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郑二少那档子事之后,熊韵芝小姐被禁足在家,芝兰布庄便只剩下熊家的族叔和林管事。族叔年纪大,家里后人又都无心生意,便只有林管事一人支撑。不过,既然林呈已经下定决心不管熊韵芝的事情,很快就提了辞呈,回乡找了别的女人订亲,这铺子便彻底没人管了。
正好,陈吉发也在发展织布,所以,熊韵芝便让熙和带信,把之前同农户签的棉花收购合同都转给了他,那布庄便由熊家族叔出面,准备典卖了。
没想到,开绣坊的吴家小娘子看上了这间布庄。
熊小姐正在禁足,里外消息都是熙和在传递,熊家族叔怕是不愿再操心布庄的事情,这件事要约谁来谈?
“这件事说来好办,却又不好办。”陈吉发想了想,同吴成道说,“与幕后老板见面恐怕为难,你写个报价和织娘的安置方案,愚兄替你转交便是。”
“这……家姐想亲自谈……大哥,小弟不如您这般精通商贾之事,居中传话,怕是有些不清楚的地方……”
陈吉发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这时代的读书人,能拉下颜面替姐姐的生意在外面求人,已经是非常不易。于是点了点头。
“那便让吴小姐定个时间,我带她去夫子家里拜访。”
“呃……不是……”
“你莫慌,布庄幕后老板并非他人,正是熊夫子家的小姐。都是闺阁女子,不妨事。”
“原来如此。”
吴成道这才松了口气。他家原本士绅,吴小姐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后来家道中落才来江夏投靠远房亲戚,寄人篱下。他发奋读书,就是为了重振家族,如今他已经是秀才,有了些地位能力,自然不愿意让姐姐再如先前那般为了生计的事情委曲求全。
“我回去与姐姐说了便来回告。”
吴成道作揖离去,陈吉发想了想,觉得这件事或许自己也可以参与谈一谈。
毕竟,自己也要做这个生意,如果先不说清楚,往后竞争起来,就有杀熟的嫌疑。另一方面,织工绣娘,都是女子,如果有个得力的女子来帮忙管理,比苏九那个夯货要强不少。
想着这样的念头,陈吉发回到院子里,正碰上陈小雨在他书房同王石头耍心眼子。
“好弟弟,你看我都这么辛苦了,你忍心让我重写吗?你看,上次哥哥也没说你不是?”
“不行,大小姐,你这几个字写的太差了。”王石头一脸小大人的模样,正经板板的说道,“上次那不一样,那时大小姐还要做许多家务,潦草些大少爷也没有怪罪。现在大少爷给您和大娘房里添置了丫鬟,您再不好好学,可对不起大少爷的关心。”
“好好好,一口一个大少爷,也不知道谁是谁的亲哥哥……”
“姐,你就听石头哥的,再写一遍呗。左右没多少事。”陈小桃也来帮腔,让陈小雨心里更气了。
“哼,你们都欺负我……”
嘴里嘟囔着,手里却老老实实开始重新写字。
陈吉发放轻脚步,凑过去看,她抄的是《幼学琼林》里的课文,有几个复杂的生字的确写的一言难尽。
王石头见了少爷,连忙上来行礼。陈小雨鼓着腮帮子,装作没看见,闷头写字。
“大哥,瞧瞧我写的字。”
陈小桃拿着写的字过来献宝,笔迹有些稚嫩,不过进步很大,看得出来认真写了。
“不错不错,小桃现在也是女秀才了。”
“哈哈,大哥取笑小桃。小桃听娘说,女娃读书做不成秀才,女娃读了书能做诰命夫人。”
陈吉发哭笑不得,只能揉了揉小桃的脑袋,勉励几句。
“嗯,小桃最棒了,今后做诰命挺好的。来,大哥给你们赏些零花钱,得空时上街买糖吃。”
陈吉发掏出碎银子塞给姐妹及书童石头,两个小的立刻喜笑颜开,陈小桃看了眼放在案前的碎银,撇了撇嘴,还是不开心。
“怎么了?谁欺负我家小雨了?”
