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年跪下听令,正准备起身离去,陈吉发叫住他。
“等等,先吃饭吧。看你们这骨瘦如柴的样子,还是先吃饱饭才有力气打架。等会让红绫带队,你们带路,一起去。”
陈吉发带着这帮子败兵进了饭堂,郑红绫瞧见他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惯常面皮厚,只尴尬笑了笑就恢复如常,同几个兄弟及小乞儿口无遮拦的开着玩笑。
陈吉发坐过来,挤在他们中间。
“让个地儿。你们几个可真是热闹。”
“可不是,俺亲自挑的小弟,当然要对他们好。”
“得了,说你还喘起来了。你这趟倒也不是完全没收获。那些人见过那些陕西贼,等会吃完饭,他们带你们去找。”
“啊?你不把他们交给捕房?”
“先看看表现吧。”陈吉发端起碗扒了几口,“如今天下大乱,升斗小民都不容易。当兵的也是人,将军不行,打了败仗,最后死的都是大头兵。他们求的是活路,咱们要的是人力。而且,我看这群人虽然有些恶习,但是举止有度,算是行伍底子不错了。留下来,若是查清了根底,往后都充给你做手下。”
“这帮人俺可不要,用着不放心。”
“放心,我肯定还要考察的,先要查身份背景,还要试探他们想不想干,等弄清楚了,再让他们把家小都接过来,安置在咱们的地盘,就能放心用了。”
郑红绫看了陈吉发一眼,本准备说些啥,又瞅了瞅其他人,终究憋了回去。
她经历过父亲的背叛,想说,其实家小根本约束不住这些武夫。但这是她的伤疤,不想让自己的下属听到,所以最终选择了沉默。
陈吉发不知郑红绫所想,只顾着扒饭,风卷残云。等吃饱喝足,还是给小队每人发了一两碎银。
“这几天辛苦了,虽然人抓错了,但是战斗是实打实的,这一两银子拿回去做汤药费了。”
几人自然感激,陈吉发又摸出几枚大铜钱来,给小乞丐。
“拿去买糖。你地形熟,这次还是跟着红绫姐。等回来再安置你。这么半大的孩子,要去读书。”
“啊?”小乞丐一脸懵,“读书?什么是读书?”
郑红绫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扔在薛虎的马背上。
“老实跟着,别啰嗦。”
郑红绫带着人走了,陈吉发给一只耳和其他的伤员请了医官,又找了几个大娘来照顾他们。另外,他将这些人的身份凭证全部收缴,让人送回江夏,请赵坤兴帮忙查验一番。
先前,郑红绫出去的那十来天时间,陈吉发在铁厂每日连轴转的完善新高炉,今日,整个炉子已经完工,装满了燃料和矿石,马上就要开炉。
此刻,许定山带领一群青衣赤膊的大汉,围着一座足足有六丈多高的巨大冶铁炉劳作,炙热的气浪让他们浑身上下汗水淋淋,如同被雨水浇过。
不多时,泥封的闸口被工人打开,一股巨大的热浪扑面而来,两个正当前面的匠人不自主的后退两步。接着,火红的铁水从炉口流出,淌在模子里,如同一条暴烈的火龙,闪耀着令人畏惧的红光。
铁水逐渐冷却,待热气散尽,许定山排众而出,用手中铁锤敲了敲冷凝的铁块,清脆的声响回荡,让他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兴奋笑容。
“成了!成了!”
顿时,围观的工匠爆发出热烈的欢呼,这声音震天响,在外围观看的陈吉发和马千里也被这热情感染,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
不过,这股高兴劲没过多久,后面流出的铁水里面夹杂了些许的矿渣,整个质量下降厉害,大约三分之一的铁料没法利用。
“哎,还是失败了。”
马千里有些气馁,从六月中旬忙活到八月初,好不容易出铁了,结果还是有问题。
“没事,失败是成功他娘。”陈吉发拍了拍马厂长的肩膀,走上前去,“怎么回事?”
许定山见他来,解释道:“口子边上的耐火砖烧久了有松脱,后面的铁水出来时便顶不住矿渣,脱落下来。还是炉子太大,铁水太多了。小炉子就没有这个问题,看来,得将这块加强。”
“有什么好方案吗?”
许定山抓了抓脑袋,有些为难。
“说起来简单,可这耐火砖已经是用的最好的了。即便多垫几层,但只要外层松脱,照样会有炉渣掉下来。”
“也就是说,关键在于铁水滞留时间长了,耐火砖才会顶不住松脱,是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内壁稍有松脱不要紧,但这个排口一旦松动,里面的矿渣就会漏下来。”
“那么,设计多几个排口如何?”
