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33章 家贼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风雨不动安如山。

望熙楼老板的家宅翻新瓦不够用了。

旧瓦揭下来再小心传下去。老板还拿旧瓦盖猪栏用呢，打破一些也无所谓。反正肯定是够用的。破的瓦片还可以垫土坯路面。几位被迫营业的临时工从下往上甩新瓦的手法还不专业，于是摔破了些新瓦。本来老板精打细算的就只少不多订几百张瓦，加上摔破摔裂的，还得补七八十张新瓦。这可把老板公母俩心疼坏了。骂的这个难听哟……大伙儿别想着改善生活了，下来能给口饭吃都好像有点奢侈。

虽然心里想，还好最后他们没好意思这么做。这么些人做工大半天时间，连顿饭都不给吃？自家还开着饭馆呢，说出去也是要脸的。

要脸也比较有限。望熙楼当天歇业的时候，老板让大厨把用剩下的材料一股脑儿做了个大锅菜，乱炖。也亏得望熙楼有这么大口定做烧五百斤汤底的大锅。话说回来，乌程这地界又不是现代的东三省，就不兴这么吃。老板给盛的花花绿绿的大菜上桌。大厨没好意思上桌，提前回家了。

“反正吃到肚子里也是一锅杂烩在一起碰头的。”小六是过惯苦日子的。在座的有一位算一位，谁不是从苦日子捱过来的？大伙儿端起碗来，西里呼噜反正都吃的肚子溜圆。把老板看的都觉得饿了，脸红不红的反正也没人在乎。他讪讪的从后面拿出两坛酒。这才把气氛闹的和谐了点。吃饱喝足，望熙楼的员工聚餐也就散了。

小六今日干废了，胳膊抬不动。吃的时候可费力，可挣扎。他气不过，最后索性开了戒，也喝下半碗酒。这东西，外用活络筋肉，内服怎么这么难喝！小六醉了，直接趴在桌上迷糊。白案师傅没办法，只好把他半搀半搬弄到灶房去睡。

白案师傅走前往炉膛里加了三根粗料，往大铁锅蓄满了水。大铁锅炖煮放了许多大骨头、鸡架，明早做汤面用这做汤底。他扶着小六歪倒在三张椅子拼起来的临时床板上，找了块布料给小六盖好才离开。

半夜小六渴醒了，他起身去找水。黑乎乎看不清，身旁灶膛的火还没有烧尽，发出噼啪一下爆响。他借着火光从灶旁找了根细柴燃着，借着火光再寻案上的洋油灯。已经烧开的骨头汤散发着香味，小六点上洋油灯，打算弄一碗热乎的喝。

然后就听见外面饭堂传来一声东西掉落，然后一个人呼痛“啊”的响。小六连忙一口吹熄灯火，人钻出灶房摸着往饭堂去。随着眼睛渐渐的适应黑暗，接着透过窗棂照进的月光藏到柱子后面阴影里。

有贼！

小六没有声张发喊，店中除了他没人，喊了也没用。不知道有几个贼人。如果是一个贼，小六自忖着以他现在身手，打个出其不意有些胜算。如果贼人上双，就算了吧不管这事。保命要紧。

他目光死死盯着饭堂近门的柜台。那里是老板算账放钱的地方。贼人偷钱肯定得在那边下手。老板盘账好了一般当天未时末刻会回一次自己宅子放钱。昨日老板把厨娘都调去给宅子翻新屋顶，在店里收钱的是管采买的小舅子。老板家里变成工地了，人多眼杂的，一天收的钱就没有往家里送，都锁在柜台抽屉。晚上望熙楼临时工们吃员工餐，老板没加入，送了两坛酒匆匆赶回家吃。他怕路上遇歹人给当街劫了，所以也没打算带当日的钱银回去。

这贼来的就挺是时候的，只是没料到饭馆还留的有人。

“给我留下！”小六终于等到屋里这贼人猫腰从柜台后转出来，大喝一声。手边一时没有趁手的兵器，顺手旁边抄起一把方凳用力砸过去。贼人吃了一惊，听声辩位用手臂挡一下，发出声痛叫。

小六一招得手不饶人，跨步向前双拳双龙出洞砸太阳穴去。有点看不清，就算打不中太阳穴也砸到贼人脸上。贼人大喊一声：“卜罗生！是我！”

小六用力大，收不住，拳头拐弯砸到了贼人的下巴上。尴尬了，撞破了老板小舅子的好事。小六才听出贼人的声音，竟然是老板娘的弟弟贾明诚。这厮昨日顶班当了一天掌柜的。

就他这个行为按照天国的条令当斩。罪名是监守自盗。

小六看着抱着自己下巴又不敢大声哀嚎的贾明诚。得了，这怎么收场？反正急的人不是我。小六抱起胳膊，才发现抬不起肘子。一阵酸痛涌上来，他只得放弃了摆造型打算。刚才醒过来倒是没多少感觉。打了人怎么又不得劲呢。

贾明诚慌了：咋办，挨打还是小事情。今天做贼的事再东窗事发，乌程呆不下去。姐夫得要他滚蛋，姐姐脸上也不好看。自己家里估计也搞不定，不知道会怎么埋汰。当务之急，收买卜罗生吧！付出点代价也在所不惜。

