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满意于刘星火的态度,接着又去了陶罐厂、机械厂、水泥厂等工厂查看。
目前来看,大多数民营资本都是投入到这些合作社的产业里来,自己创业的非常少。
这也是国家资本主义主导工业化的基本套路,先建立起工业基础,然后再通过改制的方式实现民营,最终鼓励民营资本高速发展。
即便是穿越者能够加快这个过程,但也不能跳过应有的步骤。
毕竟,陈吉发时间有限,不能等待民营资本慢慢觉醒。
更何况,这是在明末皇权社会,若不是北方大乱,他如今的这个发展势头,说不定都会引起朝廷的强力管控。
现在嘛,朝廷缺钱,他只要能捐出银子,地方官员大多睁只眼闭只眼。
就连卢象升、邓来鸾这些干臣,对他的行为有所怀疑,也只是经常突击检查而已,并不能真的喊停。
毕竟还要靠合作社交税。
检查完自家产业,陈吉发第二日单独带着陈吉民去了武昌重工查看军工产业的情况,晚上又带着陈吉民和张凯翼,在苏茂林的陪同下,去拜访了袁松涛父子和叶祥龙会首。
袁家和叶家如今已经完全脱离了生产者行列,每日同苏茂林差不多,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袁松涛现在从经营里面退了出来,全力备考。
几个人见面,少不得又是去大冶县城里面喝酒听曲,推杯换盏大半夜。
陈吉发虽然不是很喜欢这种奢靡生活,但也不会反对这些人奢靡。
毕竟,如果没有富人消费,穷人又从何处赚钱?
走访探望合作伙伴几日后,到腊月二十五的时候,陈吉发总算从大冶返回了江夏。
过年的氛围已经很足,赚到了钱的江夏民众将各条街区装饰得张灯结彩。
陈吉发先带着弟弟妹妹回了家,母亲赵氏自然是开心的热泪直流。
一家人在正堂欢闹,嘘寒问暖,赠送礼物,其乐融融。
唯独少了陈友富。
“爹呢?”
陈小雨没看到父亲,张口就问,结果,屋子里本来热闹的氛围戛然而止。
“别提他!”赵氏很生气,“大过年的,晦气!”
“啊?到底咋了?”
“行了,母亲许久没见你了,你进屋陪她好好说说话。”陈吉发支开话题,“对了,芃芃呢?”
“吃了些米糊糊,正在睡呢。”熊韵芝望着丈夫的脸庞道,“你也不说好好照顾自己,晒得这般黑,还瘦了许多。”
“我瘦了吗?感觉体重没怎么减。”陈吉发摸了摸脸,“可能是胡子长了吧。二十多岁了,也该长胡子了。”
熊韵芝忍俊不禁,“你也知道二十多了,没个正形。”
“走,带我去看看芃芃。”
女儿正在小睡,熙和正在给她唱摇篮曲。
陈吉发悄悄的走到摇篮前,看着肉乎乎的女儿,心中不禁柔软下来。
两个月的奔波辛苦,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伸手想抱抱孩子,却被熊韵芝拍掉。
“外面回来风尘仆仆的,小心过了脏东西给孩子。刚睡着,你去洗个澡再来,正好醒了同你玩一会。”
“好好,都听娘子的。”
陈吉发沐浴更衣,身心舒坦,这才回了房间。女儿真就小睡了片刻,这会子已经醒来,咿咿呀呀同熊韵芝玩耍,嘴里“妈妈、妈妈”喊个不停。
“来,喊个爸爸听听!”
陈吉发将小人儿抱起来,结果爸爸没听见,小丫头嘴巴一撇就哭了起来。
“啊呀,哪有你这般鲁莽的?你常年不在,怕是都忘记爹爹长什么样了。”
“好吧……”陈吉发心虚将孩子交予夫人,只在旁边挤眉弄眼的逗,丫头这才破涕为笑。
享受了片刻的天伦之乐,熊韵芝将孩子交给熙和,同陈吉发来到书房。
“你爹那个事,你该知道了吧?”
“嗯。到大冶的时候,他们同我说了。”
陈友富与荣氏的事情现在基本是公开化了,老爷子不回家,天天在厂里住着,那女人每天伺候得他很舒服,对外都称是陈老爷的三姨娘。
“那女人野心不小,得了爹爹的首肯,竟然要进商会任职,把段瑾气得不轻。”
“这件事回头再说。给各家拜年的礼单都送了出去了吧?”
“嗯,照着去年的份例,今年又增加了几位布政使的大人,以及蕲州、黄州、荆州、德安各府的大人,比去年要多花了将近一万两银子。”
“这是没办法的开销,要让合作社的事情在地方便利,就得拿孝敬堵他们的嘴。女会的工作如何了?”
“说起这个,有件好事情。你走之后女会主持了一场婚礼,李六和宋姑娘的。”
“真的?”陈吉发挺高兴,“宋彩蝶总算同意了?”
