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吉发的话让一些人陷入了沉思,但还是有些人对士绅阶层充满仇恨,有些心理包袱。
“杀鞑子也就罢了,救那些黑心人,属下不愿。”
“没让你一定要救黑心人,值不值得救,你们可以自行甄别。听好了,今天是五月十二,北面建奴应该已经向大同、宣府进犯。你们要在京畿南部,定兴、安肃、容城、东安、文安、宝坻等县,大肆散布建奴入寇以及可能进京的消息,动员那些愿意跟着走的士民南下避祸。商会这段时间的主要任务,就是迅速在青县购置码头、储备粮草物资,畅通从青县到南京的撤退线路。到时候,跟我们走的百姓,从青县上船,走运河南下,安置到苏、松、常三府,充实我们的工商业项目。”
“当地官府捉拿怎么办?”
“允许你们灵活采取对抗措施。记住,我们是去救人的,不是去添乱的。若当地县城因为我们的行为高度警惕,戒备起来,那么也达到了救人的目的,至少不会让清国的兵马如若无人之境。若是他们没有引起重视,甚至反而调遣衙役、巡捕搜捕你们,就可以组织愿意同我们一起南下避难的丁壮反击。此外,你们要格外注意动员当地的帮会组织,这些人具备一定的组织基础和武装力量,既可以是官府的爪牙,也可以是我们的助力,争取过来,就能帮我们获取情报,对抗官府,一定不要将他们推向对立面。”
队官们都若有所思,郝岩泽也不再叫唤。但陈吉发还是单独点了他。
“郝队长,这么安排有没有问题?”
“没了。”他干脆道,“希望碰上个不长眼的,正好祭刀。”
“好了,你们都是合作社重点培养的将官种子,将来保卫合作社的骨干中坚。上次我们的滁州之战非常成功,锻炼了奔袭和突击能力。这次,我们要练习的更多,包括潜伏、动员群众、组织临时队伍、进行小规模军事对抗,掩护目标撤退等等。希望你们以小队为单位,群策群力,开拓创新,向合作社委员会交出满意答卷。”
众人纷纷应诺,充满干劲。
散会后,陈吉发又写了封信,让商会的人送往晋中县,指令薛虎下步行动。
这次行动肯定要耗费大量的银钱粮草,是时候找那些帝国蛀虫收点利息了。
第二日一早,陈吉发送走苏云生和各路队长,带着赵坤兴来到了衙署。
进门的时候,远远看到了秦同知,对方仰着头,像没看到他一般,不打招呼就走了。
“这家伙有点个性。”
“地头蛇罢了。”陈吉发无所谓道,“这人对合作社的工作是个阻碍,要赶紧查点东西出来,把他挪走。”
“查东西倒是简单,关键是官官相护,他背后的势力不见得会妥协。”
“马上就乱起来了。等清兵入关,做什么事都方便。”
赵坤兴就笑,他和苏云生一样,觉得陈吉发笃定清兵入关,还能打到京畿南部这件事有些扯。
毕竟京畿周边大军云集,算上京师三大营,至少有十二万兵马。
这些明朝土着并不知道,陈吉发是开了天眼的,也不知道,这些账面上的所谓京师三大营、京畿各地的总兵府,其实都是老弱病残,缺额严重。
如今拱卫京师的各部兵马,能有十分之一的精锐就属于将领认真了,剩下的除了大半的空饷,就是混吃等死的关系户和用来装点门面巡逻充数的老弱。
真的是不堪一击。
所以,明末农民军的主要对手,其实就是山陕边军、川鄂兵、浙闽兵和山海关屯兵,至于京畿附近的卫所兵、京营,在整个明末战争中都没有任何存在感,几乎是遇敌就跑,谁来降谁。
到了南明也一样,地方士绅的义军、郑成功的私军、农民军残部和藩王的部队反而给清军重大杀伤,而南明朝廷的官军基本就一个套路,叫做望风而降。
不过,陈吉发现在也不用解释太多,崇祯九年的这次建奴入寇之后,明王朝的天下就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关键问题在于,人心散了。
陈吉发现在还太弱小,他必须同时间赛跑。
姚昌华在值房外面候着,小心翼翼。
见到年轻的官爷带了个相貌三分相似的劲装青年来,立刻就知道这是昨日说的那位捕头了。
“大人安!这位捕头小哥安。”
“你别这么客气,往后我就叫你老姚,你叫我公子就行,原先大家都这么叫,听习惯了。”
“那个……怎么使得?怎么使得?”