许定山仔细琢磨片刻,点点头。
“也许能成,不过那样出口会变得很复杂,通炉排渣又会存在问题。”
陈吉发在脑海中用系统模拟,感觉在耐火砖的技术提升之前,似乎采取分流方式采集铁水是最好的办法。当然,若是有了更好的耐火砖和起重设备,他甚至想要抛弃高炉,直接上转炉。
“试试看。先熄火,今晚连夜改动,明天再试一次。”
许定山有些咋舌,这炉子大,点火熄火,每次实验就是二三百两银子,这位爷十几天每日如此,眼皮子都不眨下的,银子如水般泼出去,如今还没看着回来的。
不过,东家出手大方,薪水给的足,还有奖金和加班费,许定山也不多嘴,立刻组织工作忙活起来。
陈吉发才靠近炉子不久,身上就汗透了,马千里将他迎至工棚,小厮送来瓜果解暑。两人吃了几块,马千里心事重重。
“公子,叶会首那边这两日来催了几次,原先计划八月出铁,可现在一斤铁都还没交,他有些坐不住了。”
“你坐得住就行。”陈吉发笑了笑,“银子花都花了,急也没用。炼焦厂那边如何了?”
“地基都弄好了,只等这边出铁,再按您之前的设计铸造大炉子。不过,这东西铸好怎么也得两三万斤,小的还在想如何将它安上去。”
“就用金口码头那种龙门吊。”
“那不是还要修导轨?”
“规划里不是还有绞车导轨吗?反正后期要用来运送材料,先修起来架个龙门吊,用完了再拆掉把铁轨铺起来。”
“这得多花费好些银子了。”
“赶工期,银子无所谓。另外,龙门吊不拆也行,你在导轨末端修个封闭区,把龙门吊推到那里用油布盖起来也成,需要用的时候再拉出来。”
“也成,万一要运送什么大件也可以用。”
马千里想的是运送工件,陈吉发其实想的更远。往后他肯定要在钢铁厂的基础上搞重工铸大炮的,搞个大吊车放着,后面铸炮就不用重新搞了。
当然,现在不是同马千里解释这些的时候。
两人商量着工厂建设的细节,敲定了许多具体的事情,陈吉发正准备去矿上看看,远远的看见袁松桃兴高采烈的带个年轻人从铁厂门口走了进来。
再仔细一看,不是阔别已久的江陵杜复礼吗?
“子安贤弟!”
隔着老远,杜复礼就拱手致意,陈吉发也起身笑迎。
“哟,先文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哈哈,托你洪福,一切顺遂。”
“子安兄,先文兄刚刚才到,听小弟说您在此办厂,立刻就要来看看。”
“荣幸之至呀。先文兄此来为何?”
“家中生意沿江散落。这不到了八月,棉花马上丰收,愚兄便带着商队沿江收集棉货,今日才到了大冶,后几日还要去九江。要说最近生意还得了你家纺织厂的照顾,如今大宗棉货都是销给了金口码头。”
“哪里哪里,内子曾说,棉货供应多亏了江陵的朋友,小弟一直想要感谢先文兄,既然今日你来,今晚我做东,不醉不归!”
“甚好,大冶虽不及江陵繁华,但山野之地也有别样意趣。今日小弟领路,带两位哥哥体验一番。”
三位公子许久没见,约了酒楼,就直接过去,先喝茶,袁松涛安排了歌姬献唱,陈吉发唤来王铁柱,让他把李青、叶安民和万锦洲都叫来陪同。
几人就着香茗丝竹畅谈,主要聊生意上的事情。
杜复礼出身的杜家,在江陵也算大户,交谈间,说到了自家的生意,除了棉货之外,往来运送的船帮也是他们家族在经营。
“从大冶回去也带些铁料、铜料。”杜复礼对陈吉发道,“听说子安这里已经开始出铁?不如就从你这里采购如何?”
“嗐,计划八月出铁,今日试了一炉,铁是有了,不过不太稳定,明日再试,若是成了,当有铁料给先文兄带走。”
“那样最好。跑船最怕跑空,只要往来都有货运,整趟下来,就能赚钱。”
“您用多大的船?”
“江上浅滩多,都是平底沙船,一千料左右。”
明代船舶载重一料大约三分之一立方米排水量,一千料就是三百三十立方,合约三百三十吨。
因为沙船吃水不深,千料船大约有三十五米长,七米宽,与后世旅游区常见的那种双层游艇差不多大小。在后世看来,这么大的船当然没什么,但是在明末的长江面上,这已经属于很大的船,可能是长江上能够跑的最大的商船了。
“先文兄这船队气派呀,怕是江陵首屈一指的船队了吧?”
“诶,哪里哪里!”杜复礼笑着摆手,话里是谦虚,笑里是得意,“算不上第一,最多排前十。前面还有好些个家族的船队,都很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