“是呀,被李六打动了。对了,李六改了个名字,宋彩蝶帮他取的,叫李平寇。”
陈吉发哑然失笑,“这小子,还不知道是如何忽悠人家宋姑娘的。”
“嗯,奴赶着这件好事,就把合作社里适龄适婚的都摸了一遍,正好有几对定好的,一起在金口镇搞了个集体婚礼,有九对新人,挺热闹的。可惜你没赶上。”
“那是可惜了。分红的时候给李六,哦,李平寇、宋彩蝶两口子多包一些,算是彩礼吧。”
“还有一件,奴不知道该不该管。”
“啥事情?”
熊韵芝面露犹豫,还是简单说了:“邓姑娘,就是邓知府的爱女,同邓大人闹翻了,这两天在家里绝食呢。她娘和未婚夫都劝不住。”
陈吉发皱起眉头,他想过解放妇女肯定会引起同传统士大夫之间的矛盾,但没想到,这矛盾从他的核心盟友、重要助力的家里最先冒头。
“先前看着还好,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邓小姐不愿意回去结婚。邓大人从江西将她未婚夫叫来了,想带她回去,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邓小姐居然把她未婚夫说服,留在江夏。”
熊韵芝顿了顿,又看着陈吉发脸色道:“陶樱可能从中帮了些忙,总之,邓小姐坚持要在江夏成婚,要留在江夏,还要婚后继续读书着书。后来邓大人要禁足邓小姐,两人吵了一架,邓小姐就开始绝食。这已经第三天了。”
陈吉发听着夫人的描述,突然就想到了那些同父母决裂也要去陕北的民国大学生。
社会的进步,制度的变革必然带来与原生意识形态、原有社会结构的割裂,而落实到具体的人,往往就体现在与周围亲朋好友的格格不入,甚至直接冲突。
陈吉发与陈友富,邓来鸾与邓云容,都是如此。
被陈家夫妻讨论的邓云容,此时已经是面色枯黄,嘴唇苍白,水米未进三天时间,虚弱得随时可能会昏迷。
但她躺在床上,任凭丫鬟雪芙如何哭求,任凭门外未婚夫吴宜杰如何规劝,就是不吃不喝。
母亲丁氏跑到书房同邓来鸾哭诉,邓老爷心情烦躁,肚子里憋的那团火更旺了。
“就知道惯着她!无法无天,不孝不义!这样的女儿不如死了干净!”
“可她是妾身上掉下来的肉呀,又生来聪慧,你如何能舍得?你那些虚礼真的那么重要?就连女儿的命都可以舍弃?”
“遑论女儿的命,为了大义,老夫的命都可以舍弃!”
邓来鸾觉得老妻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昏了头。士大夫为天下道德表率,舍生取义算什么。
正在怄气的时候,偏偏门子又来凑热闹。
“大人,陈吉发携妾室熊氏来访。”
“今日不见。就说老夫有事。”
那门子犹犹豫豫,还是斗胆多说了一句:
“陈公子说是为了小姐的事情而来。”
“混账!本官的家事轮得到他一个外人插嘴?!”
吼完这嗓子,邓来鸾又觉得不妥,有些失了风度。
而且这陈吉发也不是个普通的外人。
他放缓了语气,对门子道:“好生和他说,感谢关心,让他别担心,先回去。”
门子点了点头,正准备出去传话,却听见客人的声音由远及近。
主仆二人均是愣住,再看,却是丁氏听说外面来了助力,自顾自跑去迎进了门。
邓来鸾不淡定了,女儿反了天,老婆也跟着反了!
他气冲冲出门,正瞧着陈吉发急匆匆而来,见面,先是长揖到底,丁氏则带着他的妾室熊氏直接往后院去,显然是去女儿那里了。
既然老婆已经将人迎了进来,而且还是“陈江夏”这么个举足轻重的人物,邓来鸾就不能简单粗暴对待。
毕竟是主政地方的大员,喜怒不形于色的养气功夫还是在的。
只是心中觉得被唐突到了,便暗讽了一句。
“老夫治家无方,倒是让子安操心了。”
陈吉发苦笑道:“邓大人误会了,学生自己的家事还没搞明白呢,哪里敢操心大人家事?今天来,无非是尽晚辈提醒的本分,怕您一时不察,徒留遗憾耳。”
邓来鸾搭着眼睑,控制着情绪,心中却是觉得这人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好歹算是长辈,如今,却要个小辈来教训人生道理?
不过,谦谦君子,首要虚心。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回了些理智,缓缓道:
“有何见教?”
“君子有德,以仁为先。仁者,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律己及人耳。于父子而言,父仁为慈,子义为孝。父慈则子固孝,父不慈,子孝何为?”
“汝不知事何起!”
“无论事从何起,父慈子孝,长幼有序,难道是生而知之吗?孔子讲教化,难道是让弟子自悟其理吗?子不教,父之过,父既责子,不该自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