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微微勾唇,也不多话,手中猛地抽出鞍侧长枪,迅疾如电般扫向李刀奴。
后者大吃一惊,没有意料到白白净净的书生,竟然能有如此猛烈的爆发,仓皇间矮身用长刀格挡,却只听“铛!”一声巨响,握着长刀的手瞬间失去知觉,整个人如同被巨石砸中,断线风筝般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李刀奴落在地上翻滚了好远,只觉得五脏六腑被震得麻木,满嘴都是血腥味。
他硬撑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受力最多的右手已经抬不起来,多半是折了。
马儿嘶鸣,被惊吓得人立而起,陈吉发拍了拍身旁有些呆愣的李六,后者将李刀奴的惊马控制住,陈吉发跳下来,抽出腰刀抵住李刀奴的脖颈。
“现在晚吗?”
“咳咳——!”
李刀奴咳出血沫,话都说不出口。
被基因改造了半年的陈吉发如今力大如牛,使一根重型的铁矛,重量大约二十来斤,全力挥下来,普通人的骨骼肌肉根本扛不住,就算当世名将来了,若不认真防范,被抽冷子来这么一下也足够喝一壶的。
再加上从马背上摔下来本就有高度,因此他身受重伤,短时间内不能动弹。
“公……公子……身手了得……某有眼无珠……”
“嘿,倒是挺光棍的。做这行多久了?”
李刀奴咧嘴,笑得一口血沫子恶心又吓人。
“某是逃奴……鞑子强奸汉女生下的杂种……从小没娘……也不知爹是谁……捡垃圾吃到六岁,刀口舔血到如今……也罢,烂命一条,求公子给个痛快……”
陈吉发用刀在他脖子上比了又比,李刀奴闭上眼,不看他,似乎是认了命。
远处的烟尘伴随着铁蹄声越发近了,李六有些担忧,叫了声:“公子!”
陈吉发收了刀,一只手将他扔在驮马背上,和李六两人跨上马就往前飞跑。
草原上要伏击游商没有那么容易,而且附近还有些蒙古人的部落和边军巡哨,这帮人之所以选择在兴和千户所旧堡外面动手,一来要和陈吉发他们混熟,弄清楚他们的确切路线,二来要避开边军的巡哨。
但如今作为内应的李刀奴一个照面被陈吉发废了,他们原本的里应外合就变成了追击作战。
陈吉发被改造后的身体的确力大如牛,但他一直忙着赚钱科举,没什么时间训练技巧,因此也就只有蛮力。
面对一个李刀奴,他可以趁其不备,但面对后面追击的八匹响马,却不能力敌。
而且他还带着李六,对方还可能会有弓箭或者火铳,最佳选择还是先避战。
后面人多,分头堵截,陈吉发人少,但是一人双马,跑的更快,双方反复拉锯追逐,跑跑停停,等马儿都累的口吐白沫,后方追兵停在了身后的草甸顶上。
有个浑身穿了甲的壮汉骑马靠近些,大喊道:“放了刀奴,自此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你姓甚名谁?走哪条道?又饮哪条河的水?!”
“某家李国栋,宣镇张北前卫副千户。公子从京城来,当知道这番号是真的。”
“知道了。”
陈吉发点点头,示意李六将驮着李刀奴的驮马牵出来。此时他已经好了不少,虽然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还是疼的厉害,不过口中的血腥气淡了不少,应该是没有内脏破裂,命是保住了。
“千户送的大礼,陈某记住了。人就在这里,等我走后你自来接。”
陈吉发冲那壮汉拱了拱手,便带着李六头也不回的打马跑了。身后的那些人立刻上前,将李刀奴扶了起来。
李国栋下了马,李刀奴垂着头,面有愧色。
“劳动千户大人,是刀奴无用。”
“方才那下究竟怎么回事?没看到你还手就被擒了。”
“那人有股怪力,手中使的长枪是纯铁的,刀奴一时不察,他扫过来时下意识硬挡,吃了大亏。”
“哦?看起来不过是个书生。”
“便是吃了以貌取人的亏。大人,如今他知道了您的身份,不会……”
李国栋望着陈吉发跑掉的方向,摇了摇头。
“不妨,那人伤你却不杀你。答应放你便真的放了,是个有胆识的好汉。这次算咱们认栽,收吧。”
“倒也不算栽。那些淘换的破烂和一匹驮马换了六十两银子,回头给库管的老不死十两银子,剩下的够兄弟们贯一个月的饷,也不错了。”
“许就是那些破烂让他看出了端倪。回去再说,先带你去医官处看看。”
陈吉发甩开李国柱的马队,赶着向北面疾驰。戈壁黄沙弥漫,很快就辨不清方向。好在系统内有大略的地形图,陈吉发凭着后世绘制的地形图,也不管对错,沿着黄沙丘陵中间的河谷前进。
三月里,高原依旧寒冷,但积雪融化,河谷间溪水淙淙,草木已经开始抽芽。前行大半日,前方出现一座石窟内的废弃庙宇,有座不知名的佛像依旧矗立。香案上摆放着已经干枯的野果,地上还有些烧剩下的柴草。
有人在此借宿过,兴许是牧民,也兴许是陈吉发这样的“游商”。
陈吉发看了眼佛像,转身到角落布置晚上休息的物件。李六怔愣片刻,从怀中掏出路上舍不得吃的白面馒头,放在香案上,恭恭敬敬的跪下磕了三个头。
“今天吓到了吗?”
