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有些尴尬,他只是为了拉家常随便说说,并没有意识到这个时间点知识的传播有多慢,而且,《两个世界的对话》因为支持日心说,被教皇乌尔班八世列为**。
虽然因为教皇同伽利略的私交原因,这本书的封禁以及对伽利略本人的处罚没有对哥白尼那么严酷,但若说短时间内传到明国来,还是非常困难的。
“合作社平时与海商有些交流,前段时间无意获得了这本书的信息。实际上,根据我们的一些研究表明,伽利略先生的主张才是正确的,我们脚下的地球,的确是围绕太阳在运转。”
汤若望神色有些复杂,他看了看身后的几名年轻的传教士。
“如果您对上帝创造的世界研究已经如此深入,那么,您是否介意我们用各自的研究做个比较呢?我们认为,日心说只是为了简化计算,但地心说才更符合观测事实。”
“您所谓的观测事实只是因为很多观测手段落后罢了。”陈吉发笑道,“天上的亿万星辰,并不是地球周边的尘埃,也不是地球与行星的背景,它们是遥远存在的庞大星系,因为距离太远、运动周期太长,无法被人类目前的观测手段掌握罢了。为了证明这点,我们可能需要一座新的天文台。”
“您的想法令人震惊!”
“如果您考虑在这里留一段时间,以论证日心说和地心说的问题,那么,我想,江夏合作社能够为您提供必要的支持,以建设一座当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天文台,甚至可以支持您在这里建立属于耶稣会的大学。”
这两个条件对于属于耶稣会的汤若望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诱惑。
重视学术研究的耶稣会在天主教内一直是一支相对进取的派别,有机会将“上帝的世界”研究得更加透彻,有机会在明国建立宗教大学,无疑是耶稣会重大的突破点,如果真的完成了这两项工作,那么明国的教士们甚至有能力反过来影响到罗马教廷的决策。
“这两件都是大事,必须由龙华民主教来决定。”汤若望恭敬行礼道,“但陈先生对天主教会展示的诚意令人感动,我们会极力促成此事。”
正在谈话间,有小厮来报告书院的陶樱女先生请,说是来了位叫做宋应星的大人,请他过去见个面。
真是巧了,前脚来了个汤若望,后脚来了个宋应星,都是明末难得的人才,属于这个时代顶尖的科学家了。
陈吉发很高兴,向汤若望解释清楚,并邀请几位传教士参加今晚的接待晚宴。
来到金口书院的时候,担心女儿的邓来鸾知府已经先到了。
书院正门关着,开左右侧门,男左女右,分道而行。邓来鸾是头一回到招收女学生的书院来,急着想要走右边去找女儿,却被门口的镖师拦住,礼貌提醒他,男子只能走左边。
“若是见山长呢?”
“需要预约。门口收了拜帖,自然会带您去。”
邓大人见管理这么严格,反而放心了些,不再着急,干脆从左侧门进去,想看看这书院究竟如何。
话说起来,虽然陈吉发此前就同他报告过要建书院的事情,还请了陶公那个有才干的孙女做山长,可就因为陶樱是女郎的关系,除了剪彩当天,与陶樱有亲戚关系的袁焻来剪了彩,左近府县有头脸的士子,实际上都没有到这座书院来过。
邓来鸾也是第一次来。
入门之后,首先是片开阔草地,立有山石,上书“见贤思齐、学以致用”八个遒劲大字,落款正是金口书院陶樱。
难以想象,女郎的字能写得如此磅礴雄厚,铮铮铁骨刻入邓来鸾心中,不自觉暗叹一声“好”来。
院子很大,建有林荫步道,曲径通幽。十数座白墙黑瓦的联排建筑错落其间。忙忙碌碌的年轻学子在其间穿梭,或三三两两聚集在道边讨论争辩。
邓来鸾随意走着,看见了藏书阁、讲经堂、课室,特别的,还有一类叫做“议辩堂”,最为热闹。
议辩堂内,是类似戏院的设计,正中一座高台,上面摆着三张桌子,中间是方桌,左右各有条桌。主持位于中间,两边各自五位学子。高台下方是数十座位,供观看的学子使用,可根本不够用,来看辩论的学子挤满了整个房间,走道里都是人,邓来鸾只能在门口找个地方站着,远远听他们辩论。
辩题出自《孟子·尽心下》的名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句话本身没什么大问题,讲的是天下为政之道,当以万民利益为先,国家和君主的要为百姓利益服务。但辩论的两拨年轻人,似乎在这里面糅杂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远比邓来鸾理解的要激进、大胆。
有的学生说:“民为贵只是口号,如何能实现?升斗小民口不能言,言无人听,惠民之实落入乡绅世族手中,又以辞藻掩饰太平。陕西民乱,难道不正是因为民为贵落不到实处吗?”
