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39章 鸡同鸭讲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多云。

洋文、洋人说话……老四觉得鸟语花香，星光满天。也就老二能担起这个大任。他不是向往学医的吗？有志者事竟成，学医这么难的事都想去做的人，不会怕学洋文说洋话吧！对了，听说西洋药治伤风感冒有特效。好歹下次上岸找找西洋药店弄一点回乌程试试。老四一点都不羡慕老二得了攀上高枝的机会。他这大条的神经永远忠于童子营。

周生贵、黄文信、陆平三个人坐自家的快船到松江租界找怡和洋行。黄文信去过一次，但他不肯承认自己认路有些障碍。

“应该从这条街再向前走，这次肯定对了。”黄文信心里发虚，嘴上强硬。

周生贵被表弟溜了三条街，现在心情不太好。他黑着脸，心里给表弟安上了一个“路痴”的标签。老二陆平是个机灵人。他和东家、掌柜的两个人都打了招呼去旁边问路。

“黄掌柜的再走几步想想就一定想的起来。我也找人问下，马上跟上来。”

他快步到一边去拉住一个力工打扮的路人问话：“这位大哥，行个好。洋人的怡和洋行怎么走？”

力工上下打量打量陆平，摇头。

“你认识的人有谁知道吗？”

“不知道。”

力工执着于干活，找活干或者去干活的路上。哪里有心、有空去知道这些洋行、商店。就算知道也高攀不起。一百个人有一百种不同的样式。力工里也有聪明人。被拉住的这个总算有点小聪明。

“你给二十文钱，我帮你找人问。”

陆平直接掏出来十文钱，摆摆手说：“我就剩下这十文钱了。”

力工狡黠的眨眼问：“看你们一起的？那边掌柜的有钱。”

陆平：“掌柜的又不和我同路。他吩咐我去洋行办事。大哥行个好，指下路。”

力工转了转眼珠，收下十文钱往弄堂里大喊：“阿大！阿大！”

“阿爸啥事体？”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土豆从逼仄的小弄堂滚出来，慌张的应着。应的晚了又要挨骂。

“阿大，你带这这个小兄弟去外白路十六铺找洋人开的商行。叫什么？怡和洋行？”

小土豆阿大在换门牙，说话还掩着嘴怕人笑话：“怡和洋行？晓得啦！”

柴棍一样干瘦的小土豆阿大领着陆平找地方。周生贵迟疑了下跟上去，黄文信讪讪的跟在后面。阿大焦枯的头发灰蒙蒙的，眉眼都小。穿一身破破烂烂的破布衣服，脚上踢踏的鞋子大了好几码。小土豆一路小跑着往外白路方向走。一边走一边问身边的陆平：“是去怡和洋行吧？”

陆平点头。阿大没听到回答，侧头看他。老二的本家是大户出身，底子很好长的俊美。这一年来有吃有喝，营养一跟上越长越精神。真格是眉清目秀的好少年！阿大的小黑脸晕出酡红，好在她脸上脏，旁人也看不见。

阿大十三岁了，缺衣少食，特别长期营养不良，看上去只有七八岁。像阿大这样的孩子，松江有无数个。他们也许不在松江出生，因为战祸跟随父母亲人避难逃到松江。他们看遍人间悲惨，亲身遭受过瘟疫、饥荒、缺医少药、卖儿鬻女。年龄虽小心智却早早成熟起来。要不是因为没了母亲，她得在家照顾年幼的弟弟，说不定阿爸已经把她卖掉了。同龄的女孩有的做童养媳已经嫁人。还有的像她一样的苦着捱日子，捱一天赚一天，总好过得瘟疫死掉的小姐妹。

