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不仅发起战争时像是竞速,就连指挥进攻的时候也是如此。
手里指挥旗变换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一倍,但仍然很好的把持在可控范围内。
为了这最后一场仗,两人在营帐的沙盘前推演了不下百遍,甚至为了让指挥动作更加流畅精确,已经熟记动作的两人疯狂训练。
他们两个的战术看的许稞眼花缭乱,明明是两拨人,却能很好的配合在一起,时而分开,时而融合,一会儿单军作战,一会儿又合作共赢。
“我真是小看他们两个了,这兵书我跟没读一样。”许稞喃喃道。
动作越迅速,这场仗结束的就越快,陈夙刚刚指挥军队打算做出最后一步绝杀,就听见耳边传来了陆景渊的声音。
“陈夙,你输了。”
陈夙双眼瞪大,不可置信的回头望了他一眼。
他再次看向战场的时候,猛的发现了问题所在。
“怎么会,你的兵脱离了战场。”陈夙咬牙切齿的说道。
明明就差一步就可以结束,可自己的兵正在战场中央处于胶着状态,根本脱不了身,可陆景渊的兵不仅做到了把他的兵引进了战场中央,还成功的与战场分了家。
谁承想陆景渊说出来的话更加让人气愤。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想的是怎么打赢这场仗,而朕想的,是如何快速撤退把战场丢给你,并且让你,替朕打赢了这场仗。”
“陆,景,渊……”
如果陈夙的眼神可以杀人,陆景渊现在恐怕已经血溅当场变成红筛子了。
陆景渊可不顾陈夙有多生气,笑着对他摆了摆手说:“再见了陈大人,好好完成你家陛下交给你的任务吧,朕现在要去见她喽。”
言罢,陆景渊拉着许稞,指挥着天道军往皇城方向撤退。
陈夙着了急,有些乱了阵脚,想要快速结束,可越是着急,就越容易出错。
“易槐,别急,如果这个时候输了,就前功尽弃了。”
“不要着急追陆景渊,也没有必要追他,你打赢了这场仗,就是对孤最大的安慰。”
陈夙惊诧的看向身后,但他并没有找到梦靖妖的身影,只看见身后的护卫拿着一块发光的玉石。
梦靖妖给他看过,那是闫胥真给她的生辰礼物之一,铭音石,可以录下各种声音。
陈夙的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欣喜,失落,气愤,心疼,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只化为了一句话。
“就连这一步,你也算到了吗。”
陈夙重振态势,再次举起手中的指挥旗,用着最为干脆狠厉的手段把己方伤亡化到最小,对敌方的伤害拉到最大,两个时辰后,结束战斗。
三国联军被打的落花流水,彻底回了自己的老家,近百年之内再也没有胆量向幕国发起挑战。
两个时辰,对战场来说很短,但对赶路的陆景渊来说,很长。
陈夙身后的护卫说道:“陈大人,陛下不想让您回头。”
“我知道,带兵驻扎丰明城吧。”陈夙失魂落魄的走下指挥车,骑上自己的白马,摇摇晃晃的领着士兵们往城里走去。
十日后,皇宫内。
梦靖妖站在二层的天台上观赏着皇城的风景。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夏盛拿着纸条跑了上来。
“陛下,先皇领着天道军已经到皇城门口了,怎么办啊。”
梦靖妖双眼微眯。
陆景渊,二十天的路程能被你缩短成十天,真是着急啊。
她平静的转身,轻柔的抚摸着夏盛的头顶。
“别怕,有孤在呢,好好睡一觉吧。”
倏地,梦靖妖抚摸着夏盛的掌心发出光芒。
“陛……下……”夏盛缓缓闭上了双眼,倒在了梦靖妖的怀里。
梦靖妖抱着她,低声说道:“对不起,别怪我。”
法阵的蓝光在夏盛的头顶闪烁两下便隐匿了起来,梦靖妖把它在夏盛身体里永久的种下,无人察觉。
梦靖妖把夏盛安置在寝殿之中,然后回到了前殿。
她写了一张字条,放在了龙椅上。
