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的枪响了,个头最大的一头公羊应声倒地。
羊群怔了一下,然后开始向三个方向奔逃。
江河居高临下,视界、射界都是最好,第一个五发打完,已打倒五头大个子的山羊子。
大夯和二愣子的枪也响了。
虽然不能像江河一样枪枪爆头,却也是五枪打中三两头没有问题的。
大胜、满囤、杠头就不行了,几乎枪枪脱靶,甚至枪膛里的子弹打空都忘了怎么填弹。
第三个五发打完,羊群已经完全惊炸,除了小的羊羔子跟着母羊跑,其他的都是谁也顾不上谁了,几十上百头羊真正“放了羊”的时候,单靠这几个人是不可能拢得住的。
羊群在持续的枪声中呼啸散去,缓坡上足足躺了小三十头山羊子,而且都是大个子的。
大夯和黑子警戒,防止狼群突然冲出来抢夺战利品,江河带着另外四个人往雪爬犁上拖羊。
羊装满了,五个人在后面都快挤成团了。
可也不能把谁扔在冰天雪地的老林子里啊。
回去的时候负重太多,一路上走的小心翼翼,出了林子都到前半夜了。
几个人钻进了二爷原来住的那个窑洞,拾柴升火、宰羊剔肉,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送进嘴里的时候,身上的寒气才算是散去很多。
他们在这里临时落脚,天亮再去元宝镇,
杠头比江河还小一岁,根本没有想到大雪天进山是什么样子,可是给冻坏了,他吸溜着鼻子牙齿打着颤说:“苦根哥,以前我爹跟着你们进山也是这样子吗?”
二愣觑他一眼:“你以为呢?”
杠头低下脑袋没有再说话。
杠头是孬叔的独生儿子,虽然家里也穷,日子却比干娘家好过的多,而且孬婶还顶会惯孩子,特别是自打孬叔手里有了钱,这个小崽子偷偷听到了,心里就凭生出很大的优越感:“我们家是有钱人了!”
他隔三差五就到元宝镇上胡逛,还在赌坊里学会了推牌九。
赌坊里的老混子们先是勾着他,让他赢了一摞铜板,这小子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偷偷从他妈的枕匣子里拿了五块大洋准备大赢四方,结果就是没到一袋烟的功夫输了个爪干毛净。
这小子又怕又急。
哭咧咧求着人家把钱还给他。
那些混子本来就是给他做的局,指定不会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
出了赌坊,他不敢回家了。
这要是爹娘知道自己输了五块钱,还不知道该怎么生气、怎么收拾自己呢!
可孬婶疼孩子,让孬叔把他寻了回来,没等孬叔发火先安慰儿子:“不就是5块钱嘛,输了就输了,让你爹再赚,他现在赚钱容易着呢!”
气得孬叔把手里的烟袋锅子都摔了。
讲道理不行,就让他吃点苦头。
孬叔和江河说了这件事:“根娃,叔跟着你手里是有点钱,可叔不能有钱了,再把你兄弟给废了!下次进山让他跟着你吃点苦头,长点心眼!”
孬婶还想不同意,被孬叔狠狠收拾了一回:“自古慈母多败儿,你这样不是对他好,是要毁了他!”
……
吃完东西,几个人需要轮着班值夜。
二愣子和杠头一班,又狠狠把他熊一通:“你开了七枪,连根羊毛都没打中,你说你跟着我们来干啥?听说你现在都敢在赌坊耍钱了?那多好啊,饿不着、冷不着的,跟着我们钻山林子受这老罪干啥?”
人教人不会,事教人一教就会。
这小子本来也不傻,听着二愣子骂,不但没有还嘴,心里还真的做了反思:苦根哥手里有钱吧?人家不也是苦哈哈努力挣来的,别说苦根哥,就是二愣哥、大夯哥谁不是苦熬苦业干着的,自己爹手里那几个钱在这几个哥哥面前算啥?
何况歪脖大爷没了、德子二爷年岁大了,人家从没指望过谁……
后半夜换班,杠头坚持不去睡,对接班的大夯说:“大夯哥,你再说说我!”
天亮了,一行人拖着收获去了元宝镇,董掌柜照单全收。
一千三百多斤羊肉结了近800块,皮子一张算了6块钱。
总共收入1000块出头。
钱多吗?
是不少!
可这钱是怎么赚来的?
早上一大早出门,一路上能把人冻瓷实了,特别是负责开车的江河,脸上、手上都是血口子,几个人除了早上一顿饭,直到半夜收工才又胡乱烤了些羊肉!
杠头彻底觉悟了。
这些钱江河拿了500,大夯、二愣一个人200多,杠头、大胜、满囤各拿了20块。
——第一次出山,这几个人真的是打酱油的,有他们没他们照样过年。
爬犁上还留了六头去了皮的羊,六家人回去后再分掉。
晚上,孬婶找干娘说闲话,抹着泪说:“杠头回来把钱全交给了我,说以后会踏踏实实跟着苦根出山,再也不去耍钱的地方了!
他爹说:你看,让他见见世面不就长大了!’”
实际上,“穷不过三代”“富不过三代”又何尝不是都有道理呢?
冬至,江河带着来妮姐、狗娃和干娘去元宝镇上赶大集,
不想和皮财主一行人走了个头顶头。
皮耀祖头戴一帽瓜皮帽,身上是件簇新的绸夹袄,皮木仁带着几个庄丁跟在身后,那些人肩上扛着崭新的汉阳造。
皮老财的第一狗腿子最先注意到了来妮姐,立马在皮耀祖耳边嘀咕了几句。
皮老财的山羊胡子抖了抖,一双老鼠眼叽里咕噜转着,瞅向来妮姐那张俏丽的脸。
在他的示意下,一个庄丁大大喇喇冲着来妮撞了过去。
却不妨江河一伸手把来妮拉到身后,又一手扣在庄丁的肩胛上,嘴里说着:“当心别滑倒!”脚下却是不着痕迹地给对方迎面骨上来了一脚。
那货扑通一声跪在江河面前,“哎哟哎哟”叫了起来。
“快起来快起来,咱们又不认识,怎么能这样?”江河的一只手从他肩胛上移下来,去拉他的胳膊。
“你他玛……”那个庄丁骂人的话刚出口,江河凌厉的眼神狠狠盯在他脸上。
那个庄丁感觉面前这个半大孩子捏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正在暗暗用力,仿佛他要再敢骂下去,他的骨头就要碎掉一样,他感觉到被他扣过肩胛的那一条手臂已经抬不起来了。
“这是怎么了?”一个脆生生的声音传过来。
江河扭头望去,却是皮若韵挽着一个小白脸从路边一家店面出来。
小白脸头上戴顶鬼子军帽,鼻梁上架了副金丝眼镜、下身是鬼子的军裤、高筒军靴,妥妥的一个汉奸模样。
去年刚刚九一八,现如今鬼子还没打到这地界呢,二鬼子已经开始嘚瑟了。
“这不是……你嘛?你怎么在这儿?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我和你说过的二哥,刚从岛国回来,还说有机会找你好好聊聊呢。”
江河怔住了,面前这个小白脸的脸正在和前世皮特的脸快速重合在一起。
江河心里翻江倒海一般:是现在就拔枪相向,还是徐徐图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