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婶端着簸箕过来,瞅见余巧巧把黄瓜掐出指甲印:“跟姑爷置气呢?”
“谁跟他置气!”余巧巧把黄瓜摔进筐里,“我是心疼被骡子啃坏的篱笆!”
老郎中蹲在屋檐下捣药,乐得直拍腿:“小两口拌嘴比唱大戏还有趣!”
三天没搭话的两人,终于在第四日傍晚碰了头。余巧巧抱着晒干的草药往西厢房跑,跟抱着地图出来的晏陌迟撞个满怀。
“明日进县城......”
“我知道!”余巧巧抢过话头,“梅大夫人那儿,我陪你去!”
晏陌迟盯着她沾着草屑的鬓角,突然伸手:“头发上有虫。”
“要你管!”余巧巧兔子似的蹦开老远,却没瞧见身后人嘴角翘起的弧度。
……
日头偏西时,余巧巧正蹲在院里摆弄几个陶罐。竹筛子晒着红辣椒,墙角堆着新挖的草药根,冷不防篱笆门被人撞得哐当响。
“巧丫头!”老窦跑得满头汗,草鞋沾满泥巴,“要出大事喽!”
余巧巧头也不抬,握着竹片给枸杞苗松土:“窦叔是说空心菜那几家?”
“神了!”老窦一屁股坐在石磨上,“戚嫂子昨儿劝他们少种些,倒被王二狗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眼红别人赚钱’,‘装圣人’......”
剪刀咔嚓剪断枯枝,余巧巧终于抬头:“您大老远跑来,不单是让我听这些牢骚吧?”
老窦搓着裤腿嘿嘿笑。篱笆外探头探脑挤着几个邻村汉子,都是来学种菜的。这要闹出乱子,他这老脸往哪搁?
村头老槐树下聚了十几口子。戚嫂子攥着锄头站在最前头,王二狗蹲在石碾上嗑瓜子,呸地吐出皮:“要说几遍?种啥关你屁事!”
余巧巧踢开块土坷垃:“空心菜是耗水,可咱们村井水足啊。”这话一出,王二狗咧开黄牙直乐。
“不过嘛——”她话锋一转,“等种冬小麦时,土里肥力要是剩三成,来年麦子能多收这个数。“手指比划个“一”,蹲在门槛上的汉子差点摔个屁股墩。
“当真?”戚嫂子锄头哐当掉地上。去年她家八亩麦子才打六石,多一成就是多六斗!
余巧巧揪片薄荷叶嚼着:“信不信由你们。”
日头晒得人发晕,蝉鸣声里掺着算盘珠响——几个婆娘掰着指头算自家能多收多少粮。
王二狗蹦下石碾:“那、那现在拔了还来得及不?”脚底下踩着自家刚撒的菜种。
戚大嫂嗓门扯得老高:“当初种空心菜是跟着巧丫头,如今要改主意,也得听她的!”这话像块石头砸进池塘,溅得周围几家脸色都不好看——昨晚他们猫在柴火垛后头商量好了,单撇下戚大嫂家合伙干,这下全泡汤了。
老窦叉腰瞪眼:“一个个属驴的?巧丫头把好话掰碎了喂你们,还听不出个香臭!”
“种地这事急不得,”李二叔搓着草帽先松了口,“我家南瓜藤都爬满架了。”
王婶赶紧接茬:“可不是,萝卜还得过冬呢。”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倒像是商量好似的。
余巧巧蹲在地头啃着野浆果,看老窦把人都哄散了才起身。她家的粟米地绿油油一片,雇工们除草除得比绣花还细。其实地气养肥了,来年收成翻倍都不止,可她这会儿没心思琢磨这些。
余巧巧磨磨蹭蹭往家走。路过村口老槐树,眼睛往东屋窗户瞟——窗台晾着的青布衫子随风晃荡,晏陌迟那家伙又没回来。
“爱回不回!”她踢飞颗石子,惊得芦花鸡扑棱棱飞上墙头。
月光爬上窗纸,余巧巧躺在炕上烙饼似的翻腾。窗根下蛐蛐叫得人心烦,忽然“笃笃”两声轻响。她光脚蹿到窗前,哗啦推开木格子。
晏陌迟立在月光里,掌心托着个蓝布包:“接着。”
“啥玩意?”余巧巧扯开疙瘩结,十几颗白生生的珠子滚出来,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明儿给梅大夫人送去。”晏陌迟转身要走,“挑颗大的抵你衣裳钱。”
“站住!”余巧巧扒着窗框,“不是说骗人吗?哪弄的真珠子?”
晏陌迟侧过半边脸,月光描得他鼻梁像刀刻的:“戏台子搭好了,不得挂几盏真灯笼?”
他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旧刀鞘,“梅守将可精着呢。”
晏陌迟走后,余巧巧认认真真数着布包里的珍珠。
圆滚滚的珠子沾着夜露,映得油灯火苗直跳。她突然攥紧布包——那人这两日早出晚归,哪来的钱弄这些好货?
东屋亮起灯。
余巧巧光着脚猫着腰潜到窗根下,正听见老郎中跺脚:“作死啊!伤口都化脓了!”
“淡盐水不顶用?”晏陌迟声音发虚,像是咬着后槽牙。
“你当是腌咸菜呢!”陶盆哐当响,“上回巧巧教的提纯法,十斤粗盐才熬出两斤细盐,全糟践在你身上了!”
余巧巧指甲抠进墙皮。难怪这两天灶房总飘着苦味,原是熬盐呢。窗纸上晃着个人影,晏陌迟胳膊上缠的布条渗着黄水,老郎中正拿竹镊子挑腐肉。
“非要潜进深潭摸河蚌......”老郎中絮絮叨叨,“那珍珠贩子的船昨儿才到渡口,你倒好,提前三日泡在冷水里......”
“咳咳!”晏陌迟突然咳嗽,“药熬糊了。”
“少打岔!”老郎中把药罐子掼得咚咚响,“当初你说要报仇,老头子才把祖传的解毒方子拿出来。如今倒好,仇没报成,先把自己折腾死......”
余巧巧脚底发凉。前日暴雨,村西老柳树都被雷劈断了枝,这人竟在河里泡着?
“她倒是心大。”晏陌迟突然笑出声,“我若死了,正好把珍珠抵债。”
“放屁!”老郎中摔了药勺,“昨儿她还问我借《外伤急救》,你以为是为谁?”
窗根下传来窸窣响动。
晏陌迟猛地推开窗,风卷着药味扑出来。月光照着空荡荡的院子,只有晾衣绳上挂的干辣椒晃了晃。
……
日头刚露脸,晏陌迟推开房门就听见“昂啊昂啊”的驴叫。院门外停着老窦家的板车,黑毛驴正撅蹄子刨土。
余巧巧攥着缰绳坐得笔直,脑门上一层薄汗:“我借了驴车,等会儿我赶......”
话没说完,黑驴突然梗着脖子往菜地里钻。余巧巧手忙脚乱拽缰绳,车轱辘在田埂上画起蛇。晏陌迟黑着脸跳上车板,一把夺过鞭子:“坐稳!”
村口老槐树下嗑瓜子的婆娘们笑成一团:“巧丫头赶驴比赶猪还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