“呵呵,陆景渊,孤可不想死在这没人情味的皇城里,想见孤,就老老实实的被孤遛一趟吧。”
梦靖妖最后看了眼皇宫,换上月白色长袍,带上斗笠,按着提前规划好的路线离开了皇城。
她离开之后,仅过了一个时辰,陆景渊就带人闯进了皇宫。
他四下寻找,始终没找到梦靖妖的身影,倒是找到了昏迷不醒的夏盛。
“奇了怪了,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没了?之前也没收到她离开皇城的消息啊。”
陆景渊着急的宛如热锅上的蚂蚁,这时,他突然瞥见了放在龙椅上的字条。
应该说,总算看见了。
陆景渊拿起阅读,瞬间就知道梦靖妖去了哪里。
“啧,别找了,她已经不在皇城里了,朕这就去西岚城郊外找她。”陆景渊把手里的字条塞到秋落手里,随后骑上马就往城外跑去。
“西岚城郊外?”秋落低头看自己手里的字条。
“劳累且没有思路的时候,记得回家休息。”
秋落没有看懂,但她还是派人照顾好夏盛后,叫上了春生和东回一起追着陆景渊的背影而去。
陆景渊在梦靖妖身后一路追赶,但马匹始终是追不过身附飞行法阵的梦靖妖。
这般拉拉扯扯半个月,梦靖妖还是比陆景渊他们先到西岚城。
她大概计算了一下,自己应该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为这场大戏准备好一切。
她抬头看向天空,见时间还早,就围着西岚城开始布置着一个覆盖全城的大型法阵。
西岚城的百姓们自从重新迁回来之后,还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呢,这次,就让你们来给孤当一回观众吧。
布置完毕后,梦靖妖的体力所剩无几,她回到了西岚城郊外,太阳院原先所在的地方。
她曾去看过神庙遗址,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被抹平的森林也重新长出了青草灌木,太阳院的生活区相比起来就好多了,虽说仍只剩下断壁残垣,但好歹还留又几面一人高的石墙和桌案大小的房顶。
“哈哈,其实这不也算是什么都没剩下么。”
梦靖妖抚摸着石砖,熟悉的气息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她靠着石墙坐在土地上,仰头看着初生的月亮,伴着月光吟唱起记忆中只听过一次,但仿佛刻在灵魂里的颂歌。
“高贵又典雅的叶海亚大人啊
你发顶上的花冠阵阵芬芳
它抚过卡雅的每一寸土壤
带来了光明与信仰
孩子们仰望夜空
祈祷着你如星河般神圣的降临……”
梦靖妖伸手迎接圣洁的月光,等待着天明时,审判的降临。
越是享受着幸福,时间流逝的就越快。
陆景渊赶到太阳院遗址的时候,看见了他此生见过最为美丽的一幕。
梦靖妖站在葱郁的草地之上,斜靠着布满青苔的石砖断壁,阳光在水雾的影响下有了形状,尽数拥抱包裹着月白长袍的曼妙身姿。
银铂色的眼眸中闪烁着如星辰般的光亮,温柔的注视着落在指尖的幼鸟。
似是在安抚,又似是在对话。
“母……亲……”陆景渊失神呢喃,他在梦靖妖身上,看见了三位母亲的影子。
小鸟像是知道了外人的到来,飞入林丛中不见了踪迹。
“哈哈,你方才,叫孤什么?”梦靖妖偏头看向陆景渊,打趣的眼神还以为这两个人的关系一直很好。
陆景渊猛地回过神来,见梦靖妖看着自己,他便向着梦靖妖伸出邀请的手,说出了他自己排演了很多遍的话。
“和朕回去吧,朕会照顾好你的,你不必再为任何事情操心劳神。”
“不必担心百姓和大臣,朕会把你藏好的,让他们一辈子也发现不了你。”
梦靖妖听他深情款款的说完这番话之后,只是恣意的笑。
“哈哈哈哈,这都到什么时候了,天帝大人还在这里自我感动么?”
梦靖妖周身的气质发生了剧烈的变化,温和安逸被一扫而空,剩下的全是疯狂和不安定。
“既然天帝大人觉得孤好惹,是个脾气温顺的小宠物,那孤就只好狠狠地咬你一口了!”
