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25章 五毒俱全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金风如刀。

周家搬家前，周生贵特地过来和邻居打招呼去喝场搬家酒。周财神做事讲究！他顺带定下了富贵园戏班到新宅子搭台演一天戏。曹班主高兴之余泛酸水。

周生贵特别说起刘道士，来乌程一定请他来周家新宅做客。周财神还给了张问远一份名帖，一块玉牌。名帖也就算了，这些读书人酸不唧唧的净爱做这种附庸风雅的破事。让曹班主眼热的那块玉牌。这玉牌材质好不好另说。这可是拿上就直接进内宅，不必通报那种。

就冲我们邻居这么相亲相爱的，喝酒都喝过通宵是不是，曹班主想喊一句：“我也要！”眼巴巴的可惜终于没有得到。吃不到的葡萄都酸！班主暗戳戳想：我特么还不如自家的小旦呢。他平白得了块木牌，见牌可以进周财神的书房。嘶，这厮近来又往漕运衙门跑，屁股不痛？吃我的饭给别人办事，欠收拾的玩意！

当然曹班主也就心里花花，真收拾小旦他还不敢。这小子靠山硬，已经惹不起。罩着他的周财神就不用说了，还有漕运衙门的大人呢！富贵园算个屁，知道什么叫枕边风？狗男女！班主只得压下酸楚，去小酒馆借酒浇愁。

各人的痛苦并不相通。

大烟贩子费可为也跟船回到乌程。路上和老四因为乱放货物，超载带了一大包鸦片烟吵了一架。费可为只得多付了一个人的路费。没办法，人在贼船上，不肯低头就下水。

这次他的收获可算大大的。走通了进货渠道，虽然挺遗憾的拿不到一手货源。庄家嫌弃他进货量小。费可为能屈能伸，退而求其次，找到了庄家介绍的二道贩子于飞成。商人重利要赚钱嘛，给二道贩子只得多花本钱，少了两成半的利。这黑心贼！费可为肉痛，心绞痛。脑仁也痛！还是抽鸦片，顺带尝尝这次的货好不好。

在二道贩子于飞成的大货仓，费可为屁也不敢放一个。膀大腰圆的护仓大汉一看就是横练家子，火枪打上去都不皱眉头。想看看里面的货可以。想抽一锅辨辨成色？你多大脸面敢提这种要求。爱要要，不要滚。费可为憋屈，拿货怎么也是个主顾，主顾不要脸的吗？也就想想，惹不起就完事了。

当场就掏了银票。

钻进自家小茶馆，费可为迫不及待。这烟瘾最难受的当口都想把自己人皮剥下来吹气球玩。试过之后，费可为满意了。四仰八叉摊在木榻上，迷迷瞪瞪的脑子一会儿断片，一会儿上线。

“好东西！”

就王婆卖瓜自吹自擂呗！都是生意人，谁藏着好东西不卖，就是嫌价格给的低了。赵远龙有这个认识，所以他忍痛多花了二两银子。

“狗东西！”

赵远龙不忿小茶馆老板坐地起价，最后还是买了一块。犯了鸦片烟瘾生不如死。

赵远龙最近又在忙着戒鸦片烟。原因么，小舅子大喜日子临近，新媳妇家有个远房的表姐孀居，青春貌美，膝下无子女。赵远龙又不想当和尚。少个眼睛而已，身上该有的物件一样没少。所以老树想开花，他动心了。

小舅子挺不忿：“你就是个色坯子，看表姐长得好。鸦片还戒不戒？已经八戒……十戒了吧！不戒鸦片多少银钱都花光，哪里有趁手的家底抬新娘进门？”

从小舅子手里弄到个不知道哪来的戒鸦片方子：赤砂糖、生甘草、川贝母、老姜用鸦片灰熬膏，再入前药，同熬去渣滓。按照一比五比例服用，就是一钱鸦片用五钱的药，用赤砂糖冲水代茶。

