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侠2 第40章 漆夜的赠礼

1

漆夜走了以后，我们周围的气氛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巨大的空间里只剩下我和小雪二人——既然我已经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也觉醒了和她一同度过的童年时光，那再用故人的名字称呼便有些怪异了——我踉踉跄跄地从女孩的怀里挣脱开来，躲闪着她关切的目光，站到了一旁。明明知道自己内心中层出不穷的恨意是真实的、冰冷的。但我祈求她能够活下去的愿望同样也是真实的。一个人能同时憎恨和喜爱同一个人吗？我不知道。这两种极端的要命的情绪使我无法从中寻到一个合适的平衡点，所以我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无法坦然面对这个狐狸变作的少女。要是有谁能帮助我就好了，可漆夜溜的又那么快……但实际上，她对我和小雪的关系表现的也非常烦躁，好像在她眼里，这道题目摆明了是道简单的送分题。我忽然意识过来，这个纠缠我内心迟迟不能解开的困惑，可能会在接下来伴我很久，而找到答案的最好的方法，就是……陪在她身旁。

“哥。”女孩小心翼翼地试着打破了这份死寂，“其实我很早之前就想跟你说的，而且你不知道的是漆夜姐早就在学校里观察你了，她在学校里的名字，叫做李子欣。”

“不重要了。”

小雪还是没有改变对我的称呼，这该死的突兀让我顿时寒毛直立。明明她是一种几乎和这个世界同时诞生的生物，存在的年数久到天荒地老，却可笑地唤我一个凡人为兄长，真是够了。

我最后看了那女孩一眼，因为我打算先行离开这个让我感觉有点发毛的地方。身后的小雪已经不是人类女孩的样貌，她灰色的狐狸耳朵就那样长在自己的脑壳上，深红的皮肤和臀部周围翘立的三根灰色长尾，让我开始质疑她是否还能重新融入人类的环境中去。

“别了吧，晓(小)……雪。”我背过身，嘴里有些口干舌燥，因为我明白自己正说着一些违心的话，“真避不开的时候，还是喊我的名字吧。做你的哥哥，我想我无福消受。”

见身后的少女没有回复，我也准备动身离开这里了，毕竟我一开始就是那么打算的。但是没等我往前迈出一步，我的脑中忽然有几个带着声响的画面如潮水般汹涌地冲了进来。这不像是苍洁的记忆强行塞到我脑子里时的感受，我一边闪回这些画面，一边立刻就反应过来那就是我自己的记忆，只是当时的我还是一个个血淋淋的尸块。记忆重筑的势头实在过于凶猛，以至于我头一歪就要倒在地上。我颤抖的身体一个趔趄，却刚巧伏在了某个金属墙壁上，与此同时，那些原本略显模糊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终于开始变得清楚生动起来——

2

原来那个高大的影子就是漆夜。我记起来了……正是她，巧妙地使用自己空间置换的能力，带着我和小雪一同来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原来就是从那刻起，我那四散分离的身体已经开始重新运转。我掉在地上的脑袋好巧不巧地正好面朝向漆夜的位置，失神的双眼相信就是在那个时刻开始默默记录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忘在角落的摄像头，始终不忘自己的工作初衷。

我是注意到那团破破烂烂的黑色里映衬出的苍白身体，才百分百确认下来那个人影是漆夜。我完全想象不到她那样的冷血杀手，居然也有十万火急的时候。我看着她在黑暗的环境里团团打转，尖锐的高跟鞋在地上发出阵阵回响，那是她无用功的来回踱步才会产生的节奏。她的手上拿着一个什么部件，金属的质感，发出幽幽绿光。我猜她能来到这个地方，便是受到了这个东西的指引。这样无头苍蝇般的动作在漆夜身上，相当不违和地持续了数十秒，她才好像平静了下来。只见漆夜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另一只手，从随即打开的黑色空间里，居然召唤出了几团鬼火地赶到了那个神秘的房间里。阴冷摇曳的火光照亮了漆夜的周围，总算为这无边无际的黑暗牢笼带来了一点实质性的变化。于是那三个巨大的培养皿一般的容器赫然映入了我跟她的眼帘。