“姚叔,你别拘谨,吉发就这个性子。”赵坤兴上前搂着姚昌华的肩膀,嘻嘻哈哈道,“这衙门里的事情,往后您多担待,吉发和我呢,有好些事情要忙。”
“应该的,应该的。您那房子看好了。”
“哦,谢谢,等得空去看看。”
姚昌华本就觉得这上官不怒自威,捉摸不透,这下子,又来个混不吝的捕头,更是难搞了。
进了值房,先讨论工作,陈吉发问姚昌华道:
“且谈谈近期署里有什么大案要案在审吗?”
“有。”姚昌华想了想,小心翼翼道:“如今正有一件大案,需要上官裁夺。”
“说来听听。”
“是城东谢老幺一家被灭门的案子。府里、道里都十分重视,巡抚张大人亲自过问的。”
“哦?文书何在?”
姚昌华将一本卷册递给陈吉发,嘴上也简明扼要的介绍情况:“大名府这地方与临清接壤,高知府来之后,又连通了卫河水道,如今商船可以从运河直接到护城河,省了路途不说,还节约了转运费,因此商民都很欢迎。但原本从临清县到大名县之间是有许多马队、镖会的,这些人生意受了影响,便想法子从临清码头抢夺客商货源,次数多了,马帮和船帮就分别纠集人马,时常因抢夺械斗。谢老幺和他的三个儿子,都是船帮的骨干,突然被贼匪杀害,船帮的都怀疑是马帮干的,双方各持一词,难于定论。船帮的人将马帮的告到了大名县衙门,初查的结果就是马帮雇凶杀人。但这凶没找到,马帮的人也不认,闹事起来。船帮的听说他们闹事,便也跑去闹,于是县里将两帮人都抓了起来,将卷宗送来,请府里决断。”
陈吉发翻着书册,听着姚书吏的介绍,脑子里渐渐有了些概念。
“这不是推卸责任吗?”
“话是如此说,不过毕竟县里力量薄弱,真出来帮派间的流血冲突,府里肯定也有责任。所以,高知府便接了下来,让推官署办理。”
陈吉发点点头,继续翻看,不多久,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信息。
“船帮的说看到那个凶手了?”
“是,说是个野和尚,船帮的有人见过他。不过始终没能找到。大名县就这么大,却能消失无踪,也算是怪事。”
陈吉发冷笑,将卷册扔在案上。
“怪什么,不过害怕招惹帮会,激起民变,没有用心罢了。坤兴哥,你带那两个白役,先把现场、证物、证人再过一遍,有啥怀疑的地方,都记录下来,咱们再慢慢顺。”
赵坤兴拿了令牌出去,陈吉发将这案子卷宗拿着,先去找了高凤翔,请知府给他办理此案的全权,又去见了大名县令,请他详细介绍了两个马帮的情况。
然后,他换了个便装,到大名县城外的货栈码头区看了看,随便问了些路人。
“衙门乱办案,杀人抓凶手就是,把船帮马帮都抓了,如今运货都没人接,要去临清或者馆陶找人,成本高了一倍。”
“就是,糊涂官办糊涂案。俺说就是眼红他们发财。”
“那两拨人总打架是真的,不过信誉还好。”
“俺是不信马帮的郭大当家会买凶,当年他亲儿子跟人家抢货被捅了他也没说买凶杀人全家的。”
码头上人多嘴杂,茶馆客栈里说啥的都有。
陈吉发随意打听,不多时,有个人说了个有趣的信息。
“船帮马帮那群人相互打来打去,不过他们的货大多是堆在城东北的那片空地。那个地方原本就是县里的官地,说是为了风水啥的一直空着。后来高知府修了河渠,从临清运货到县里,正好路过那块地,所以两家都把货堆在那里。县里有大师傅说,那地方是气眼,堵了气运,大名府这些年的官运不顺。本来是当个闲话听的,不过这两年府里县里的确升官的少,有些在这里当官时间长的人,比方说咱们县令和府里的秦同知,就觉得有些道理,一直想要把他们赶走。这次想必是趁着机会抓人呢。你瞧,那边已经在清理了,说是马上要修个河神祠镇气。”
陈吉发这边在“道听途说”,赵坤兴那边也没闲着,先是去捕房查了证物,又到现场还原了案发过程,最后同周围的居民核对了供词。
这么一查,就发现,原来的卷册漏洞百出,赵坤兴甚至觉得,这帮人可能没真的查案子。
只是那个传说中的“野和尚”的确是没有找到。
不过,有的居民说那不是和尚,而是个癞痢头,脑袋上大多是秃的,但还是有些头发。
还有个街边摆馄饨摊的说,那人身上虽然穿着僧袍,但是在他这里吃了碗肉馅馄饨,肯定不是个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