话音未落,诅咒之力在手中凝成墨色长枪,朝着陆景渊的门面迅速刺去。
陆景渊被迫抽出长剑阻挡,竟被陷入癫狂的梦靖妖击退了四五步。
他察觉不对,梦靖妖不应当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个地步,可刚想要仔细观察,就差些被梦靖妖戳中了胸口。
“天帝大人在干什么啊,打架愣神可是会死掉的哦。”
梦靖妖的眼中已经不见了理智,诅咒之力的红雾萦绕在头部附近,发起的攻击也是愈发没有章法。
“天帝大人,光是躲可杀不死孤的,出招啊,难道你还在觉得你能拯救孤吗!”
“你举的是替天行道,诛杀暴君的大旗!未来幕国的美好光景,还要靠你的百姓们创造呢!现在你要拯救孤,那你就是背叛了你的子民!”
“哈哈哈哈,出手啊,你在等什么呢!想死吗!”
陆景渊不停地躲闪,可身上还是不停地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
交手的时间越来越长,梦靖妖的身体又一次不争气的失去了攻击的力气。
她单膝跪在了地上,用长枪撑着地才勉强让自己没有倒下。
陆景渊满身伤痕,他捂着刺痛的伤口,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到她的面前,故作平淡的说道:“秋落告诉朕,你受了伤,不介意朕为你检查一下吧。”
话音刚落,也不管梦靖妖有多么不愿意,陆景渊二话不说直接用手掌覆住她的头顶,强制检查。
诅咒之力无法使用,可天生的灵魂力尚在。
随着检查的深入,陆景渊慌了神。
他蹲下身子,死死抓住梦靖妖的双臂,盯着她的脸质问道:“你的一魂两魄呢?啊?告诉朕,你的一魂两魄呢!”
梦靖妖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笑的痴狂。
魂魄……一魂两魄……寒冰药剂!
陆景渊恍然醒悟,他终于知道了,那个让他使用不了诅咒之力的根本不是什么脆弱无比,随时可能破碎的封印法阵,而是延缓诅咒之力侵蚀身体的最强力药剂,以他的身体受到的反噬程度,喝下之后完全可以让他拥有与常人相同的寿命。
而喝下它后唯一的副作用,就是不能使用诅咒之力。
梦靖妖眼见着陆景渊的神情愈发的痛苦,她猛地拔出地上的长枪朝着失魂落魄的陆景渊挥去。
陆景渊被下了一跳,他急忙往后撤去,却发现梦靖妖跑走了。
他咬了咬牙,也追了上去。
梦靖妖凭着直觉往那个不知前方是何物的方向就是一顿跑。
就在刚才,她好像感觉到有东西在召唤她,那一瞬间自己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
等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站在冒着滚烫雾气的乌黑河流面前。
“这,这里是,折间河?”跟随而来的陆景渊不可置信的说道。
“怎么会,折间河怎么会变成这样……”
就在这紧要关头,梦靖妖突然听见了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要来不及了。
显然,陆景渊也听见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人?”陆景渊紧张的回头,看向梦靖妖。
“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用法阵,通告了全西岚城的百姓,在这里天帝要诛杀暴君。”
“放心,在法阵的引导下,他们一定能找得到咱们的。”
“你果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哈,是又如何,没有人会在乎将死之人是不是个疯子。”
梦靖妖慢慢的张开双臂,把自己的所有致命点都暴露在陆景渊的面前。
“来吧,用你的长剑搅烂孤的心脏!用你得行动告诉你的子民,你杀了暴君,你为他们报了仇!”
梦靖妖的眼瞳再一次发生了变化,在那诡异目光的注视下,陆景渊的灵魂不再受自己的控制。
噗呲!
秋落等人身后跟着西岚城的百姓,当他们赶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了这最后一幕。
长剑穿透了梦靖妖的整个胸膛,混着药气的血液飞溅到陆景渊的脸上,他握剑的手不停的颤抖,但身体不允许他放开剑柄。
这次,她的伤没有愈合。
梦靖妖的嘴里满是药味的苦涩,她摁住陆景渊颤抖地手,用着胜利者得意的表情对他说道。
“做的……不……错……”
梦靖妖缓缓闭上了眼睛,身体顺着剑刃滑落,跌进了滚烫的折间河之中。
陆景渊举着剑就这样一直发愣,眼框里的泪水徘徊不停,迟迟不敢落下。
秋落早已哭成了泪人,她几次想要冲上前去,都被冬回拉了回来,还捂上了嘴,防止她发出的哭声被百姓听到。
不知是谁先开的头,整个郊外瞬间就充满了喝彩声。
“哦哦哦!天帝陛下威武!天帝陛下万岁!”
