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隔壁苏家湾又有人来拜访,姚广德想都没想就让管家拒绝。
无非不就是想要金口那块地?那边的码头他也去看过,热闹是热闹,却又有什么用?要是他唯一的儿子再没了,往后赚钱什么的,都毫无用处。
“老爷……”管家却犹豫没有立刻出去,“您还是去看看吧,来的是位举人老爷。”
“举人?”姚广德做地主老财久了,外面的事知道不多,“苏家湾什么时候出举人了?那个老秀才的儿子?不对呀,那小子不是去武当山学武了吗?”
“是县城的陈举人。”管家简要介绍,“今年刚中的,据说那个合作社,背后便是他在谋划。”
原来是正主来了。可正主来了又有何用?
“不见不见。现在没心情谈生意。”
管家心中叹息,这位老爷,为人处世不及老太爷十一,举人上门都如此态度,难怪找不到人把小少爷调回来。
小少爷是他看着长大的,老管家也舍不得小少爷上战场。更何况,他们这些老仆都是跟着大房的,若是老爷真的绝了后,要收养旁系的子弟,他们这些跟着大房的老仆,下场应该都不会太好。
所以,管家还是多劝了一句。
“老爷,老奴听说,那位陈举人来之前,先派郑老三去了趟都司衙门。或许,人是有备而来。”
听到都司衙门几个字,姚广德支棱起来。
“你是说……他们是为了孝儿来的?”
“兴许是来表示诚意。陈举人对金口码头十分重视,还想在金口十九村湾建合作社。老爷不点头,人家怕是不好做事。如今大概想用小少爷的事情送个人情。”
姚广德经过管家的提醒,也想通了关节。
“更衣,去见见他。”
陈吉发来看望姚广德,先是送了好些苏家湾的特产,棉布,成衣,农具,温棚果蔬,鸡鸭鱼肉,弄了两大车,看着体积不小,其实成本也就几十两银子。
“给姚老爷拜个早年。”
见面,陈吉发先行晚辈礼,姚广德的确是个情商低的,只点点头,招呼他坐。倒是管家圆呼,接过礼单,又递了份回礼的单子给陪同来的郑老三。虽然都是临时准备的,但于礼数上还算周到。
“陈举人来,有何贵干?”
“自然是为了金口码头,以及附近村湾建合作社的事情。”陈吉发笑道,“先前郑三爷来探访多次,姚老爷事情繁忙,没能见着,今日晚辈专程前来,恰巧您有空,不如把这两件事再详细议一议?”
姚千户有些不自在,他不习惯这种明明有事放在一边说别的,而且心中忧心儿子,于是也不客气。
“老夫今日有事烦心,码头与合作社的事情再说。”
“哦?姚老爷有何事?方不方便让晚辈参详一二?”
姚广德瞟了陈吉发一眼,心说这小子明知故问,果然读书人都是弯弯绕,没一个好东西。
“哼,家务事罢了,不劳操心。若是没旁的事,举人事忙,便先去忙吧。”
陈吉发笑吟吟,不急不慌。
姚千户死要面子活受罪,不过,这种生下来什么事都有人为他做,面子的确比什么都大。得让他操操心,落落面子,他才会真的感觉到恩情。
“既如此,那晚辈告辞。只码头上的生意,还请姚老爷多照顾。”
姚广德有些恼火,心说这个陈吉发真是不痛快,却见对方真的起身要走,又有些慌神。
管家连忙上前给他递话。
“老爷!现在不是讲面子的时候。人家如此调门,想是把握十足,稍稍忍耐便能换少爷回家!”
姚广德还是很能听进劝的,尤其是管家这种忠仆。于是他强压下内心的烦躁,远远喊道:
“诶,那个陈举人!先别慌走,咱们再聊聊。”
陈吉发回头,笑了笑,也不回来坐,原地拱拱手。
“请指教。”
“谈谈吧,若是金口这边,让你们来办合作社,你们给我什么条件?”
“与郑店一般。如今郑三爷是郑店的话事人,每年分红的银子有三千两。”
原先郑店镇每年的给郑举人的进项银子有七八千两,郑老三只分了一百两。如今陈吉发本人不从合作社分红,只拿米粮行一份产业红利,因此郑店原本需要孝敬郑举人的银子,再加上经济增长带来的进项,就算郑老三如今的收入涨了数十倍,郑店的百姓依然得了好处,家家户户比往年都有银子结余。
每年多三千两银子对姚广德这种地主老财相当有吸引力,但前提是他要放弃对土地的控制权。郑店如何改的,周边士绅心里都有数,因此虽然大家都想发这笔财,却有些害怕如郑举人这般被陈吉发谋害了。如此,便都不主动过来入股。如今,陈吉发主动找姚广德,算是个尝试。如果姚广德这边成功了,会是个很好的示范效应。
姚千户并不知道陈吉发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越来越不痛快,明明是为了儿子的事情才听他谈,结果绕来绕去就是不说。
行,他不说,咱来说。
“银子不银子的,老夫土埋了半截,也享受不了太多。老夫打开天窗说亮话,陈举人是不是在都司衙门有关系?”
