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港亲事 第101章

101.

在那片生机盎然却又透着几分宁静的菜园中，一棵小幼苗显得格外突兀。它身形纤细，每一片叶子都仿佛被抽去了生机，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生命的脆弱，似是下一秒便会消逝在这世间。

顾远舟瞧见这一幕，也跟着缓缓蹲了下来，目光柔和而专注，耐心地向身旁的顾笙解释道：“你别看它此刻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其实只要我们悉心照料，给予它足够的关爱与呵护，它依旧能够如同其他蓬勃生长的菜苗一般，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顾笙微微动了动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奈与忧伤：“即便如此，它以后也只会是一棵容易生病的大菜苗罢了。”

这话一出，她的思绪不禁飘向了自己。就如同这棵菜苗，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地成长，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可却总是身不由己。因为自身难以控制的状况，总是会带来诸多麻烦，就像此刻的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摆脱不了那些困扰。

无论这菜苗未来会长成什么模样，它小时候脆弱、易生病的事实都无法改变。或许它也曾暗自思忖，这样病恹恹的身体，会不会给主人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一度萌生出就此坏死，一了百了的念头吧？

“以后给这个菜苗施肥的时候，你就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它。看着它慢慢茁壮成长起来，对你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充满意义的好事呢？你完全可以把它想象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用心去照料。”顾远舟说着，轻轻拉起顾笙的手，示意她站起身来。

顾笙的身子微微一僵，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那根弦。“把它想象成孩子一样去对待……”

她在心底默默重复着这句话，可心中却满是迷茫，究竟该如何像照顾孩子那般去照顾这棵菜苗呢？

顾笙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之中，然而，在那心底的最深处，也悄然涌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顾远舟走在前面，始终紧紧拉着顾笙的手，仿佛害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而顾笙的视线却忍不住频频回头，望向那颗依旧脆弱的小菜苗，眼神中满是纠结与不舍。

不知不觉间，他们离开了菜园，来到了充满芬芳与生机的花房里。

花房之中，每一朵花都像是被赋予了生命的精灵，肆意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它们长得格外旺盛，色彩斑斓，争奇斗艳。这些娇艳欲滴的花朵，无一不是顾笙心血的结晶。

“顾笙，你真的太厉害了，竟能把这些花养得如此之好。”顾远舟由衷地赞叹道，脚步不由自主地在一株向日葵跟前停了下来。

向日葵，一直是顾远舟最钟情的花朵，那金黄的花瓣，如同太阳般耀眼，它所代表的花语，更是他心中最美好的期许。

顾远舟微微俯身，轻轻嗅着花上那淡雅的香气，随后转过头，目光温柔地看着顾笙，轻声问道：“顾笙，怎么感觉你有些心不在焉呢？我可不可以摘朵向日葵，别在你那如瀑的秀发耳后，让你也沾染些这花的美丽与朝气？”

此时的顾笙，垂着眼眸，思绪早已飘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顾远舟的问题充耳不闻。她眼神空洞，就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顾远舟见状，不禁轻轻叹了口气。他最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顾笙只要一发病过后，就会陷入这种喜怒无常的状态，常常发呆出神，整个人看上去萎靡不振，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全然没有了正常人应有的活力与气息。

若是放在以往顾笙状态好的时候，听到顾远舟要摘她精心呵护的花，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眼中满是不舍，甚至还会跟顾远舟斗嘴，嗔怪他为何如此“手贱”，非要把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花摘掉。

可是现在……

顾远舟满心忧虑，再次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抬起手，温柔地揉了揉顾笙的脑袋，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的微风：“宝贝儿，别再这样了，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心疼极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去想那些烦心事啊？”

话一出口，顾远舟便意识到，这些事情对于顾笙来说，又岂是她自己能够控制的呢？她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啊。

无奈之下，顾远舟只好改口说道：“算了，我们现在先去吃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去面对一切。”

