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看着大队长坐在马扎上,整个人都佝偻着,浑身写满了疲惫沧桑。
好半晌,他才僵硬的动了动身体,将手里的烟袋锅锅搁鞋帮子上磕了磕。
抖完烟灰,将烟袋别在腰带上,这才看向躺在躺椅里惬意的都快打盹儿的小姑娘。
“小姜知青,村里的人都不愿意来帮工了。我实在是没办法,说不动,他们让我来问问这两天的工钱……”
姜柒月睁开眼,对上大队长纠结为难的表情,半晌,缓缓点头,薄唇淡淡的吐出两字“照给。”
看起来半点儿也没因着这件事生气。
她的爽利劲儿倒是让大队长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村子里人的做法不太好。可他也是两头为难……
听到这个答案,他有些如释重负的长长叹了口气,这才继续开口,只是这次的声音到底夹杂了些苦涩。
“村子里人这样,我实在没脸让你给村子里捐学校。可昨天我才将你要捐学校的资料和申请书递交到县里……所以,厚脸皮请求小姜知青能够不改初心……”
大抵是自己也觉得这话有些不要脸面。
村子里人做事难看,还要求人家大方给全村个体面,要是他自己,真的没脸来。可村里还有那么多娃儿……
现在家家户户就是勉强混个温饱,孩子的教育是真的捉襟见肘。况且孩子上学路远,得背着干粮跑很远去住宿在前进大队上学。
他们村连续三年评选了先进大队,按理说是有资格申请盖小学的,可县里出资一部分,剩下的要村里想办法。
青山大队是深入群山的一个村子,交通不便,经济落后。别说县里出资一部分,就是出大头,剩下的村里也不一定贴补得齐。
这也是为啥村里满地跑的娃娃都在村子里帮工。因为条件有限,上不了学啊。
现在小姜知青给的机会就在眼前,他就算舍了这个脸皮不要,也得求一求。
文海峰诧异的看了看大队长,又悄悄看了眼小姜知青的脸色。连他都觉得这个要求强人所难,有些厚颜无耻了些。也不知道小姜知青听了这话恶不恶心,反正他恶心的够呛。要是他,肯定不乐意!
楚君辞倒是没什么反应,他太了解现在老百姓的苦,国家的穷和落后。所以,是能理解大队长的想法的。虽理解,但不苟同。
至于柒月会怎么想,怎么做,他都支持。
姜柒月闭目,惬意的晃着躺椅,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扶手,也不说话。
大队长坐在马扎上,略显局促的搓着手,足可见内心的不安和彷徨。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姜柒月睁开了眸子,目光落在大队长那张布满岁月痕迹的沧桑脸庞上,直视他的眼睛。
她能看见他眼底的清正,是真的没多少私信。只是为人吧,多少有些失败的。他想两头都好,可总是事与愿违,他希望和平共处,可总是为了大部分人牺牲小部分群体的利益。他以为大家都好好地。可被牺牲利益又隐忍不发的那部分心底当真不委屈,当真没有怨言吗?
不会的……
总是被牺牲的那个,总有一天不在沉默中死亡,就会在沉默中爆发……
而现在,面对集体利益时,大队长又一次选择委屈她。
她是软柿子吗?
不。
她只是站在更高维度上,百无聊赖的俯视着芸芸众生的苦难。勉强在学着融入。可她无法感同身受。哪怕这样的委屈现在就是她在受着,她仍旧无法体会内心应该有的愤怒。
这何尝不是她的悲哀……
亘古流长的岁月里,早就磨灭了她所有的情感。连悲伤都显得那么的矫揉造作和无力……所以神死了……
浓密卷翘的羽睫轻颤,短短的一瞬间,她审视了自己身为神悲哀的一生。
盯着大队长时,竟莫名生出了一丝可笑的怜悯。
但她不是个慈悲神,更不是好人。
“楚君辞,先结算工资,再谈学校的事。”
楚君辞听到她这语气,心中隐约了有了一个猜测,立刻从兜里掏出了钱票。抬头问大队长“这两天的工费算了多少?”
“村里出工的汉子有45个,一天3毛的工费,合计是十三块五毛钱。今天出工的汉子有13个。今天还未下工,不清楚他们明天来不来,就暂且先不结算了。”
“好。”姜柒月点头。
楚君辞立刻从一堆钱票中数出13.5元给到大队长“大队长清点好。顺便立个收据吧。”
话音刚落,文海峰立刻殷勤的凑上前来,递上自己的钢笔“我这里有笔。”
楚君辞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文海峰只觉自己仿佛被猛兽的眼风刮过,瘆得慌。
忙讨好的笑笑,以掩饰他内心的畏惧。
丁大山飞速的在自己拿着上工名单的纸背后写上了收据,金额和日期。
签了字,这才给到楚君辞。
楚君辞看了眼,确定没什么问题。起身“我去拿印泥。你们先聊。”
随即将钢笔还给了文海峰。
文海峰接过,似意识到什么,也识趣的起身“我挺好奇这古建修复的,能参观参观吗?”
“随你、”
姜柒月轻笑。似乎没什么脾气似的。但她那么惬意慵懒的姿态,却无形中给人一种极为恐怖的压迫感,通身低调矜贵的气度,一看就跟他们仿佛不是一个阶级的人。让人倍感压力。
等人都走了。
姜柒月才开口“大队长,学校我可以继续捐建。”
丁大山老脸一红,眼神微颤,声音都有些抖了“真……真的?”
姜柒月微微抬手,压下他激动的情绪和要脱口而出的感谢。眸光淡淡,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冷意“大队长先别急,我有条件的。”
丁大山心中微紧,但他知道,是村里人过分了,她能不计前嫌继续捐建学校已经仁至义尽,再多就是他们青山大队不识好歹了。有条件是应当的。
小姜知青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是?
“小姜知青请说。”
姜柒月垂眸,思索了片刻“我门前的河段是村里盖章私有的。”
“确实如此。”
“我要建水利发电供给宅子和学校是你允许的。”
“是。”
“我现在要求这些条件白纸黑字写在纸上,免得以后村里人跟我扯皮。毕竟……你们违约是有先例的。”
丁大山只觉脸皮子臊得慌。吭哧吭哧半晌,才僵硬点头“好。”
“别急,还有。”
姜柒月见他倏地抬头,眼神藏不住的降压,眼底倏地冷意更甚。
“别怕,我的要求可不会狮子大开口。”
丁大山:……
面皮子抖了抖,心中苦笑,小姜知青这阴阳怪气的,真叫人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