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照棠一直醒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从前她喜欢听陆洲白的声音。
陆洲白平时话不多,每次开口,都能令她开心许久,即便对方开口提的要求,对她来说十分艰难。
可现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已经听够了,索性闭眼装晕,落个清静。
陆洲白不愿和离,倒是出乎她意料之外。
毕竟前世,这个男人可是几度要休弃她,只是碍于“重情”的好名声,没敢付诸实践。
今日她利用流言做局,将陆家名声毁了一半,好名声已然保不住了。
她再顺势提出和离,按理来说,陆洲白应该立刻答应,与过去划清界限才对。
怎的非但没答应,还说出那套恶心话来?
莫非他对自己,还留有一丝真情?
前世的她,极度渴望温暖,这一丝真情足以令她动摇。
今生,她只觉得可笑。
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如此动辄要人性命的情意,她可不想要了。
不和离也好。
苏照棠眼眸微睁,长睫下冷眸似浸了霜刃。
前世陆家欠她的每一笔账,今生她都要他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与其和离在外看不真切,待在陆家近处看着他们遭报应,不是更加令人心情愉悦么?
“夫人!”
一道带着哽咽的惊喜声入耳,听得苏照棠心房一颤。
甫一睁开,便见十三岁的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厢房,扑到床前大哭。
“吓死奴婢了,奴婢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您了。”
“琼枝不哭,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苏照棠轻轻擦掉小丫头眼角的泪珠,语调温缓地安慰,眼中同样有泪光闪烁。
前世,她在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打击下,逐渐疯癫,伤人伤己,琼枝却始终不离不弃地陪着她。
她说枝不离花,她永远都不会离开主人。
但后来,她还是离开了。
她帮她逃离陆家时,不慎被发现,最终在她面前被活活打死。
那血淋淋的画面,即便隔了一世,仍旧历历在目。
而今那一声声惨叫终于渐渐消弭,化为耳边的哭声。
苏照棠眼眶发烫,笑着开口:“我怎会舍得离开小琼枝呢?”
琼枝终于破涕为笑,半是埋怨道:“夫人,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不忘打趣奴婢,快让奴婢看看,您伤到哪儿了?”
苏照棠在琼枝的帮助下坐起来,舒了口气,低声吩咐:“先拿纸笔来。”
听到这个语气,琼枝微惊,立刻什么都不问了,转头拿纸笔送到主人手中。
苏照棠提笔速度极快地写下一封信,折好递给琼枝。
“速将此信送予城东素心医馆主人手中。”
吩咐完,苏照棠又笑了一声:“你主人我这条腿能不能保得住,就看你来去的速度够不够快了。”
琼枝狠狠吓了一跳,立刻什么也顾不得说了,藏好信纸飞快地跑出了房,在门口撞到陆洲白,也没停下。
陆洲白拍了拍褶皱,蹙眉看着丫鬟背影潦草脏乱,像是好几天没换洗了。
那是棠儿身边的侍女琼枝?
她不是还在山下找人吗,什么时候回来了?
这般冒冒失失冲出去,真是难登大雅之堂,回头得跟夫人好好说说,让她换个贴身丫鬟才是。
大夫就在身后,他无暇多想,很快将疑惑抛在脑后,领着大夫入房。
“这边请。”
……
素心医馆。
内室之中,静谧异常,檀香袅袅,混杂着药香。
氤氲雾气间,隐约映出一张剑眉入鬓,清矜入骨的脸,鼻梁高挺投下阴影,将面容割裂成明暗两面。
蓦地,门外传来笃笃两声轻响。
剑眉下的眼微睁,长睫掩映中流转冷冽之色。
“说。”
“郎君,素心姑娘遇急事欲出门。”
门外静默片刻,声再起。
“起因是陆大人亡妻死而复生,恰逢陆大人娶继室……”
就在这片刻间,门外之人竟就将陆家婚宴上的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
话音刚落,逐雀就听到门内传出一声轻笑。
“如此说来,陆洲白的这位亡妻,是怕被人在医治上动手脚?
可若陆家不让素心进府,她又能如何?不过白费功夫。”
“郎君的意思是,不让她去?”
逐雀暗自咋舌,素心姑娘性子孤僻,知己少有,难得有人能让她急成这样。
郎君这些年的变化他看在眼里,真是愈发绝情了,这病情……
此念头刚升起,他就听自家郎君吩咐道:
“找一批人,去陆宅门前看热闹,让素心速去速回,莫要耽搁制香。”
这是要帮忙?
逐雀暗松了口气,紧跟着想起信上的内容,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尴尬。
“郎君,陆夫人写给素心姑娘的那封信上,好像说……已经安排好一批人了。”
此话一出,门内之人气息明显滞了一息。
逐雀想笑又不敢笑,好不容易压下嘴角,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命令。
“二十军棍。”
逐雀眼里笑意瞬间没了,哭丧着脸道:“郎君,能不能少点儿,我上次被打的印子还没消呢。”
“三十……”
“别别别,郎君,属下这就去领罚!”
逐雀慌忙打断,正要离开,就听自家郎君又道:
“看热闹,光是一批人在外面看哪里够?小十三恰好看了前半场,不看完整,岂非遗憾?”
逐雀领会其中意思,顿时两眼放光,嘿嘿应道:
“属下这就去找十三郎君,军棍回来再领!”
说完,随从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守在门边的另一个随从面无表情地看着同僚离去的背影,很快收回目光。
郎君对逐雀,实在纵容。
热闹是好看,但他更喜欢守在郎君身边。
而就在逐雀快马加鞭去寻十三郎君的同时,林素心已经登上前往陆宅的马车。
琼枝心急如焚地驾着马车,余光瞥见林素心那张冷冰冰的脸,又不禁忐忑。
这位女大夫似是夫人故交,可她之前竟从未听夫人提起过。
而且素心大夫看到那封信,第一反应居然是冷笑,那笑容,当真令人害怕。
不管琼枝如何害怕纠结,马车的速度却未下降半分。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马车便停在了陆宅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