“这是……”漆夜不禁喃喃自语。

三团鬼火听从漆夜的手势飞到容器的周围缓缓浮动。照亮的容器里似乎充满了一种不知名的溶液，而溶液里浸泡的是三个畸形的身体，骨瘦如骸的样子简直和刚出土的千年木乃伊有的一拼。漆夜下意识地凑近一看，也许她也一样并不能完全确信这三个奇形怪状的物体是否真的属于人类，然而这一看让她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凭借那几根枯槁的肢体上残留的紧身衣碎片，我恍然大悟——那三个失踪许久的战士眼下终于找到了。漆夜的震惊和愤怒几乎影响到了现在的我，这并非不能理解。毕竟本来是几个美丽的妙龄女子，现在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她们的模样连最丑陋不堪的生物都自愧不如，任谁看了都会忿忿不平。我带着极其复杂的情感看着浸泡在罐子里头的浊和紫衣的施兰茜，难以置信的是我之前还跟她们打过交道，现在她们竟已死于非命。

“还是来晚了。”漆夜叹了一声。她望着浊断手的尸体，念叨着可惜。她应当是可惜这几人难得一遇的天分吧，没想到居然会一同丧命在这个不毛之地。

同伴的尸体令漆夜望洋兴叹，毕竟即便是神通广大的她，也不能逆天改命。一番沉思过后，漆夜便掉头朝我的脑袋走来，她冰冷的指尖搭在我的脸颊上，随后把我的头从地上高高举起。漆夜脸上的表情被燃烧的鬼火所遮挡，使我难以揣测她的意图。但她就那样举着我的脑袋端倪了许久，这倒是让我觉着有些尴尬起来，我不知自己被斩首后的脸上会有什么神情，只是希望不要太傻里傻气才好。没曾想，漆夜对着我没有生气的头颅忽然说了一句：

“这里是地下，搭那门口的电梯就能回到地上……还有，明晚我会再来见你。”

漆夜的留言发生在十几分钟以前，那份迟来的诧异将我瞬间拉回到了现实。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上不断冒出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自己的衣衫，紧身衣黏在身上感觉有点皱巴巴的难受。小雪识趣地来到我身边，搀扶着我，问着：“怎么了？你没事吧？”

“这、这、这里！”我急切地说道，“用你的火焰点亮这里！”

小雪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挥了挥自己的右手，我们的面前瞬间升起两道冲天的炎柱，周围顿时灯火通明。这是一个金属制成的巨大房间，周围的墙壁里镶嵌着电线一样的纹路，我们的身后有一个大型的操作控制台，操作台下方蔓延过来的粗壮电线和面前矗立着的三个容器罐子连在一块儿，而在管子里头装着的果然是那三个战士的尸体。想必这里就是佐拉之前的大本营了吧。小雪依然是那样聪明，她也很快就认出了她们三人的身份，那火焰的柱子在她领悟的时刻戛然熄灭。下一刻便是长久的沉默，过了许久，小雪才开口说道：

“她们……怎么办？总不能留在这里吧？”

“不……留着。”我思索了很久，才做出这个决定，“这房间的科技，可能会有用处。”

我伸出手指着房间的入口，说：“先回去吧再说。我们能进到这个地方来，看到……这些，便是说明佐拉不会再回来了。”

3

从地底回来以后，我没有再到外面去过，学校里的生活已经离我很远，但其实也是因为我自己有点对现实的世界有所抗拒。佐拉的大本营里的电梯有着神奇的性质，它能透过在地下构建的路线脉络，随意出现在地上的世界，甚至不留破土而出的痕迹。只有身上带有漆夜手上的钥匙时，才能在指定的位置呼唤出那神出鬼没的电梯。难怪之前搜寻她踪迹的时候会那样困难，她本身就具有让自己凭空消失的方法。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无所事事却毫无倦意，或者说是在静待某个时刻的来临。夜风透过我敞开的房门吹动撩起我窗前的帘布，阳台的角落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我从床上撑起身，静静地望着那个人影。我没有开灯，因为灯光的色调总会使我回想起那条充满火焰，堆满尸体的街道，那种肉被烧焦后的气味似乎立刻就会萦绕在鼻翼两边。