篝火旁,陈吉发状似不经意问起,李六有些尴尬。
“是,小的在江夏城里也同人争强斗狠,但这般战阵杀敌,头一次见。”
“这才哪跟哪?”陈吉发失笑,“最多叫游骑缠斗。这一路上颇不安稳,说不定真正的阵战,你也有机会见的。”
李六默了片刻,抿着嘴,不知在想些什么。陈吉发烤热了烧饼,递给李六一块。
“吃吧。”
“公子……”
李六接过那半块烧饼,脸上神色挣扎。陈吉发不说话,等他下文。良久,李六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公子,在江夏时,小的就知道,这条烂命不值钱,整日在街边好勇斗狠,指不定哪天就死了喂狗,本也不应与进士公有什么交道。后来,承蒙徐四少提携,跟了公子,李六便想着,这条烂命算是公子的,将来出生入死,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可如今,小的却怕了,怕死在哪个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死了连野狗都没有,孤魂野鬼投不了胎,来世都没有了。小的不怕死,只是怕死了啥也不是。”
陈吉发看着他的脸,半天没有说话,良久,丢了块木柴到篝火堆,湿润的木柴遇到明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
“李六,你到了议亲的年纪了吧?”
“诶?公子……我……”
“成洛与我说,你十一岁就跟着他玩,到现在,也有九年了。如今二十岁的人了,该是议亲的年纪了。有没有看上哪家姑娘?”
李六愣住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不知道该如何对陈吉发开口说这件隐秘的事情,而若说对着陈吉发撒谎,他怕一辈子与那位女子失之交臂。
“不慌。你考虑清楚。”
陈吉发拨动柴禾,让篝火更加旺些,将整个破庙照亮,露出佛像黢黑的侧影。
“男人呢,活在这世界上多少会有些牵挂。你跟着我,满大明到处跑,时常回不去家,时常不能和牵挂的人见面,因此怕了,惧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天下这般局势,若是你不去跑,不去拼,往后遭兵祸的时候,你拿什么去保你牵挂的人?”
李六不说话,他听不懂陈吉发说的那些长远的东西,但他一路上,的确见过不能保护家人的人。就像运河上那个被杀死的老爹。
“公子,天下,真就会一直乱下去吗?”李六心存侥幸,“小的看两京还算平稳……”
“可你也看了,除了两京和江南,哪里都不太平。宣府的兵丁没有粮饷,公然打劫过往游商。张家口堡的军官对市集的走私视若无睹。再往西边,陕西、山西连年饥荒,且不说因为什么造成的,单只是流民遍地,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吴婷、郑红绫母女,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觉得,到时候你能保住你的心上人?”
李六垂下头,羞红了脸。
“公子,小的错了。”
陈吉发拍了拍他的肩膀。
“大争之世,男人就是要用命来拼家小平安,拼锦绣前程,你我都是如此。你心仪哪位姑娘,回去便去提亲,我帮你助威。等有了家眷孩子,便心无旁骛为我作战,不得再怯懦。”
但一提到议亲的事情,李六又低头不敢看陈吉发,带着些喏喏。
陈吉发福至心灵,念头一动。
“该不会,你看上我家哪位妹妹了?小雨还是小桃?”
“没有没有……”李六连忙摆手,“进士公家的小姐,李六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觊觎。李六……李六看上的……是宋……宋姑娘……”
“宋姑娘?”陈吉发有些怔愣,看李六说的这个样子,想必宋姑娘还是有些来头的,可他却全然没有印象了。
“就……就是夜校的老师……宋姑娘……”
“哦——!”
陈吉发恍然,原来是郑三送来的那个歌姬,他突然想起来之前徐成洛贼兮兮的问过他,是不是要收宋彩蝶的话,原来是替李六问的。
“喜欢就去追呀,这姑娘在江夏无亲无故,若是她同意,我帮你做征婚人。”
“啊——?公……公子不怪小的……”
“什么好怪的?她是合作社的老师,你是合作社的镖师,不是正好?先前徐成洛来问的时候,我还当是他想要追人家,没想到是你呀!”
李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中满是尴尬和感动。他一直以为郑三爷送给陈吉发的歌姬,即便不得宠,也轮不到他来觊觎的,如今被陈吉发几句话说清楚了,于是立刻跪下来,冲着陈吉发磕头。
“公子大恩,李六记感激不尽!多的话也不说,小的这条命,便任您驱驰!”
陈吉发虽然信奉后世的制度管人,对这些封建时代的忠孝仁义不太感冒,却不妨碍他人自愿的效忠。不管这份效忠有几分真诚,又能管多久,总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好了,这也算不上所谓恩情,我也不能拿宋姑娘的一辈子来做你的人情。要追人家,还需你自己去追,切莫因为我这里说了什么,跑回去对宋姑娘说是我的命令。”
“李六知晓的。小的平日里多去看她,虽嘴上没说,宋姑娘应是知晓心意的。不过,她事情忙,又要教书,又要谱曲练琴,见面的机会不多。小的总觉得自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愿她看得起才好。”
“这种事情,贵在真心。”陈吉发笑道,“合作社里何时讲过尊卑长幼?在我这里,大家都是为了同样的目标做事,只分工不同。你若是英勇杀敌,将来在镖会中水涨船高,又怎么就配不上她?”
“嗯,公子说得对,小的回去就同她表白。”
“哈哈,那感情好。祝你成功。”
两人又聊了些家长里短,便轮流值夜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