“您是说姚旗总的事情吗?”陈吉发笑了笑,将怀中刚刚开好的调令拿了出来,“近段江夏县新来不少流民,改流归哨的事情做到今天,总归还是散摊子,再加上晚辈手中这么大的生意往来,这样散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建议县里在金口设个团练,维持乡里治安,请姚旗总回千户所协理,今天去都司衙门请示,得上峰支持,刚刚批复了。”
姚广德喜出望外,就要去拿那张调令。陈吉发微微用力,他没有抽动。
“姚老爷,您是以千户官名义,还是以金口士绅名义同晚辈谈此事?”
“哼!老夫知道你搞搞这么多事情,便是为了金口的地盘。姚某人此生,不爱争权夺利,只想守着祖业过闲散日子。你用用金口码头可以,休想姚家也如郑家那般任你拿捏!”
“哦?是吗?既然千户大人如此讲原则,那剩下的事情,晚辈便与姚旗总谈罢了。”
姚广德愣了,和他儿子谈?
“他能和你谈甚么?!”
“没什么,就说原本准备与他合作,没想到姚千户不同意,这团练没法办。”
“你小子!好得很!好得很!”
姚广德被气的吹胡子瞪眼,正准备破口大骂,就看见后院跑来一名妇人,正是他的老婆,两个儿子的妈,杨氏。
原来,管家见自家老爷完全被对面捏住了鼻子,生怕他一时犯浑耽误了少爷的大事情,于是赶紧进去喊了主母来。好在赶来及时,眼看姚老爷就要发作,看到杨氏又硬生生憋了回去。
“你怎么来了?”
“老娘要是不来,你能把孝儿折腾没了!”杨氏劈头盖脸数落姚千户一通,又扭头对陈吉发笑颜以待,“让陈举人见笑了,老爷是个直脾气,您勿怪。”
“无妨无妨。本就是为互利而来,姚老爷能想通其中关节最好。就算一时有些心结,晚辈多来几趟就好了。”
“哪能让您总跑?管家,换茶!”
杨氏在迎来送往方面比姚广德强了许多,几句话将陈吉发和郑老三拉回了谈判席,又按着姚广德坐回主位,自己站在老爷身侧,拧他肩膀让他赔笑。
“方才你说孝儿回来能做团练,是真的?”
“自然,有调令在此。不过,团练需要地方自筹银两,还要训练的场地,自行招募人手,晚辈觉得,不如就原先的千户所架子,抽调些还能舞刀弄枪的后生,一起打包给合作社养着,这样,姚千户已然是千户,姚旗总手下有支能打的亲兵队伍,咱们合作社有了新的发展空间。”
“孝儿要亲兵有何用?”
“姚老爷,这仗可不只今年打。”陈吉发微微沉吟道,“您看这天下,眼看四面烽火,到处都是用兵的时候。姚旗总既然要继承您的衣钵,吃朝廷的俸禄,不打仗是不可能的。这个团练是个缓兵之计,也是个蓄力之计。等您手中真有了千八百个能打的弟兄,便是在战场上,也有一搏之力,能保性命无虞。”
姚广德不以为然,他平日里极少出门,对外面的事情知之甚少。杨氏倒是听进去了,她虽然是妇人,但摊上这么个不管事的老爷,平日里经常关心外面的大事小事,既清楚陈吉发的能耐,也大致了解外面的混乱局势。
“老爷,陈举人说的没错,咱们家既然是世袭千户,往后孝儿总是要上战场。如今让他回来搞这个团练,借着合作社的财力多练些亲兵,再让他趁这两年赶紧生个孙子,将来就算真的有啥不测,也不至于没有照应。”
姚广德哼哼唧唧,就是不点头。但他内心还是有些松动的,将儿子留在身边抱孙子这件事,打动了他。
陈吉发趁热打铁道:“姚老爷,将来金口这地方,晚辈还准备搞个造船厂,水上也安排些人手。晚辈承诺,万一事有不可为,永远为您和姚旗总留条大船。”
“哼,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给些银子!”
能说这个话,就是松动了,可以谈了,陈吉发听了笑眯眯道:
“行,您说,晚辈看给不给得起。”
“得给五千两,正好给孝儿配个满编满员的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