那个人伸出双手推开了阳台的移动门，宽大的衣袖和夸张的后摆垂落在地上。它们薄如轻纱，以至于月光投射到墙壁上的影子里能够透过衣袖找到她垂在身边的两臂。那女人是赤着足进来的吗？我听不见她一如既往的脚步声，凌厉而仓促，现在却变得有些温文尔雅。就连她的头发也在一天之内神奇地长到能够披到自己的肩上，只有额头的刘海还是跟之前一样是齐刷刷的整洁。漆夜缓缓地走进了我的卧室，停在门口，我能感受到她的视线，而她应该也有一样的直觉：

“小白。”

“我在。”

“你可真不会和女生说话呢。”漆夜习惯性地撩了撩自己额前的头发，接着两手叉腰立在地上。在微弱的光芒地下，我看到她的双脚离开了高跟鞋的修饰后，更显俏丽。不管是皮肤的颜色，脚腕还是踝，都是肥瘦适度，美妙天成的感觉，是我心中最为中意的类型。那所谓的次元编织现在没有完全包裹住她的双脚，只是把那两只玉足缠起了一点点而已，但这半裸露的无心之举，已经令人魂牵梦萦。

“你是说你的新衣服吗？”我坐在黑暗中，觉察不到她充满杀气的猩红目光。漆夜若是不发动自己的能力，应当是看不出我的模样。但对我而言，她倒是暴露在明。她全身的衣服不再是那天和我死斗时那样张扬霸气，今日的她披着一件极具古韵的黑色袖衫，露肩的造型让她身上散发出几丝性感的气息。

“哼哼哼……”漆夜冷笑了几声，“我看你早就有所准备，那长发还有声音……看样子是已经变了身，对我就那么见外吗？”

漆夜说的没错，我确实变换了自己的身形。被她发觉倒也无妨。我更迫切知道她此行的目的：“所以，今日。姐姐有何指教？”

“直奔主题，哼……还记得苍洁送你的礼物么？”

“你是指……那套铠甲？”我明白漆夜暗有所指，但还是打了个马虎眼。

“呵呵，别耍小聪明。除了那铠甲，还有那个和阿瑞斯战斗的梦境不是么。那可是我的作品，你当我会不晓得？”漆夜当场就把我的把戏戳穿。

“原来是这样，确实是有这个东西。所以明知故问的意义在于？”

漆夜见我警惕如故，不由笑了出来：“收起你那没意义的警惕心吧，小白。我要是愿意，我甚至可以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放在你的那玩意儿上，让你自己给自己干活。”

漆夜说的话让我有些懵，但我很快就反应过来她指的“活”原来是说那活儿。我的脸很快就又烧的通红起来，似乎每个女人都能轻易把我拨弄的心潮涌动。原来自己不死不灭的能力还能用来做这种事情……我的脑海里竟然顺着她的言语开始构想起那幅诡异的画面起来，真是要命，我忽然觉得这种感觉也挺……好的。

“言归正传。苍洁将她记忆中遇过的战役全都记录到了我给她制造的空间里，如果你能把那些回忆的场景用到的技巧全部融会贯通，对你此处西行，应该会有所帮助。”漆夜交叉手臂放在胸前，她“凶狠”的胸器也被她推了起来，“苍洁本希望你能一步步来，这样的你才最为稳定。但现在时不待人，你必须得在这周内把她的战斗全部记录。”

“……嗯。”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漆夜在说什么，“怎么做？”

“空间领域本来就被苍洁一分为二，先前她给了你一半。而另一半的内容被我寄存在一个戒指里，而我也在昨日，把它交给你了。”

“怎么会？在哪？”

“还记得我给你接腿的时候吗？就藏在你的腿里面了。”漆夜不怀好意地冷笑了几声，“就看你敢不……”

只听嘶啦一声脆响，接下去便是一滩热血溅射到墙面和天花板上的声音，漆夜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当着她的面把自己的腿活生生砍断，不带一点犹豫。女人冷冷一笑，兴奋地看着我把断掉的肢体搬到一旁，在一滩热血中，慢慢地挑出了一颗翠绿的宝石。我用食指和拇指紧紧夹着这颗细小的石头，把它对着门口的女子，说：“是这个么？”