“没有。”
陈小雨语气不善。
陈吉发知道这妮子想的啥,再过一个多月她就满十五岁了,一般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该议亲了。陈吉发总是拿做官家小姐家个读书人来勾着她,让她好好读书,多学些知识,可这小妮子发蒙太晚,年纪大了看书并不怎么看得进去,白日里还要学着做刺绣,学些以后当家做主母的知识,心思早就飞到没影了。
让她和小桃跟着王绍康学些知识,是他的决定,父母没有反对。他每日忙外面的事情,功课进度也赶不上,对两个妹妹关心也少了,只靠王绍康,管着更小的小桃问题不大,但对于马上议亲的小雨来说,这么个小屁孩,根本没放在眼里,再加上本来就不愿意学,所以效果很差。
于是,陈吉发耐着性子开导妹妹。
“小雨要是心里有委屈,可以同大哥说。你和小桃都是我的亲妹妹,我做什么事情,都是为这个家,为你们好的。你要觉得想不通,有情绪,尽管说出来,咱们好好聊。”
“没有……大哥别说了。”
陈小雨嘴上说着没有,眼泪珠子却默默掉了下来。她握毛笔的姿势还有些别扭,从小做活伺候家里人,她各种工具用得熟练麻利,唯独没想过有一天还会握笔。
陈吉发上前,掰着她的指头给她逐一矫正,这种事情王石头肯定不敢做,也只有他这个哥哥能厚脸皮。
陈小雨开始有些躲闪,后面姿势正了,脸皮又通红。
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便是兄长,陈小雨也觉得这番举动有些过了,不免羞涩。
“陈小雨,我希望有一天,你和小桃能像历史上的花木兰、归好、卓文君、李清照,还有本朝的秦良玉一样,过好浓墨重彩的一生,在史书上留下独属于你们的印记,而不是作为谁的夫人,谁家的诰命。”陈吉发用几乎是感叹的语气对两位妹妹说道,“你们现在还不知道谁是木兰,归好,卓文君,李清照,更是不会认识秦良玉将军。不过没关系,你们多读书,多学习,总有一天,你们会在书中看到广阔的天地,看到前所未见的风景,体验千姿百态的人生,感受到自己作为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自有的人,在天地间所拥有的价值,而不是作为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夫人,作为谁的附庸,庸庸碌碌,泯然众人。”
小雨有些意外,小桃有些懵懂,唯独已经有些底子的王石头,眼中闪过讶异和振奋。
他从未听过少爷说这些人生的道理。他总是待人谦和,彬彬有礼,这些道理,想必是他的真心所想,只对最亲的家人说的。但从这些道理,王石头能够看出大少爷心中的野心,也能从中读出自己的心。
作为旁系庶出,却又聪慧的孩子,王绍康最能体会,不愿做他人附庸,想要独立的、自由的活在世上的那种渴望,最能够感受为自己而活的力量。
“大哥……”
“小雨,小桃,还有你,石头,你们是我的弟弟妹妹,往后,你们要过好自己的人生,最终,还是需要你们自己的力量。只要你们愿意读书,愿意增加自己的本领,哥哥这里肯定会给你们创造最好的条件。这也是哥哥没日没夜忙碌的目的。但若是因为旁的原因,没有读好书,没有过好自己的人生,没有做出正确的选择,只听他人说什么十五岁该嫁人了,没必要学了,又或者哪个人说,一个商人家的女儿还读什么书这样的话,便不想读,不愿读,任由自己沉沦,任由自己放弃,那便是对不起我这个哥哥,也是对不起你们自己。懂了吗?”
陈小雨还是别别扭扭,有些不开心,王石头拉了拉她的袖子,才最终低了头。
“知道了,哥,我会学的。”
陈吉发知道教育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于是点点头,没有说多的话。
“好了,收拾下吃饭去吧。”
晚饭的时候,陈吉发难得同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个饭。
他现在是秀才,身份自然不同,老爹有意让他坐陈友良的上手,陈吉发以不符合孝道为由,坚持按照原来的坐法,与陈吉民挤在一起。
倒是让在家继承酱菜手艺的陈吉民有些无措。
不过,席上,陈吉发就提了陈吉民的事情。
“爹,叔叔,下个月我这边好几个项目同时开工,手里没有人可用,我想带着吉民去帮忙……”
“不要想了。”老爹直接摆手否认,“刚才你叔和我谈过,吉民就留在家里帮忙。店里的事情也要有人做,陈记酱菜是祖宗留下来的招牌,也是个稳定的收入。万一你那边有个啥闪失,家里也有份产业可以照应。”
陈吉发被呛了下,看了眼陈吉民,后者低下头,怏怏不乐的闷头吃饭,显然是有些失望。
没有哪个年轻人不愿意天高海阔。
再看看陈友良,目光似乎有些犹疑。想来,他也是希望儿子同陈吉发做些别的事情,但寄人篱下,陈友富希望在两个儿子中挑一个继承酱菜铺子,他没法说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