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地魃还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条路若是放弃了,他们就只剩下陕西一条路。但陕西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心里有数,赤地千里,饿殍遍野,他们这些小股的贼人回去了,未见得能抢过别人。
正犹豫着,对面那些步兵却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推着盾车慢慢前行,似乎是真准备攻城。
“不管如何要先打退对面一波才行。”赤地魃沉吟道,“对方马多,若是转身就跑,未见得能跑掉。”
“可以让那帮猪猡拖延一阵。”贼人小声道,“反正带回去也没粮可以吃,还容易作乱。”
“嗯。”赤地魃点了点头,也压低了声线,“后营那批小妞带走,若是寻到粮便养着玩,没粮的时候还可以充饥。”
贼人点点头下去布置了,赤地魃又叫来几个手下,让他们分头组织丁壮迎战。
流寇远程攻击手段很少,几乎没有弓箭手,抓了些猎户站在望楼上,稀稀拉拉的冲着盾车射击,几乎没有任何实质杀伤。
不过,对面的明军胆子极小,这么点箭矢,仍然一板一眼的举起盾牌,排列成龟甲阵型,推着盾车缓缓前进。
不少壮丁被组织起来,翻出栅栏,跨过水沟,胡乱向对面冲去。盾车到了泥泞地面速度更慢,有些明军开始挖土填土,阵型略有散乱,见流寇冲过来,前三排刀盾手前出几步顶了上去,穿着单衣拿着农具柴刀的丁壮很快被杀散。
苏云生看出当前之敌孱弱,将骑兵分为十队,每队二十骑,在战场上巡游支援,四处冲杀,流寇很快就不敢再出营冲阵,即便后方的匪首弹压砍杀也止不住溃散。
赤地魃觉得时机已经差不多了,便偷偷带着二百多老兄弟从营后溜走,沿途在混乱的小镇四处放火。那些丁壮本就不是士卒,见四面八方都是火光,更加狼奔豕突,乱成一团。
陈吉发本着打呆仗的原则,让步兵们在水沟前列阵,但凡有向这边跑的流寇就驱赶回去,并不拦着他们四处跑,也不进焦店镇去清缴,免得造成不必要的伤亡。步卒就这样看着大火烧起来,许多被裹挟的丁壮惨叫着烧死在里面,人肉烧焦的味道让许多新兵蛋子吐得昏天暗地。
苏云生也有些受不了,跑到陈吉发这边来呼吸下新鲜空气。
“啐,这帮贼子,纯粹祸害人!这都没认真打,就是赶着人来送死呢。就这般战斗力,搞不懂沿途府县是如何被他们攻下来的!”
“呵,总不归是当官的贪腐无能,粉饰太平。”郑红绫撇撇嘴,想起了她爹,“还有些人恐怕想借着变天捞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看着罢。等火灭了再去搜索。没死透的就补一刀,还能救的先押解起来,回头送到矿上去。”
陈吉发向来不认为自己是个什么好人,再说如今率军远征,也没必要给后勤增加太多负担,能将俘虏活着送到矿场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三人正聊着眼前的修罗场,有个骑兵队官跑回来报告,马背上还绑了个男人。
“陈大人,这人说有事报告。”
队官将马背上的年轻男人扔在地上,抽掉他嘴里的布条,那人立刻就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哀嚎,却不是为他自己。
“青天大老爷呀,求求您放了俺吧!俺不是从了贼呀,他们抓了俺家女人,俺要去救她呀!求求了,求您了,她肚子里刚刚怀上俺滴娃娃呀!”
年轻男人哭的声嘶力竭,满脸血泪,不停磕头。陈吉发皱了皱眉,看了一眼那队官。
队官有些紧张,摸不清陈吉发的态度,诺诺道:“那个……属下方才抓到他就这个样子,实在可怜……而且,属下的内子也刚有孕。”
陈吉发点了点头,虽然这队官为了这件事越级上报有些僭越了,但他的这份同理心值得肯定。
好的军队,优秀的军人,务必以保护百姓为第一要义,而非以征服、杀戮为追求目标。
“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何立秋。”
“嗯,你既然带他来,肯定已经想好要去追击敌军了吧?”
“是。不过贼寇人多,轻骑突进,怕害了兄弟们。”
“所以,你就让我来做这个决定?”
何立秋立刻红了脸,地上的男人听了这个话,更大声的祈求起来。
“这人是不是细作,轻骑突进是不是会遇到敌人,你要先弄清个大概,然后再到我这里来争取支持。”陈吉发耐心同他讲,“你们都是军官的种子,给你们带一队骑兵,除了让你们参与作战,还要培养获取情报、判断形势的能力。你方才在一线作战,对敌情的把握应该比我清楚,应该先于我做出判断才是。现在,何队官,告诉我,你如何判断的?”