“暴君该死!暴君总算是不会再危害幕国了!”
“天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陆景渊的手心已经被指甲掐破,他举剑的手慢慢落下,面上带着上位者的傲气,心里却对百姓此时的反应感到惊恐。
西岚城的百姓,梦靖妖明明,救过他们,就没有一个人认出来么……
他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感情,使劲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发颤。
“起驾,回皇城!”
西岚城的百姓闻言,规矩的给他让开了一条通路。
经过秋落身边时,听到了她悲愤的低语。
“陆景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
半月后,在西岚城百姓的拥护下,四人回到了皇宫。
迎接他们的,除了笑容满面的大臣们,还有从昏迷中苏醒的夏盛。
她疑惑的看着秋落,天真的问道:“秋落姐姐,你怎么好像很伤心的样子?”
春生和东回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咱们的主子,去世了。”
“主子?咱们的主子是谁啊?我记不起她的样子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三人都不可置信的看着夏盛。
“梦靖妖啊,公主啊,你怎么能记不起她的样子呢?”秋落着急的说。
“梦靖妖是谁啊?夏盛真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应该有个主子,仅此而已。”她满不在乎的摊手。
————
远在丰明城的陈夙,接到了消息。
“大人,天帝陛下传旨,说是您不必回皇城了,让您一直守着边疆。”护卫拱手说道。
“哼,不用他说老子也不回去!”
护卫看着他哭红的眼眶,沉默了片刻,劝道:“请您节哀顺变,保重身体,我等也很悲痛,但……”
“行了,别说了臭小子,想安慰我就别大半夜的三五成群喝闷酒,滚吧。”
护卫紧闭双唇,走出了房间。
陈夙也走到城墙上,看向丰明城后面的罗科迪王国国土,狠狠的,啐了一口。
他吹着微凉的风,从腰间掏出了那条写着梦靖妖离世的纸条,那是他收到的,最后一条关于她的消息。
忽然,一阵强风吹过,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纸条。
远望着再也够不到的纸条,陈夙好像看见了梦靖妖离去的背影。
他注视着天空,沉声低语。
“易槐,应下了。”
————
文府。
文正清在得到梦靖妖离世的消息后,立刻写完了《新幕国史册·第二卷》关于梦靖妖的部分。
他落上最后一个笔画后,执笔的动作一直停留在那一刻。
到底,要不要写上那句话……
文正清犹豫许久,那句“眼见不一定为实”一直决定不了要不要写在梦靖妖部分的最后。
笔尖离着纸面越来越近,他的脑海里却忽然响起了梦靖妖的声音。
“孤就希望,你在能知道这些之后,依然能保持作为史官的本心。”
手腕颤抖,文正清猛地把手里的笔甩了出去。
不行,他不能这样做。
这时,手背感觉碰到了毛绒绒。
他抬眼一看,原来是团团把小爪子放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谢谢,我没事。”文正清把团团抱在了怀里,轻柔的抚摸着。
————
“好烫……好疼……要窒息了……”
这是梦靖妖跌落折间河后,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感受着生命力的流逝,梦靖妖全然没有心思注意到河床上出现的非常理的黑洞。
总算可以休息了,就是可惜,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什么。
可老天好像非要和她作对,她的头又开始剧烈的疼痛,耳边又一次响起了那个女子的声音。
“我才……你……”
“醒……快……”
“你快点给我醒醒!我才是梦靖妖,你不是!”
女孩惊恐的睁开双眼,没有滚烫的河水,也没有贯穿胸膛的伤口。
但窒息感依旧。
“嗬!呼……咳咳咳咳!”
女孩平躺在地上,她的身上坐着的女孩有着和记忆中梦靖妖相同的脸,她死死的掐住女孩的脖子,大声说道。
“你这个偷看别人记忆的讨厌鬼总算醒过来了,老实说!你为什么长得和我一样!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