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距离普通雇员上班的时辰算早,居住区通往合作社的石板路上还没什么人,深秋时节,道路两侧的梧桐树和银杏树落下满地黄叶,在朝阳的霞光中金灿灿的,像是踩在了神仙的金殿上。
徐成洛回头,看了眼他的仙女,本打算牵着她的手一起走,但她依旧低头思考着事情,似乎对身边的男人不甚在意。
“陶小姐……”
“嗯,怎么了相公?”陶樱回过神来,露出笑容,依旧是那么的温柔亲昵。
“没……没什么……”
徐成洛心中叹了口气,最终袖子下的手并没能牵住妻子的手。
他知道自己栽了,栽在了这个仙女般的女人手里,却丝毫提不起对她的半分怨愤。
罢了,自己选的,无论结果如何,便默默守护她一辈子吧。
将陶樱送到学会值房的时候,宋彩蝶刚巧也到了,见到两人,眉眼弯弯,笑着调侃起来。
“陶姑娘新婚燕尔就来上值呀?徐会长还亲自送陶姑娘呢,真是羡煞旁人。”
“宋姑娘好。”陶樱第一次见宋彩蝶,礼貌鞠躬。
“小蹄子笑话某!”徐成洛对其他女人可不像在陶樱面前这般卑微,眼睛一瞪,摆出粗鄙武夫的样子来,“羡慕就赶紧找个夫君,好好宠你!”
宋彩蝶这两年在合作社混久了,渐渐也就没有了之前那般小心翼翼,嬉笑道:
“哎呀,彩蝶不是不想呀,这不是母亲下落不明,没有高堂,不敢为婚嘛!”
徐成洛还想逗趣几句,陶樱拉了拉他的衣袖。
“好了,相公,值房也到了,妾去做事了。你也去忙吧。”
“嗯,嗯。”方才还满脸泼皮相的徐成洛立刻变成了乖乖宝贝,老老实实的点头。
“哎呀,还是妹妹厉害呀!”宋彩蝶挽住陶樱的手,往值房里面走,“你不知道,徐四少那个混不吝的天不怕地不怕,本姑娘刚来的时候,他那个横的劲头,看着就吓人!”
“是吗?他守卫合作社安全,须得是要严厉些。”
“哈哈,果真是嫁鸡随鸡,你这才成亲就帮他说话啦……”
两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就听不见声音,看不见背影,站在门口的徐成洛怅然若失。
“四少,您在这儿做啥?”
回头,是李六。
“没啥,去上值。刚送了你嫂子进去,走了。”
“哦,原来如此。”李六嘿嘿笑了笑,“那您先走,属下找宋会长有些事情,完了再去上值。”
徐成洛瞧着李六的那满脸谄媚的样子,心中不爽。
“你小子!行吧,某先走一步。”
李六瞧着徐成洛走远,才急匆匆往学会值房里去。
他有个特别的好消息要告诉宋彩蝶,迫不及待。
陈吉发没料到陶樱嫁过来之后,与徐成洛会是这种如同客卿的夫妻模式,徐成洛自己求来的婚事,自然也不会找他诉苦。
金口的船队已经开始运作,将苏家湾的各种产品运往江陵、九江、南京等城市销售,本月刚从九江返回一批,效果还不错。
农会和商会开始在汉阳布局,不仅有汉口镇周边的村湾,而且借着与陶家的关系,开始在靠近汉川的地方发展农会,拉拢当地地主加入合作社。
这两年朝廷连续增税,不仅让普通百姓苦不堪言,也损害了中小地主的利益。在陈吉发的联合经营、共担税收、红利分成的合作框架下,很快笼络了一批不太擅长经营的地主,扩大了地盘。
陶昌明原本就是做包税的,陈吉发干脆与他谈判,让他做嵩阳镇分会的会长,合作社的事务都由苏家湾派人去做,但包税这件事由他出面来谈。
双方算了账,按照发展规划,明年底之前如果能将嵩阳镇周围的村湾全部纳入合作社联合经营的范围,陶昌明手中的包税额度将会达到一万五千两以上,远超他此前单纯依靠嵩阳镇富户和自家佃农的九千五百两。而合作社将获得嵩阳镇及周边村湾将近六万多的人口基础,为汉口镇的商业开发提供后援。
这件事也得到了袁焻的支持,他分管钱粮,合作社的扩张有利于钱粮征收,而且,他对“引流入哨”工作也很上心。
陈吉发专门邀请他到江夏参观了引流入哨的全部流程,又带他拜访了武昌知府邓来鸾,细细讲清楚了土地、人口、财政如何配套政策,袁焻听得十分感兴趣,回去以后就在汉阳府北面开始试点,陈吉发这个时候自然要支援人力物力,汉阳城附近日益严重的流民问题于是得到了缓解。
等忙完这些事情,陈吉发收到了两封北面来的信。
其中一封是蒙古商人寄来的。