何立秋眼神坚定起来,他前后思索了片刻,很快有了决断。
“属下认为,可追!”
“嗯,好。”陈吉发解下佩剑递给他,“带你本队及一至四队,去斩下匪首的头颅回来见我。郑红绫率护卫队配合。”
郑红绫一听轮到她上场,立刻支楞起来。
“哈哈,走走走,大开杀戒去咯!”
何队官接过陈吉发的佩剑,面色激动,郑重抱拳,然后捞起地上的男人,让他指明方向,带着百骑全速突进,沿着北面官道追击流寇。
郑红绫可不管何立秋如何激动,她一马当先,还回过头来挑衅。
“何大哥,可说好了,贼首的人头谁抢到算谁的。”
“你这妮子!放心,我可不会让着你!”
两人带着大半骑兵走后,陈吉发找来苏云生和几个新任的步兵队官,都是之前黄州之战时表现优秀的老兵,一起开了个会议,讨论下步行动。
苏云生先发表看法:“如今当面之敌已经撤退,咱们现在最稳妥的方式自然是北上取宝丰,然后与卢大人汇合。”
陈吉发没立刻表态,盯着沙盘,手指在山谷间丈量,继而抬头:
“都说说,别傻愣着。”
有个叫谢应芳的年轻队官看了看有些拘谨的同僚,先鼓起勇气站出来,说了自己的想法。
“那个,属下以为,卢巡抚既然让陈大人自领军走南路,那咱们要不主动些,直接走永宁、取汝阳,切断从温泉关北上洛阳的路线,将这股流寇彻底堵死在汝州境内,一举聚歼!”
“这不妥吧?”有了带头的,那些年轻的队官们都踊跃起来,有个叫蒋鱼的队官接话道,“轻兵冒进乃兵家大忌。宝丰之敌尚未荡平,汝阳还有整齐王的人马,若是咱们没能快速攻取汝阳,就会腹背受敌。”
“谁能回答,汝阳的城防如何?”陈吉发问了个关键问题。
“探子回报,汝阳陷落后流寇四处劫掠,似乎没有修补城墙,还拆了不少。”苏云生回答道。
陈吉发点点头,如今流寇还在起势阶段,除了李自成的部队军纪稍微好些之外,大多数其实就是土匪,既没有军事素养,也没有政治觉悟,靠着“杀富济贫、替天行道”的口号蛊惑穷人,抢夺四方。
“既然如此,攻取汝阳也不见得就是件很难的事情。”
见陈吉发这样说,队官们便不再发言。
“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更倾向于谢队官的看法,走永宁乡,取汝阳县!还有要发言的吗?”
全场安静。
“既然如此,那便按此计划,各自收拾,作战部队一刻钟后出发,后勤辎重由团练营组织本地丁壮负责押运。”
另一方面,带着金银细软和几十个女人,赤地魃的老营跑的并不算快,等前出十五里,快到宝丰县的时候,迎面遇到了先前派出去的信使。
“郏县告破,兴世王和几个头领都没了。”
赤地魃大惊失色,这个时候再回宝丰县怕是已经来不及,驻守宝丰的闯世王搞不好已经跑了。而且,身后的官兵说不定还在追击他们,若是到了宝丰县进不去城,自己这二百号人就要交代了。
“为今之计,只能西进永宁。”赤地魃很快做出决定,“兄弟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咱们忍几天苦日子,等卢阎王走了,咱们再出来吃香喝辣!”
流寇哄闹响应,跟着赤地魃转向西进。
何立秋和郑红绫行军比赛,跑的很快,不多时也到了这个路口。
不过,郑红绫压根没有认真分析,径直向着宝丰县方向追去,何立秋本来在这里停顿片刻,要判断下方向的,见郑红绫当先跑了,没有办法,只能追上去。
路上,两人带着骑兵队遇到了好几股从郏县溃逃而来的乱兵和丁壮,杀退两拨人后他们抓了个俘虏,从他口中得知郏县已经被卢象升攻破,斩杀兴世王,并向北追击残部的消息。
郑红绫就要往北追,何立秋喊住了她。
“你这般死命的跑,追在对面屁股后面,肯定追不上。”
“那要如何?追都追到这里了。”
“前面不远就是宝丰县,闯世王的地盘,咱们要首先弄清楚宝丰的情况。若是对方已经跑到城里,咱们就要放弃追击,赶紧回去。”
“怎么可能?”郑红绫嗤笑道,“卢阎王的名号这帮流贼可是怕得很。如今他一天攻克郏县,什么劳什子的闯世王肯定跑了。”
“就算他跑了前面肯定更乱,咱们不能冒险了。”
“切,迂腐。”
郑红绫不由分说,先带护卫队往宝丰方向去了,何立秋没有办法,只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