赵远龙烟瘾有些重，服用一段时间效果不好。接着按法再用已经煎好的药汁，十杯煎成一杯这样喝药。什么糖也遭不住这么搞。吃到嘴里犯恶心，隔夜饭都吐。赵远龙再次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这鸦片瘾可真是绝症，属实有心无力。第十戒就这样失败了。又白瞎了买药的钱，又要给茶馆黑心商人接着送银子。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小舅子来和他说话，挺了挺肚腩进门。小舅子比前半年又增了好些份量，脖子粗了，下巴厚了，连在一起有点分不出来。年纪轻轻的没财主的命，却得了财主的病。

小舅子不知道赵远龙心里的埋汰。这姐夫虽然可怜，却也可恨。“戒不掉鸦片就没好事上门。话可说到这儿了。那边表姐不愿嫁大烟鬼。她前面的当家就是大烟鬼，淘弄的家破人亡了。人家不嫌弃你身体不全，也没嫌弃你这破落宅院，就嫌弃你抽大烟。你仔细想。”

赵远龙睁着一只独眼就想抽小舅子，手指动了动，忍了。小舅子也是为他好。又是遍访名方，又是介绍对象，还抽冷教育他做人道理。这口气咽的下来。

“戒的了鸦片我认你这个姐夫。戒不了么，嘿嘿。你猜我认不认。”

小舅子最后扶着新鲜出炉的肚腩，梗着脖子甩过来一个白眼。走了。

走了？赵远龙气得挠头皮。这辫子，碍事！出家剃光得了。挺大的秀才气得接着抄小黄书。不抄不行，明天还得交货，少了好些页没写。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的，指着这点花销买米买面。总不能天天去找郑屠夫拿不要钱的肉，惹急了他以后拿切肉的剔骨刀打招呼。

乌程虽小也是个府城，哪样都要花钱买。破个窗户还得找木匠补缝呢！

可就是这东西不能活字印刷？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大清国门都破落成什么样，啥妖魔鬼怪都挤进来了。这些假道学一个一个道貌岸然的，想看就看呗！有谁笑话你们娶小妾养庶子，还上青楼喝花酒消遣？没有！都只有羡慕的份。

幸亏搞文化的都装模作样的扭捏，小黄书这种东西没有做成活字印刷版。这东西市场需求还是有的。毕竟圣人都承认了：“食色，性也。”就靠着手抄，赵远龙挣足了养家费用还有富余。要不然他也没心思娶新妇。赵先生那个兼职吗，不提也罢。就教一个学生，收一次束修要管一年的。也就能对付那么三个月鸦片烟钱。赵先生平时不太注意形象，又有胡乱指控长毛的恶行，再加上他不肯花钱改建宅院，正儿八经的经营塾馆。他想扩大生源，当教书匠可真是做梦。

又想到鸦片烟，赵远龙的脑筋就不正常的蹦跶，手也忍不住抓头皮。

太平军中还真有治鸦片瘾的办法。这办法从两湖地方的太平军流传带到天京。我们今天已经破案，拟定戒毒方出自鄂东名医杨际泰之手。可惜了太平军戒鸦片传方不全。戒成功的老烟鬼不知医术，照猫画虎的，更不懂加减变化。所以有效的验方最后也变成鸡肋，无人问津。如果办一个中医讲习班，组织些懂行的比如刘老道、严郎中，甚至刘老道的高徒盛小生，也能把戒鸦片这项事业搞个风生水起的。

薪火相传，容易断代。敝帚自珍，容易绝后。所以说刘继中这样摒除门户，鼓励自家徒弟多行走多拜师，才是中医传承欣欣向荣的保证。

盛小生最近一直在看书背书，恩师留给他的医书。线装蝇头小楷一共三本：半套《内经》，一册《神农本草经》，一册《四圣心源》。伤寒百症歌、汤头歌那些都是刘继中随口念，让盛小生自己誊写造册。以至于盛小生手抄了一大本，又当练字帖，又当考前小抄的。