署名是个陌生的蒙古名字,他不认识,自称是阿喇克绰特部的格日勒济浓的奴才,代济浓向他问好,感谢送归淑济格格,作为谢礼,卖给他五十匹好马,如今已经通过北京的联络人接洽,过些时日就会运抵江夏。另外,这位商人委婉提出,能否帮助阿喇克绰特部弄到足够的铁器和粮食,大同镇附近并不安全,时常有敌对蒙古部落骚扰,今秋后金马队还是袭扰了大同镇,但由于陈吉发烧了行营粮草,他们并未像历史上那般深入,只抢了几个边塞堡垒就撤退了。
陈吉发认为这件事可以考虑,范永斗他们通过走私支援后金,他凭什么不能通过走私支援后金的敌对蒙古部落?即便烂泥扶不上墙,多少也能恶心对手,争取些时间。
而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想到这里,陈吉发拟了个条子,让曹氏转交马千里留在工业园的那个小铁器厂,让他们打造几件适合蒙古人的装备样品来。如今,那里已经成了陈吉发的秘密研究基地,里面的产品基本不对外,都是些黑科技狠活,甚至连直流发电机都有样品。
当然,从实验室样品到大规模应用还是有很大差距的,这点陈吉发非常清楚,也没想过一蹴而就,只是拼命向那个方向去努力。
第二封信有些尴尬,是京城怡红楼的谢桃夭姑娘写来的。
姑娘在信里说,上次他写的曲子又火了,于是央求他的好朋友,如今的工部郎中周之茂给了地址,又花了银子请镖局稍信给他,向他道声感谢,同时,表达思念仰慕之情。
这次,倒是没有再问他要曲子。
陈吉发想了想,展开信纸给她回信。先是从系统中随手找了一支后世流行的曲子写上,封好,准备寄回去,又拿起谢桃夭的来信,用炭笔在背面写了些想法,觉得可以通过这些歌姬的演唱来宣传新思想、新理念,然后把这封信夹在给学会的文件里面,统一交给宋彩蝶处理。
陈吉发正在处理这些杂事,突然听见门口传来嘈杂,抬头,就看见金口姚千户的儿子姚泽孝急急忙忙跑了过来。
“陈公子!”姚泽孝见了陈吉发就拱手作揖,“谢陈公子救命之恩!”
“怎么了?”陈吉发笑道,“来这么一出是有什么事情吗?”
姚泽孝抬起头,面色复杂,只盯着陈吉发的眼睛,带着感恩,也带着某种庆幸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前些日子湖广兵驰援陕西,近日传回消息,副总兵杨正芳及部将张士达战死,所部全军覆没。”
陈吉发有系统资料库,对这件事并不算意外。他点点头,问道:“详细说说。”
“前段陈奇瑜督师将流寇驱逐到了车厢峡,围困至七月中,贼兵粮尽,贿赂陈奇瑜左右以说降,督师许之。然贼兵脱困后,于八月初复叛,湖广兵奉命追击,在洛南一带被张献忠部全歼!陈公子,若不是您托人将在下调离,恐怕这次也难逃一死。”
“哎,天下糜烂至此,躲得这一次,却不知能否躲过下一次。”陈吉发慨叹道,危机感也越来越强。
“是这个道理,所以,家中让在下来寻陈公子,下一步该如何做?”
陈吉发笑眯眯看着他,知道姚泽孝一家子是把他当成诸葛卧龙一般的人物来看待了。
“公子教我!”姚泽孝干脆抱拳单膝跪下。
“起来起来,陈某当不起当不起!”
“您不说,在下便不起来。”
“姚公子不要担心,虽然湖广兵这次全军覆没,可贼兵已是强弩之末。朝廷如今委任总督,集多省之兵联合围剿,贼人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一败。”
“您是说,贼乱就要平息了?”
“哪能?如今天下纷乱,贼兵起起伏伏,往后还会迁延日久,只是暂时烧不到湖广来。不过,湖广肯定还要征兵增援,切记不要应征,千户里面随便抽调些人去,应付过差事就行。”
“那……朝廷不会追究?”
“湖广兵新败,军户家家素缟,这时候派老弱病残去才是正常。”
姚泽孝秒懂,这是要藏拙,隐藏实力。
“依公子所言!”
“有其他消息我会让成洛与你联系,那些人马记得天天操练,不可懈怠。武人建功的时代,很快就要到了。姚公子赶紧把范小姐娶回去生几个娃娃,也好没有后顾之忧,博取功名。”
陈吉发话里有话,含含糊糊,但姚泽孝听懂了,眼睛里闪耀着精光。
“公子之恩,在下牢记,但有驱驰,在所不辞!”
他再次拜谢,才转身离去。
陈吉发想了想,将徐成洛找来,让他再招募二百少年,送到姚泽孝那里,让他操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