顾笙缓缓抬起眼睛，目光与顾远舟交汇，眼眶中早已蓄满了晶莹的水雾，她的嗓音沙哑而疲惫，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道：“顾远舟，我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我的记忆不再完整，随时随地都可能毫无预兆地发病，情绪反复无常，就像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你。我真的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就算你不觉得累，我自己也已经疲惫不堪了。”

“你究竟想怎么样？”顾远舟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将顾笙的手抓得更紧了，仿佛想要借此将力量传递给她，“顾笙，只要我没说累，你就不许提放弃这个字。你并不是什么定时炸弹，每个人都会有情绪波动，只是你的情绪反应比常人更强烈一些而已，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病，不要总是给自己下这样消极的定义。”

顾笙轻轻叹了口气，心中五味杂陈，她试图从顾远舟的手心里抽出自己的手，动作间透着一种疏离而淡漠的意味：“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再回到过去了。顾远舟，这样的我，真的好累好累。”

话音刚落，顾远舟的唇便猛地附到了顾笙的嘴唇上。他的亲吻带着几分发狠，更多的是用牙齿轻轻咬着她口腔里的皮肤，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方式，让她感受到自己的坚决与不舍。直到咬破了皮肤，尝到了那股带着铁锈味儿的血腥，顾远舟才缓缓松开。

顾笙眼中依旧满是疲惫之色，她轻声说道：“就算每次我说这个字的时候，你都用亲吻来试图阻止我，想让我感受到疼痛，把那些话重新咽回去，可是疼痛感过后，那些想法就会如同潮水般在我脑袋里蜂拥而至，怎么赶都赶不走。”

“我说要赶走这些想法了吗？”顾远舟神色冰冷而严肃，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些想法，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会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嗡嗡作响。我刚才那样做，只是想让你记住，以后不要再轻易说累这个字了，我不喜欢听，也不想再听到。”

顾笙缓缓摇头，眼中满是无奈，她再次轻轻叹了口气，却什么话也没有再说。此刻的她，只觉得身心俱疲，身体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而心，更是累得千疮百孔。

顾远舟目光直直地盯着顾笙的眼睛，仿佛想要从她的眼神中探寻到一丝希望，就这样看了好一会儿，才将目光缓缓移到前面的郁金香上。他拉着顾笙的手，继续向前走去。

顾笙被迫跟在他身后，每迈出一步，都觉得双腿仿佛被千斤重的巨石拖拽着，沉重得几乎快要抬不起来。

明明她已经不想再往前走了，可前面的顾远舟却一直轻轻地拽着她。尽管顾远舟走得很慢，可对于此刻的顾笙来说，哪怕是这样缓慢的速度，都让她觉得无比艰难，仿佛每一步都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而这也似乎影响到了领路的顾远舟，让他也无法走得畅快。

顾远舟在一株娇艳的郁金香跟前停了下来，那朵白色的郁金香在众多花朵中显得格外纯洁素雅。

他轻轻摘下这朵花，转过身，将它递到顾笙面前，声音轻柔得如同梦呓，眼中的爱意仿佛要溢出来一般：“顾笙，你最喜欢白色的郁金香了，这朵花，是专属于你的，送给你。”

顾笙看着眼前的花，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竟有些想笑。这算不算是借花献佛呢？

毕竟，整个花房里的花，总共有三十三个品种，每一株都是她用尽了无数心血，精心照料，才让它们长得如此茁壮，绽放出这般鲜艳漂亮的花朵。这里面所付出的心血，旁人根本难以想象。

无数个静谧的夜里，顾笙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她满心担忧着那些小花苗，害怕温度过高会灼伤它们娇嫩的身躯，又担心温度过低会让它们在寒冷中夭折，那颗心一直紧紧地揪着，片刻不得安宁。

即便是在下雨的时候，即便她明明知道花房能够遮风挡雨，可心中的那份担忧却始终挥之不去。她会不顾一切地冒着雨，在漆黑的夜里匆匆赶来。当看到每一株花都安然无恙，依旧茁壮地成长着，她那颗悬着的心才会稍稍放下，安心地回到房间里继续睡觉。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度过了很久很久。这些花朵，不仅仅是她心血的结晶，更是她在这纷繁世界中的希望所在。