赵远龙做梦也想不到盛小生的小抄里面就有《医学述要》戒鸦片的药方。鸦片三道贩子费可为也想不到能断他财路的敌人距离并不遥远。盛小生自己并没有意识到埋没在小抄里的这个药方多少不同凡响之处。

有人要问为啥刘继中不向徒弟强调一下这个方子可以治鸦片毒瘾？他根本就没想起来这茬。因为在太平天国没有抽大烟的。犯天条呢，谁抽谁挨刀。谁敢呐？就算半路投靠太平军那些本来有鸦片瘾的，他们也只能吐沫子忍着。犯瘾上战场犯瘾去，挨刀躺下来就不再犯瘾了！

不知道也好，各自安好吧。

卖给周生贵宅院的钱凤祥后辈人，崽卖爷田不心疼。说他愚蠢无知，还是败家纨绔，总之怎么评论都不带说错的。大老板钱凤祥是钱家的话事人，前大当家。“潜龙在渊凤翔九天”的凤字辈。这个卖祖产的后辈人是钱老爷子的嫡孙，钱九嘉。

钱九嘉闻风回的乌程。老宅给他报信说这次由知府主持，劝农商会经办无主田契拍卖。可以卖上好价钱。有不少外埠头定居，已经不打算回乌程的大户都参与了拍卖。反正他也嫌乌程破落，还是回租界潇洒。卖光拉倒。

钱九嘉卖了田产，跟着着急寻人放出风，祖产宅院待价而沽。钱九嘉也被逼得没法子。他在松江府欠了高利贷，一屁股债。不还就不是噶腰子的事，直接要撕票。

祖产的房契逃难时就带到租界了。太平天国把乌程祸害的乌七八糟，本以为祖宅保不住。没想到被一位封王看中住下来，好好的保住了。等湘淮军攻破乌程，好不容易这套祖产才算回到手上。多亏了逃在乡下的家生子忠心，太平军刚撤走就来看家护院。家生子还派了小辈寻到租界给东家送信。这样忠心的家生子可惜带不走，只愿意种在乌程开枝散叶。钱九嘉也不是小气人，赏了两亩好水田。

要细说富家子弟钱九嘉吧，他的戏码就老套了。在松江看中个青楼“好”女子，长的当然好，身世老可怜，吹的好萧，弹的好琴，还是个雏儿。钱家可是有头脸有身份人家，不肯拿钱来给身世不清白的女人赎身。

钱九嘉自己手里银子不凑手，就去赌了。正常好人也不会进赌坊。先赢后输，被套路了不自知。又欠下赌债，只得用高利贷填窟窿。他爷钱老爷子逃难到租界没过多少时候就没了。他父母染瘟疫没了。他亲小叔劝不住他，随他去了。

本来放在手上再等等，乌程重现旧时繁华，冲着祖宅这位置，这风水，这大院高墙亭台楼阁的，怎么也能卖个好价钱。这位第一继承人拿着田地宅院的地契房契，在乌程挥霍。全给换成日升昌银票。这么大的宅子卖了八千七百两。钱老爷子父子俩若是地下有知，估计能气得诈尸翻开棺材板，爬出来掀开钱九嘉的天灵盖。

“小翠是真心待我好！知道我抽鸦片烟，哭着劝我戒。”钱九嘉回到松江还清赌债高利贷，就和狐朋狗友出去喝的烂醉。回来对闻讯而来的小叔说起他的相好，一脸深情。

小叔：“……”合着我们劝你戒烟不是劝，你那红粉骷髅劝你的才是劝？！

钱家出了这么个玩意儿，不当家。可惜祖上规矩严实，长幼序明明白白，嫡子嫡孙传宗接代。祖产他说了算。罢了罢了，钱家败落了。

高台不见凤凰游，浩浩长江入海流。小叔钱翔英决定拖儿带女去阿美利坚新世界呼吸自由空气。留在大清实在太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