小六本不想听八卦，拦不住贾明诚竹筒倒豆子，把自己老底掀个底朝天。

贾明诚娶妻后，他妻子因为小时候身子亏欠，几年不能为贾家开枝散叶生小孩。贾明诚对妻子那是知冷知热疼到骨子里。他花了血本，抓中药吃的像糖炒豆子，妻子的肚子一直没有动静。那能怎么办？族长老祖宗发话了，贾家耐心足够好，求医问药也仁至义尽。再强势的老丈人也总不能拦着小贾娶妾吧！老丈人没话讲，然后贾明诚就收了两房新妇做妾室。

为了两房妾室，贾明诚和自家兄弟都断了往来。兄弟们责怪自己父母亲一碗水端不平，偏心偏到爪洼国。家里的银钱都给了老小……反正大家族的通病，贾家一种没落全都有。

好在贾明诚努力耕耘终于有收获，两个小妾先后怀胎生育。贾明诚抹了把冷汗：这下证明自己不是只阉鸡了。外面人都笑了几年了！

一女一儿凑了个好，本来皆大欢喜的事。要不是说老丈人家强势，可能也是被女儿回娘家哭天抹泪给摆惨刺激的，非要把那小妾生的儿子过给他女儿。谁也没想到，一过继，小妾性子烈去寻死，人没了。

小妾家里小门小户的是家自耕农。她人死了，她家的二哥闹上县衙。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所以贾明诚打赢了官司。

知县大人默不作声的两边各自都收了银子。嗯哼，看下怎么收场？总不能让我掏银子出来！知县让贾家息事宁人，也出一笔银子给小妾家。这案子不就结了吗？逼死人总归是难听事情嘛！赔钱已经是最轻的处罚。

贾明诚咬牙，借钱还债。一条人命要三百两啊！贾明诚哪里有钱，娶妾生孩子都花钱的。啃老已经啃不动了，只得以工代银给自家姐夫打工赚钱。这望熙楼的姐夫开了四十两年薪给贾明诚。真心说，这抠货能给四十两已经是意外之喜。肯定是姐姐的枕边风吹的好。但是贾明诚也得顾着自己家，一大家子的吃喝用度开销，不能少。

这月小妾又生了一个儿子，本来是大喜事。贾明诚却很糟心。实在没钱，也借不到银子。这个儿子来的不是时候。总不能让自己爹娘帮自己养？

本来贾明诚经手采买，吃点回扣勉强能补上家用的窟窿。可还是挡不住最近这段花钱像流水一样的开销。大儿子急性肠胃炎生病了，吃不下，睡不好的。这孩子没了亲妈，毕竟继母照顾的没有那么周全。

这位继母心肠本不坏，也怕落人口舌，对孩子是很好的。可但是她心理负担很重：小妾因过继而死等这小子长大知事会怎么对她？家里还因此赔了大笔银子，再想到前些年为了怀胎吃药吃到吐……越想越自闭，越想越抑郁，吃不好睡不好掉好些头发。最后发话：“要治病抓药，且分开到另外房里去吧！”

贾明诚祸不单行。族田欠收，分到手的例钱少了；族里的丝行生意不错，钱是给爹娘的。现在他们不敢明目张胆补贴小儿子了。人老了盼着儿子们养老，总不能只巴望着一个儿子。该端水还是要端的。

所以贾明诚最近过的很惨。要拍连续剧他都能扛起十集八集的长度来。过的惨不单是生活压力导致的，还有各路债主催钱。总之“比惨”这件事情没经历过窘迫的人很难理解。因此焦头烂额的贾明诚就决定铤而走险的搏一把，主意打到经手的流水银子上面。以前也就大概有个估计，昨天实际收了一天的账，铜板从手里哗啦啦的进来，把他犯罪的心给勾搭的死去活来。

前日晚饭的流水结了九两七分银子。早晨的汤面卖出近三百碗，差不多二两银子。小吃的价格高，买的人少也有二两银子。中午就是正餐了，流水收了二十七两六分银子。柜台一日的流水有四十多两银子！这简直是横财。按照他姐夫的说法这还是生意不怎么好了。那好的时候开饭馆生意不得上天去？

有人不以为然，按照购买力算算一天流水还没够一万块钱嘛，也就这么回事。望熙楼大酒家除了店面是自己的看着不用往外拿店铺租金，这么多人工资要开的，还有食材采购保存储运，广告促销，缴税，交保护费献金，要分走好些钱了。

实际不然，当时的人力成本很低。在餐饮行业里像贾明诚这样的关系户每个月例钱拿到三两多已经是顶薪了。你问问大厨，年薪十二两，帮厨四两，至于帮火、厨娘、那些跑堂伙计一年顶天二两银子。原因么，东家也管吃住的。偶尔多下来的食物东家会分发下去。五星级饭店的残羹冷炙那也是好东西啊！拿回去给家里饿肚子的人吃。

该说不说的，底层的穷苦人家大凡有口饭吃，谁会脑子发热干造反掉脑袋的破事？再有个茅草房住就已经实现了人生梦想——也不用什么广厦、大屋。能遮风挡雨，抵挡住冬天的严寒就已然叫人们心满意足，保证大伙儿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