的，反正也没人追查。

“那可是犯法的呀！”刘中义听得头皮发麻，“那还有人性吗！”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李国清说，“知道底细的邻居都盼着老人早点儿走，你想想，一个人瘫在床上，天天瞅着屋顶，也没人陪着说说话，急都急死了！何况身上还爬着蛆！

后人们呢，天天端屎端尿地侍候，都烦的受不了。这种事，自始至终恭恭敬敬地侍候的，那都是榜样，但这样的榜样实在太少了。俺们都应该问问自个儿，这种事要是临到自己头上，能做个榜样吗？”

刘中义沉默了，他不知该如何接李国清的话。他是有愧于父母的，走出校门后他就出外打工了。头几年一直没回，生意稳定后才每年春节回几天。钱是没少给，但几乎没陪伴。

这次父亲瘫痪了，他要不要亲自照顾？他能做个榜样吗？他想着，继续沉默了。

一辆辆轿车飞也似地一划而过，不知他们都在奔忙什么，但终究逃不出悲欢离合四个字吧，他想。

他俩到二里庄时，已是晚上九点多。父亲睡在自己的屋里，屋里乱得像垃圾场。大哥坐在一旁抽烟。

“大姐来过吗？”刘中义问。

“刚走一下。”大哥说，“她得回家看孙子，天天不知忙啥子。”

刘中义见父亲已醒了过来，心里好受些。父亲的耳朵有时候很背，他俯下身对着父亲的耳朵大声说：“大，明儿个带你去医院检查检查，你愿意不？”

他父亲这下听得清，面露喜色，眼睛放出亮光，用力地点点头：“好……好……”

刘中义小声问大哥，到底是咋回事儿？咋发现俺大瘫痪了？大哥说，俺大是不小心摔倒了，当时就晕过去了。醒过来后，说左腿没感觉，我用手从上到下用力掐，他说都没感觉，我才知道可能是瘫了。

“这情况常见，摔倒后就瘫，绝大多数是脑血栓。”李国清站在床旁说。

“明天去医院检查。”在外屋，刘中义看着大哥说。李国清也站在一旁。

“他们几个后天都回来了，聚齐了再说呢？”刘中华抬起右手用长长的指甲挠了下头，然后用左手的长指甲剔右手指甲里的黑垢，慢悠悠地说，“先商量商量吧。”

大哥漫不经心的样子，印证了李国清的话。

他陡地想到大哥是文盲，但这能是理由么？

“不等了，不用商量。”刘中义的语气比他的话更加不用商量。

“这大年纪，不知医院接不接收呢？”大哥又开始挠头。

“只要头脑清醒，医院接收，我知道。”李国清插言道，“他们会先大致检查一下，不行的就不接收，不接收就不收钱。”

刘中华没吱声。

刘中义掏出了手机，开了免提。他知道，只有用这种方式，大哥才会信服。

接线员说得很详细，和李国清说得一模一样。刘中义问，老人瘫了，不能坐，影响检查吗？对方说，救护车上有担架有护士，全程躺着，不妨碍。

“做了有啥用？还不是躺床上？”刘中华拉把椅子坐下，双腿交叉着，一只脚从拖鞋里抽出来，踩在拖鞋上，整条腿微微抖着，像脚下踩着弹簧，“前村的那个赵老婆子才70多岁，得脑血栓，三天两头挂吊水，挂了半年，还不是死了？啥用没有，还多受罪。俺大89岁了，检查是给医院送钱哩。”

“老表哟！你咋这样说话哩！”李国清微微笑着，“万一哪天咱大姑父忽地一下子走了，人家问得的啥病，你咋回答？你能说不知道？你们弟兄三个，看病的钱又不是掏不起，就算你一个掏又能咋的？表侄跑货运，不是赚钱得很！”

刘中义点点头，对李国清的看法表示支持。

“贷款还没还完呢，钱哪有那么好挣！”刘中华接过李国清的话头说。

正说着，大嫂顾广珍推门进来，先问今晚上谁侍候？接着问他们仨在谈啥子。

大哥抖着腿没吱声。刘中义发现父亲的床尾放着一包刚拆封的纸尿裤，估计是大哥已给父亲用过一次。“俺大换过几次纸尿裤了？”他问大哥。

“就一次，今儿个没吃啥东西，估计夜里得一次……是你侍候还是……”

“我侍候。”刘中义果断回答道，“我还从来没给大人换过纸尿裤呢。”说完自我调侃的一笑。

李国清说，没换过的多了去了，不是每个老的都瘫嘛。他说着，从腰里掏出500块钱放在床头，说是小小心意，给姑父好好检查检查或是买点好吃的。刘中义和他扯了几回，收下了。

“我说队长啊，有些事儿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动不动检查检查，有啥用！”顾广珍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像个闷雷在李国清头上炸开。他转头睃了顾广珍一眼，她的声音还在翡翠绿的耳环里回荡，带着呛人的葱味。

“老头子这么大了，万一坏在了路上，谁负责？”李国清正待开口，顾广珍的这句话让他哑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