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裹着梧桐絮扑在特工总部的雕花铁门上,祁梦蝶将钢笔尖抵在登记簿的墨渍里。
指尖残留的磷纸锈味提醒她,今晨在盥洗室镜中窥见的那截灰呢大衣下摆,正像条毒蛇盘踞在总部某个角落。
";档案室湿度超标了0.7%。";她突然用鞋跟叩响水磨石地面,惊得值班员差点打翻茶盏。
这招是跟周云帆学的——当精密仪器般的记忆宫殿开始震颤时,她需要些出其不意的震颤来镇压太阳穴突跳的疼痛。
旋转楼梯扶手的铜钉少了三颗,与上个月爆炸案现场缺失的弹壳数惊人吻合。
祁梦蝶的羊皮手套抚过墙缝,指腹沾着的陈年墙灰让她想起线人老张咽气前,用血画在砖墙上的半朵梅花。
那些被头痛吞噬的记忆碎片突然刺破迷雾:吴秘书上周钉在公告栏的演出海报,右下角折痕分明是莫尔斯码的起笔。
";祁小姐又在替周组长找打火机?";茶水间飘来的讥诮让她的脊椎绷成弓弦。
吴秘书端着珐琅杯倚在门框,珍珠耳钉晃出的冷光像极了火车站爆炸案中飞溅的弹片。
祁梦蝶盯着对方旗袍开衩处露出的丝袜接缝——正是能完美藏匿微型胶卷的巴黎货。
";我在找三日前遗失的《良友》画报。";她故意将牛皮档案袋摔在窗台,震落的灰尘在阳光里跳成密码矩阵。
当吴秘书假意帮忙擦拭时,祁梦蝶的余光瞥见她后颈的粉痕——那截两厘米宽的未施粉黛的皮肤,正是长期佩戴项链藏匿情报的证据。
正午的蝉鸣突然尖锐如防空警报。
祁梦蝶闪进档案室暗门,后腰抵住铁质档案柜的瞬间,冷汗已将月白色杭纺旗袍浸透。
三个月前在这里,她曾误将伪造的兵力部署图当作真品上报。
彼时周云帆替她挡下军法处的枪口,肩胛骨留下的疤至今仍会在雨天泛红。
";你该让记忆成为利刃而非枷锁。";男人那夜为她包扎时的低语,此刻随着老式吊扇的嗡鸣在耳畔复现。
祁梦蝶咬开随身酒壶灌了口苦艾酒,任由眩晕感将记忆倒带回吴秘书的办公区域——那张总摆着夜来香的榉木桌,第三层抽屉左侧滑轮比右侧多转半圈。
当她俯身查看桌底时,鼻尖几乎触到地板缝隙里蜷缩的纸屑。
用口红调和酒精制成的显影剂泼洒的刹那,碎纸上的";申时三刻";如同淬火般浮现。
这字迹她曾在牺牲线人的绝笔信上见过,当时周云帆用烟头烫穿信纸,说这是敌方最爱用的双关密码。
暮色顺着百叶窗爬进来时,祁梦蝶攥着复原的字条倚在防火梯角落。
楼下传来陈司机发动汽车的声音,那辆奥斯汀轿车的排气管曾藏过吴秘书传递给李老板的微型相机。
她将字条对着晚霞旋转三十度角,";大光明戏院";的暗语突然在茶渍斑驳处显形,恰如周云帆教过她的镜像解密法。
走廊尽头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那是周云帆特制的皮鞋跟——左鞋跟藏着能割断钢索的刀片,落地时会比右鞋跟轻0.3秒。
祁梦蝶将字条塞进珍珠手包夹层,指尖触到冰凉的翡翠簪子,这是今晨从镜中窥见灰呢大衣时,她特意准备的暗器。
暮色将防火梯的锈迹染成血色时,祁梦蝶的耳垂还残留着周云帆指尖的温度。
方才在配电室交接情报,男人抚过她发梢的动作太像擦拭勃朗宁手枪时特有的温柔,让她险些错把翡翠簪子当成子弹推进膛线。
