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张二妮,熊韵芝有些疲惫。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她还要给几个女孩子上课,教她们认字,顺便也过问下她们白天做的事情。
她累的不行,却没法休息,只觉得胸口闷闷的不舒服,像是压着块石头。
不过,躺在椅子上深吸几口气,又感觉好多了,似乎只是累了。
熊韵芝的母亲死的早,尚未来得及告诉女儿,其实这是心悸之症,是从娘胎里遗传来的。
平日里没什么,但剧烈运动、心情激动,或者操劳过度,就会犯病,表现就是胸闷无力,严重时,会绞痛。
然而,熊韵芝好些之后,便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平常的劳累,起身去检查宝珠、小雨、小桃几个女孩子的课业。
王宝珠不在房间,门没锁,作业摆在桌上,显然是早就完成了。
熊韵芝顺着房间找,听见小雨的房间里有谈笑的声音,原来三个女孩并丫鬟们都在房间里说笑。
就听王宝珠在那里教小雨和小桃描眉。
“瞧瞧,这么看是不是爽利很多?”
小雨对着镜子左右看了看:“呀,真的,宝珠嫂子真厉害!”
“嫂子到我了!”小桃也跳着要来。
“别急,都有的。丫鬟们也有。”
原来,是王宝珠新折腾出来的化妆方法,过来讨好两位妹妹。熊韵芝见她们玩的开心,便敲了敲门。
“小雨这里好热闹呀!”
两个丫头见了她,像是见了猫的老鼠,立刻将眉笔胭脂藏在身后。小桃脸上的妆弄到一半,正是滑稽。
王宝珠施施然起身,向熊韵芝行礼。
“见过姐姐。”
“无需多礼。”
熊韵芝摆摆手,看了眼两位妹妹。她们似乎对自己更加生疏,而对王宝珠更加亲近。
来到书桌前,小雨的作业还好,不管对错,总归是完成了。小桃的只了大半,还有好几个字没有抄完。
熊韵芝还没开始说话,王宝珠见她脸色,立刻袒护起小桃来。
“对不起,姐姐,都是奴的错,是妹妹不该带小桃玩画眉。您千万别怪小桃,她还小……”
熊韵芝眉头微蹙,她看了眼王宝珠,对方毫无惧色与她对视。
“宝珠妹妹,相公临行前,将你和几位妹妹的学业交给奴家,就断没有不严格认真的道理,你说对吧?”
“是,可小桃还小,再说,奴也是看她快做完了才带她玩一会,也不是故意的,待会补上行吗?”
“你既然说这个话,那你可否替她受罚?”
王宝珠垂头泫然欲泣,并未说可,也未说不可。小桃见了,自己低着头走了出来。
“熊嫂嫂,您莫怪宝珠姐,小桃认罚就是。”
“好,你没做完的这些,罚抄两遍。去书房里抄。”
“姐姐,小桃不过是一时贪玩,不至于的……”
“小桃觉得呢?”
陈小桃看了眼熊韵芝,又看了眼王宝珠和同样低着头的陈小雨,鼻子酸溜溜的。
“小桃错了。”
“那就去抄吧。”
王宝珠见熊韵芝态度坚决,知道再闹下去适得其反,于是便拉起小桃的手道:
“小桃,嫂嫂陪你。走吧。”
“等等。”熊韵芝站了起来,“宝珠妹妹留下,还有旁的事找你。小雨的课业完成了,免罚,但有几处错误,再认真看看书。”
陈小雨低着头,有些不开心的“哦”了声。
熊韵芝带着王宝珠从小雨的房间出来,径直去了正房,让熙和将鸢儿留在外面,只带了王宝珠一人。
“坐吧,妹妹。”
“姐姐这是要问罪吗?”
单独两人时,王宝珠却不似那般乖巧可人,带着些嘲讽的笑意,站在熊韵芝面前,甚是挑衅。
“你是妾,奴也是妾,何来问罪?”
“你是书香门第,陈公子以妻礼迎你进门。奴家呢,就是个乡下的粗鄙丫头,父母还下作的退过婚,陈家人不待见。你若要训斥,奴兜着就是。”
熊韵芝就笑了,她并不在意王宝珠的敌意。
“你说得对,在这个家里,相公的确更敬我。但你也知晓,公婆并不喜欢奴,同你没有什么区别。奴无意与你为敌,也请你,以后不要来找麻烦。”
“是吗?”王宝珠就笑了,“可奴不放心,怎么办?”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各凭本事呗。若陈公子抬你做妻,奴就甘拜下风,再不妄想。”
熊韵芝心里叹了口气,知道这妮子是说不动了。她还不知道陈吉发只当她是个妹妹养着。
不过,熊韵芝又转念想,她自己何尝不是被陈吉发当个妹妹养着?