对面的学子立刻反驳:“理想如果不去做,难道不是更加背离初衷吗?我们难道能够因为现在做不到,就不去想办法做吗?小民口不能言,难道不能给他们能够言的能力,给他们做选择的机会吗?暴民杀官造反,不正是说明民众最终可以靠生命和刀兵来做选择吗?这不正是说明了民为贵要想方设法去实现吗?”
台上唇枪舌战,台下群情激奋,但有发言鞭辟入里,深刻警醒的话,立刻引起满堂喝彩。
邓来鸾听了片刻,发现这些孩子们虽然言辞尖锐,但真的是在认真思考,认真回答问题的,这种学习方法,也有它的可取之处。
离开议辩堂,邓来鸾还准备再逛逛,就看到先前门口那位镖师找了过来。
“对不住,不知您是知府大人,怠慢了。”那镖师谨慎行礼道,“您这边走,山长有请。”
“不妨事,头次来,看看情况。”邓来鸾并未与这位镖师置气,相反,他觉得这人尽忠职守,是个负责任的,“女学生那边也是一样?”
“是,不过那边人少些,只有二十几个女子,有的是附近士绅的女儿,有的是合作社学堂推荐来的优秀学生,平日里就是陶女郎亲自给她们授课。”
听到这里,邓大人更加放心下来。
镖师带着邓来鸾一路前行,到了书院深处,有座单独的清幽小院,推门进去,设有亭台水榭,二楼的露台上,正坐着几人,其中可不就有他的宝贝女儿?
邓云容穿着男装,扎着发髻,手中握着折扇,远看真的如翩翩公子般潇洒倜傥,正与宋应星宋教喻谈话,另一旁,有位身穿水红襦裙的女子,带着面纱,端庄大气,身旁还立着女卫,应该就是陶樱了。
邓大人顿时就觉得不好了。
人家陶女郎好歹还知道戴个面纱,云容怎么回事?竟然扮作男装抛头露面?!
他心中默念好几遍“亲生的、亲生的……”好歹让自己顺了口气。上楼,邓云容见了父亲突然过来,明显吓了一跳,忙不迭起身见礼。
邓来鸾甩了个凶狠的眼神,没有拆穿,上前同宋应星见礼。
“犬子无状,让宋教喻见笑了。”
“哪里哪里,方才宋某正与邓小公子讨论问题,十分投契。真是家学渊源,青出于蓝呀!大人公务忙完了?”
“嗯,先生远来,本应陪同,手中事情处理完,就赶着过来了。你们继续聊。”
“奴派人去唤了陈大人。”陶樱解释道,“方才宋大人听说书院的许多着作是陈大人提的纲领,十分感兴趣,想与陈大人也谈谈。”
那可不,江夏如今不知有知县,只知有陈吉发。汪兆元那个草包被陈吉发伺候的舒舒服服,如今县里的事情都交给几个吏目。而县里的书吏们因为陈吉发的关系,唯赵天河马首是瞻,一个捕头居然干出了县丞的架势。赵天河同陈吉发舅侄两个,一个管着衙门的事情,一个管着乡间的事情,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自然而然成了县里的话事人。
“子安回来了吗?前段听说还在卢巡抚军中。”
“前两天刚回来,许是忙着合作社的事情没有去向您问安。”陶樱帮着陈吉发打了个圆场,又转换了话题,“方才邓小公子与宋教喻正在讨论泰西诸国及奇器、方物等事,不妨继续?”
“呃……”邓云容在父亲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刚刚讲到哪了?”
“您说到了水晶银镜。”宋应星微笑道,“泰西诸国威尼斯的慕拉诺与水晶工艺的故事。”
“对、对,威尼斯是个海上小国,以商贸起家,为了防火的需要,三百五十年前,将所有的水晶熔炉都迁移到了慕拉诺岛上。因此熔炉集中,这里聚集了许多水晶匠人 ,以及泰西炼金术师。他们不断的改良工艺,制作出各种各样精美、绚丽的水晶制品,而且用水银涂抹固定在水晶板上的方式,发明了水晶银镜。但是干净、清晰的水晶板并不容易获得,这项专利技术一直被慕拉诺岛垄断。不过,合作社的研究院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楚王府与合作社联合投产的玻璃厂就是生产人工水晶的,其中就有玻璃板、水晶银镜工艺生产线。不过,我们的水晶银镜不是用传统的水银作为反光材料,而是用更加先进的工艺。”
“您可不可以介绍具体一些?”
“不行哟,是商业机密。而且楚王府同合作社的合同签了二十年,在二十年内,玻璃的有关工艺机密归楚王府独享经营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