“吴秘书的粉盒里藏着氰化钾。”她将字条拍在布满弹孔的木桌上,指腹划过茶渍斑驳的“申时三刻”,“大光明戏院的霓虹灯管里,应当能找到李老板走私的电台零件。”
周云帆的银质打火机擦过她手背,幽蓝火苗舔舐着字条边缘,显露出暗纹交织的蜘蛛网图案。
这是敌特组织“黑寡妇”惯用的标记,他喉结滚动时扯动领口,露出锁骨处尚未痊愈的刀伤——三日前替她挡下吴秘书毒针的证明。
“该换药了。”祁梦蝶的尾音被突然抵住后腰的枪管截断。
陈司机憨厚的笑脸从门缝挤进来,常年握方向盘的手此刻正稳稳托着柯尔特m1911。
他身后飘来夜来香的腥甜,与吴秘书办公桌上的那束如出一辙。
周云帆的皮鞋跟在地面敲出摩尔斯电码的节奏,祁梦蝶的睫毛颤动如解码器的铜片。
当陈司机被暗处的绊索掀翻时,她旋身抽出翡翠簪子,淬毒簪尖精准刺进对方握着枪械的曲池穴。
那支柯尔特坠地的声响,竟与上周他们在霞飞路听到的留声机杂音完全吻合。
“戏院钟楼。”周云帆用沾着硝烟味的围巾裹住她发颤的手腕。
奥斯汀轿车穿过法租界的霓虹时,祁梦蝶突然想起陈司机倒地前翕动的嘴唇——那口型分明是周云帆教过她的德文单词“陷阱”。
大光明戏院的穹顶浮雕在暴雨中泛着磷光,祁梦蝶数着罗马柱上的弹孔走向检票口。
第三根立柱的裂缝里渗出新鲜桐油味,这让她想起线人老张临终前攥着的火车票——那班列车的终点站,正是敌特组织走私军火的码头。
“《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胶片盒少了两卷。”她踮脚贴近周云帆耳畔,呼吸间的苦艾酒气染红男人耳尖。
观众席暗处传来胶卷转动的细响,幕布升起的刹那,十二个红点同时锁定他们周身要穴。
敌特分子的鹿皮靴碾过满地的电影票根,为首之人戴着李老板常戴的玳瑁眼镜。
“周组长不如猜猜,你们那位爱在咖啡馆记账的张邻居,此刻正往军机处送什么点心?”笑声震落穹顶积灰的瞬间,祁梦蝶突然看清那人脖颈处蜿蜒的疤痕——与三个月前被她误判为炸毁的假情报上,兵力部署图的折痕走向完全一致。
周云帆的怀表链子突然崩断,铜制齿轮滚落地面时撞出清脆的c大调音阶。
这是他们约定的突围暗号,祁梦蝶反手将翡翠簪子插进放映机的胶片轴心。
当幕布燃起青紫色火焰时,她借着刺目光亮瞥见二楼包厢晃动的灰呢大衣下摆——正是今晨在总部惊鸿一瞥的毒蛇信子。
“低头!”周云帆的怒吼混着硝烟灌进她衣领。
子弹擦过珍珠耳坠的灼热里,祁梦蝶突然读懂那些在记忆宫殿震颤时遗漏的细节:吴秘书丝袜接缝的倾斜角度、陈司机制服第二颗铜纽的氧化程度、乃至此刻灰呢大衣翻领处别的山茶花标本——所有线索正在空中交织成新的密码网。
当周云帆用割断的幕布绳索勒住某个敌特分子咽喉时,祁梦蝶正将口红显影剂泼向防火通道。
潮湿的水泥地上浮现出带血指印拖拽的痕迹,蜿蜒如她昨夜在密码本边缘随手描画的曲线。
这些血迹的温度尚存,说明真正的叛徒仍在戏院某处冷眼旁观。
混战中某名敌特分子突然亮出特工总部的铜制徽章,那本该在三个月前爆炸案中熔毁的编号,此刻正在火光中泛着诡异的幽绿。
周云帆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编号属于某个早已被确认死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