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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吴奶奶像是见到了记忆里最熟悉的人。
不是秦总，不是失职的父亲和丈夫，是秦政，是她的儿子。
吴奶奶喉咙一堵，她忽然站起身。
秦政以为她要走，眼睛忽然就黯淡了，下一秒，他看着妈妈坐在了他的床边，沙哑的声音哼着歌。
“高高的青山上萱草花开放，采一朵送给我小小的姑娘把它别在你的发梢......”
死亡的走马灯又开始了。
他记得那时他不太喜欢这首歌，因为这首歌是妈妈唱给女儿的。
“妈妈，我不要听这个歌了，你总是唱这首歌给我听，是不是希望我是个女孩子？”
“那你喜欢当男孩还是女孩？”
“当男孩啊。”
“为什么呢？”
面对妈妈的疑惑，他扬起小拳头说，“因为当男孩子力气大，可以保护妈妈！”
妈妈温柔地笑着：“还要保护和妈妈一样的女生，不要让她们受伤。”
小小的他拍着胸口做下保证。
可他长大后做了什么呢？他出轨让妻子得了抑郁症，他在外养了一群小三，看着她们动了真情诅咒他一辈子得不到真爱，他还伤害了他唯一的女儿。
......
“遥遥的天之涯，萱草花开放，每一朵，可是我牵挂的模样，让它开遍我等着你回家的路上，好像我从不曾离开你的身旁......”
记忆中妈妈一边哼着歌一边给他织毛衣，长长的毛线针在空中打转，就像两只魔术棒，普普通通的毛线在她手里开满了花。
他总是凑过去看，妈妈伸手推开他，“别离太近，小心扎到你的头。”
她语气带着嫌弃，可目光却很柔和。
时光流转，像是穿梭在不同的时间段，终于，他从过去回到了现在，秦政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
记忆里的妈妈和现在的妈妈，缓缓重叠。
一个年轻漂亮有着一头乌黑头发。
一个年华老去头发花白，满脸皱纹。
他记得妈妈的手很漂亮，爸爸都不舍得她做家务洗碗，可现在那双手就像被水打湿的符纸，皱巴巴的黏在骨头上。
她的眼睛也不亮了，眼白浑浊，瞳孔也失去了光彩。
......
一首歌很短，一分钟不到就唱完了，秦政忽然来了精神，“妈妈......再唱一首吧，唱一首宝贝......”
“你要求还挺多。”
跟那时一样，语气嫌弃但目光是柔和的。
秦政微微扯动唇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但由于身体太过虚弱，这个动作也变得十分吃力和不自然。
他用那仿佛随时都可能断掉的气声，颤颤巍巍地说道：“毕竟......以后…就听不到了......”
吴奶奶心里一堵，她忍住鼻腔里突然涌上来的酸涩，张嘴唱道，“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妈妈......再抱抱我一次......可以吗？”我想记住你怀抱的温暖。
他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上也越来越冷，弥留之际时他被带入了一个温暖的怀中。
空气里不再是消毒水的味道，而是类似阳光晒过被子的香味。
暖乎乎的，充满了安全感，心里的空虚被一点点填满。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我的小鬼小鬼，捏捏你的小脸让你喜欢整个明天......”
就像小时候那样，妈妈一边唱着这首歌一边逗着他的眉眼，捏捏他的小脸。
他在妈妈温暖的歌声里熟睡，做了一个又一个香甜的梦。
梦见在草地上奔跑，梦见他骑在爸爸的肩膀上，梦见妈妈小声呵斥爸爸让他注意安全，不要摔到他，梦见那张被他遗落在角落里的全家福画......那个时候的他多幸福啊。
他经常缠着妈妈要她抱，妈妈就把他背在背上，一边背着他一边做家务，他在她的背上睡了一觉又一觉，做了一个又一个香甜的梦，等醒来后发现妈妈还在干活，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妈妈现在你背我，长大了我背你。”
妈妈笑眯眯说：“那你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这两首歌妈妈已经很久没唱了，可回去这么多年她依旧记得歌词。
那么爱他的妈妈，到底有多失望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一错再错？
“嗬...嗬......”秦政突然发出破旧风箱似的急促的喘息声，他双手握住妈妈的手。
“妈妈，对不起......长这么大还没有背过您......”他用着所有的力气去找寻秦栀的身影，最终在门口那儿看到了她的背影。
“对不起，栀栀......我不是一个好父亲......”
秦栀的名字是他取的，很多人不太理解这个名字，觉得太随便太俗了，叫起来也不好听。
栀子花有什么好，山里的一株野花，味道香的刺鼻，品格也不高。
人间草木里，有一段是这么描述栀子花的。
——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 ，于是为文人雅士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
他希望秦栀也能活的痛痛快快。
“我名下所有时财产都给了栀栀......愿她像栀子花那样，活得痛痛快快……”秦政强撑着，交代着最后的遗言，说完这句话后便慢慢合上了双眼。
旁边的仪器发出尖锐的声响，那几条弯曲起伏的线随着生命一同消失了。
吴奶奶坐在床边抱着秦政，轻轻拍打着他上后背，摸着他带有身体余温的脸庞，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歌声哽咽不成调，她想唱完，可喉咙就像被一颗尖锐的石头堵住一般，让她发不出声音。
吴奶奶低着头泪水汹涌落下，打湿了秦政的脸庞，想要擦干净，结果越擦越多。
嘴里说着嫌弃这个儿子，可当秦政真的死在她面前时，心里猛地涌上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哀恸，吴奶奶用力抱紧他，全身都在颤抖。
“如果能投胎，如果你还有来世，希望你做一个善良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