她能够将这些原本娇弱难养的花都照顾得如此之好，她相信，自己也一定能够照顾好自己，一定能够战胜那些困扰她的难题。

“我不喜欢郁金香了。”顾笙神色冷淡，语气中透着一丝决绝，仿佛要与过去对郁金香的喜爱彻底划清界限。

顾远舟微微一怔，面无表情地问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的？昨天我还分明看见客厅里又摆上了新的几株郁金香。”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顾笙，试图从她的表情中寻出一丝端倪。

“那是管家弄的。”顾笙垂下眼眸，撒了个谎。

事实上，那些郁金香皆是她亲自采摘，每一朵她都用尽心思去精心修剪，其中一根郁金香的尖刺还不小心扎破了她的手。当时，她不仅没觉得疼，心里反倒满是欢喜，沉浸在对花朵的热爱之中。可如今，又怎会轻易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呢？

顾远舟心里清楚，在这个时候，顾笙的嘴总是硬得像石头，什么伤人的话都能脱口而出。她似乎知道哪句话最能戳中他的心，哪句话又最能让他动怒，专挑这些话来说。

“没事儿，花房里有三十三种花呢，你喜欢哪一种，我就给你摘哪一朵。”顾远舟强压下心中的无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些，试图挽回这有些僵持的局面。

“哪朵我都不喜欢了。”顾笙说着，用力将手从顾远舟的手中抽了出来，动作有些决绝，“我有点困，我要回去睡觉了。”

语毕，她头也不回，径直朝着花房外走去，脚步匆匆，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顾远舟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嘴里忍不住咒骂了句脏话，随后也快步走出了花房。

顾笙回到别墅后，径直上了楼，一头扎进卧室，躺在床上，仿佛只有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才能让她暂时躲避内心的纷扰。

顾远舟来到客厅，看到桌上摆着的饭菜，依旧原封未动，一丝愠怒爬上心头，他不禁生气地皱紧了眉头。

这时，管家悄然走了过来，轻声说道：“顾先生，要不您还是去上班吧？小文都过来催了好几次了，说今天有重要的会议要开。顾小姐这边就交给我们这些下人来照料，您放心便是。”

管家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担忧与关切，偷偷打量着顾远舟的神色。

顾远舟的目光紧紧盯着二楼主卧的房间门口，仿佛想要透过那扇门看到房间里的顾笙，心中满是纠结与不舍。

管家见状，又一次开口劝说道：“您是知道的，每次顾小姐发病之后，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心情低落，也不愿跟您说话。您留在这里，不仅浪费自己的时间，也着实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只有我们在的时候，顾小姐或许还能自在一点。”管家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诚恳，试图让顾远舟明白当下的状况。

顾远舟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两下眉心，似乎想要借此舒缓内心的疲惫与烦躁，然后缓缓说道：“嗯，她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或是有任何举动，都随时向我汇报。”

“您放心吧，顾先生，这些我们都清楚。”管家恭敬地应道。

没过一会儿，顾远舟从衣帽间走了出来，他已换上一身干净体面的西装，手中拎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整个人看上去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干练与沉稳。然而，眼底那一抹难以掩饰的忧虑，却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心情。

就在他准备离开时，顾笙恰好从房间里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他离去的背影。那挺拔却又透着一丝落寞的背影，让她心中微微一痛，可她依旧强忍着情绪，没有出声。

管家看到顾笙出来后，又转头看向已经踏上车的顾远舟，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暗自嘀咕道：“这又是何必呢？两个明明相爱的人，走到一起怎么就这么难呢。”

顾笙缓缓从二楼走下来，坐到了餐桌跟前。她的眼神有些空洞，看着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没有丝毫食欲。

管家赶忙走上前，关切地说道：“顾小姐，菜都凉了，我现在就吩咐厨房热一下。”

顾笙轻轻摇了摇头，声音有些虚弱：“不用热了，就这样吧。”

管家面露难色，劝说道：“这样会吃坏肚子的，您是不能吃一切凉东西的。而且要是被顾先生知道了，肯定会责备我们照顾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