见我没有因为疼痛变得龇牙咧嘴，甚至连我的音调都是风平浪静的感觉，漆夜的双目又一次闪现出猩红色的凶光。她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冲我点了点头，她对我的果断似乎很是满意。

我的大腿和飞溅出去的血液很快又依靠着次元编织的自愈能力重新缝合到了自己的身上。注意到门口的女人已经消失，我急忙追到了屋外。一看到漆夜在阳台上的背影，我便立即叫住了她。

“等等！我还有个问题！”漆夜的脑袋微微一侧，代表她在等待。我深吸一口气，对她发出了请求，“虽然有些唐突，但我有件事想弄清楚……”

我想漆夜只是看出了我变身后的身形，并没有知晓我将次元编织的外衣尽数吸收到了体内吧。这是上回我在家中维持这个形态时遇到的困惑，它真的让我很在意。

漆夜止住了脚步，转过了身。我也适时地往前迈了几步，缓缓地进入到月色中去。微弱的银光底下，我将自己的全部展现给了面前的女性。

“这是何意？”漆夜见到我如此光鲜亮丽的大胆举动一开始着实吃了一惊，但紧接着她额上的两道柳叶般的细眉像锋利的刀刃一样往眉心靠拢，漆夜的瞳孔也在同一瞬间变回了蝮蛇一样的形状，朝着我恫射出杀意满满的红光。她一抬手，转动着自己的手腕，在空气中凭空一捏，就立刻闪现到了我的跟前。漆夜不给我反应的时间，她强大的蛮劲和冲击力把狠狠地我抵在了墙上。她用自己的一手和一腿压制着我的身体，伸出另一只手托住我的下巴，试着抬起我的脑袋，而我凌乱的头发也就顺势披散了下来，遮住了自己大半边的脸庞，“真是放肆……”

然而，反应迅捷的漆夜忽然意识到了我身体的不对劲，她的手依旧拽紧着我的下颚，身体却机械地往后退了几步。她低头再度凝视，那凌厉的眼光简直像两道灼人的激光。我低垂着脑袋，倚靠着墙，她火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瞄着我身体最奇怪的地方看了许久。场面一度陷入尴尬，可我却无法化解，只得等待着她的回答。不过我感觉，我的这种情况，就算是在漆夜眼中，好像也显得格外奇怪。

“你居然同时有两种不同的……”漆夜的嘴微微张开，语中带着诧异。

我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的无奈，说：“所以你也不能帮我解释吗？”

“解释？”漆夜松开扼在我下巴的手指，说道，“从古至今都没见过这种雌性和雄性互相融合的，而且是那么自然的……现象。我从你的身上感知不到任何排斥，只有……合理。”

我目瞪口呆地望向漆夜，吞吞吐吐地回：“合……哪里的理啊？”

漆夜听完我的话，也看向了我的双眼。她瞳孔里奇怪的光芒已经收敛，但现在她的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这让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处在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状态，因为我在佐拉脸上也见过这种笑容。说时迟，那时快，趁着我大脑空白的机会，漆夜冷不防地伸出两根手指，并在了一起……

“真是有趣啊。”一番操作之后，漆夜端详着她的二指，随后在我的身上擦了个干净，“我就说互不排斥，果然是如假包换的东西。我看你，刚才倒是挺乐在其中的嘛。”

我透过细碎的乱发，不管里面转动的泪水，忿忿地盯着女子嘲弄的眼神，想在这个时刻传递一些自己的委屈和愤怒给她，但她似乎完全不在意我的想法。

“真是有趣的夜晚，小白，你果然不一般。我相信这一切都会有解释的，只不过你得自己去寻找了。”说完这话后，漆夜扭曲了自己周围的空间，眨眼就消失不见。而她最后的话语似乎还余音绕梁般回荡在房间，但也可能只是我太过疲惫而产生的幻觉。

我累的几乎快要倾倒在地板上，那种被人侮辱的感受无论是漆夜还是佐拉都让人委屈。喘了几口粗气以后，我才慢慢提起劲。我望着那颗绿色的宝石，便下定了继续前进的决心。毕竟这可能是我目前而言，最大的救赎了。

（第二卷：真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