算了,多想无益。王宝珠爱争,就让她争去吧。熊韵芝自小是个淡泊的性格,并不爱争抢。
“行吧,你自己看着办。”
熊韵芝说完准备离开,王宝珠却开口提议道:
“姐姐,年前去趟洪山寺吧,给相公求个平安。”
“这事情你去与婆婆说便是,问我做甚?”
“可不得问你?现在家里不就你最忙了吗?万一你没去,还要怪奴没有安排好。”
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天天往外跑不着家,而现在王宝珠管着后院,同她分得很清。熊韵芝皱眉,回头看到笑嘻嘻的王宝珠,又突然懒得与她争论。
“你定时间,婆母同意告知奴即可。”
等回到房间,熊韵芝躺在床上,突然感觉浑身无力,连洗漱都不愿了。
“小姐,要帮你擦擦身上吗?”
“不用,我缓缓自己来。你也忙了一天,先去休息吧。”
“小姐,您太累了……”
“女人生下来,可不就是这样的吗?小时候伺候父兄,成了家伺候丈夫公婆。每日里忙忙碌碌,都为别人而活。先前的十八年都是这么累过来的,习惯了。”
熊韵芝还有句话没说出来:现在,还得加个让人生气的王宝珠。
“哎,也是。姑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呀!”
“哈,别操心了,把热水放下,去休息吧。”
熙和掩上门,熊韵芝躺了许久才坐起来,简单的擦了下身子,吹掉蜡烛,躺回去却又睡不着。
明明累的要死,脑子却无比清醒,这是失眠了。
辗转反侧,月光投入窗楹,照在她年轻光洁的脸上。
女人生来命苦,不知相公什么时候回家。
快过年了,母亲赵氏与家中女眷一起上洪山寺为陈吉发祈福的时候,陈吉发正在到处应酬。
临近春节,书生们频频聚会,邀约陈吉发的既有欣赏他的同乡贵门,如周之茂这些人,也有些与他意气相投的寒门弟子,如赶考路过的刘成治这些人。
刘成治是跟着县学组团来南京的,因为没有盘缠,住在报恩寺的厢房里,倒是与陈吉发偶遇了。
与他同来的,大多是家世一般的贫寒士子,拿着官府给的微薄盘缠,挤在寺庙里等北上的船期。
陈吉发本着同年情谊,在他们出发前,于秦淮河上聚了一回,每人包了个二两银子的红包,聊表心意。
送走他们,周之茂又约陈吉发出游,还是他们四个公子哥儿,这次却不是去眉楼,而是干脆乘船去江北的扬州浪了两天,回来时周寿明还买了个瘦马,模样妖娆勾人,据说花了他百两银子。
“孟康兄(周寿明)雅兴,后院装得下吗?”陈谨见他总是换女伴,于是打趣道。
“嗨,哪能都接回家去?家中老父也不同意呀!左右不过是玩几天,腻歪了再拿去发卖就是。”
周之茂和陈谨就嬉笑骂他没良心,陈吉发也跟着赔笑。
陈吉发是没雅兴买瘦马的,银子要用在关键处,结交关系,投资产业,而且,临近乱世,时间上也不允许他到处沾花惹草。
在扬州城留宿那晚,周之茂照例给他安排了人,也照例被他请走了。
等从扬州游玩回来,铁匠游德旺按照改良的设计磨制出了新的缝纫机。
这次,虽然因为精度的问题,针脚疏密依然难以解决,但通过减少传动步骤,直接用手摇方式运针,已经能够有效降低断线率,让这部笨拙不便的缝纫机,展现出远超普通绣娘的缝纫效率了。
在旁边观看实验的曹氏啧啧称奇。
她本身善绣,于是取了布料来,按照游德旺的指导,左手牵引布料,右手慢慢摇动手柄,棉线随着针头上下刺穿布料,细密的针脚将两块布牢牢的缝在一起。
“真是巧夺天工!如此一来,加上裁剪,一日内也能做出两件成衣。”
游德旺也很激动,虽然技术是陈吉发提供的,但东西是他做出来的。
这东西好用,将来定然大卖,游德旺也能给子孙后代挣个不错的产业。
“公子奇思,此物若是问世,天下绣坊都要请公子当座上宾。”
陈吉发却不以为然,这种简陋的手摇缝纫机只是开头,绝非他将来全力生产的主打产品。
手摇缝纫机在历史上大约出现在1790年左右,这种缝纫机最早用于皮革的缝制,对针脚要求不高,使用的棉线较粗,而且使用的针杆没有保护措施,容易扎到使用者的手,还比较危险。
陈吉发在原设计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首先是降低了工件加工精度,让崇祯七年的大明工匠能够磨制出来,这样不可避免要损失一些稳定性,却是暂时无法解决的问题。
第二个就是增加了安全保护设备,在针杆两侧加装定位板,固定布料的同时防止手指靠近。
第三个也是整个设计中最难的部分,缝纫针,游德旺的二儿子精雕细琢像磨首饰那般磨制出粗坯,陈吉发还动用了系统能量给它抛光。
这就注定了这种缝纫机暂时还不能量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