求生之下，生命有种麻木的坚韧。既让人怜惜痛心，又让人无可奈何。这世间又有多少个和阿大相类似的孩子。

该死的战争结束了。苦逼的命运即便在今时和往日又有什么不同？（哀悼以军炮火下的平民，特别是妇孺儿童们。）

“这边走。”阿大领路，小跑走过了几条街，把一行三人带到了怡和洋行门前。中间就停下来问了一次路。

周生贵挺满意，瞪了黄文信一眼。黄文信只得讪讪笑笑：走了一段回头路。他都认得出来，表哥这人精肯定也看出来了。

阿大打个招呼刚要转身跑，陆平伸手拉住小土豆不伦不类的破坎肩。“这里有两文钱。你拿去买两个馒头吃。”

陆平太懂得饥饿的味道。他都听见小土豆饥肠辘辘发出的闹腾声响了。

周生贵挺满意，又瞪了黄文信一眼。黄文信讪讪的摸出十文铜钱说：“阿大，这是我们东家给你们的。收好不要掉了。”

阿大刚接下两文钱，咕嘟一下咽下口口水，脑海中浮现出白花花的馒头。接着马上又来个惊喜，不知道怎么手里多了十文钱。她默默的攥紧，藏进衣服里。这钱不给阿爸喝酒糟蹋了。

她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有说掉头跑了。

周生贵三人面色肃穆，凝神屏气都看了看“怡和洋行”的金字大门牌。洋人入乡随俗倒是做的好。周生贵从怀里取出一份名帖，走进洋行大门给门房：“劳烦通报一声。”

门房公事公办：“预约了吗？”

黄文信上前一步说：“霍利先生说过，来谈船务租赁不需要预约。可以直接上去找他。”

门房换上一张笑脸：“啊霍利先生让你们来的？那好你们在门厅等等，我去喊一下他的秘书过来。”

没过一会儿，霍利的秘书雷哈德逊就和门房一起出来。他是洋行总办的一等秘书，精通多国语言。不过中文也只能说你好、再见的程度。他出来迎接主要是霍利目前有客人，不方便打扰。让秘书先和这家新的承运商谈谈看。如果可以的话马上签合同。毕竟生意耽误不起时间。

秘书是个什么职务黄文信不懂。但是他知道自己上次见到的霍利是怡和洋行在松江最大的老板。所以他觉得自己东家来了，只让老板手下人来谈生意好像有点不对劲。他心里疑惑，也只能跟着一等秘书雷哈德逊上了二楼一间办事房。

洋人的办事房用了大窗，装了大块西洋玻璃，采光很好。虽然外面多云的天，房间里还是显得敞亮开阔。大秘书用的书桌不大。材料、文件放满了整整一面墙的柜子。西洋镜还是有的看，周生贵就挺震撼的。洋人造的房子布局果然不同。这样的设计阴天看书也不用点灯。

雷哈德逊歉意的讲了段洋文，无奈的耸肩表示遗憾。翻译在老板霍利那边忙，商行里暂时没有胜任这个职业的人。副商行长去办事调用了另一个常驻翻译。所以现在事情有点难办。他只能希望跑业务的毕肖普早点结束手里的事回商行。毕肖普中文八级，也就只得信赖他了。

“we have to wait for our translator. or else holley finish his transaction. tea or coffee you want?”

为了调节下气氛，雷哈德逊做出一个喝东西的姿势。

主仆三人真心听不懂啊！那就点头吧。

“oK fine. Let’s be easy. have you had coffee before?”约翰牛绅士还挺乐意推销新产品的。*万一咖啡这东西在神奇的东方也拥有一批坚定的客户，那么伟大日不落帝国就又有一项新的商品进项。这个贫弱的东方帝国，有钱人是wtF真的有钱！让东方帝国的有钱人喝咖啡，真是个好主意。雷哈德逊肯定不是第一个想到这个主意的人。他满脸真诚的笑让人无法拒绝。

三个大辫子唯唯诺诺，啊啊哦哦的。

一等秘书的办事房有个手摇咖啡豆研磨机。雷哈德逊亲自动手磨豆子，然后咖啡粉装进咖啡壶，等水烧开再冲泡咖啡。这过程里两个专业翻译一个没来，另外毕肖普也没有来。

于是三个人手上糊里糊涂多了杯不明黑色液体。连站在两位主家身后的陆平也端上了一杯。

“If you wanted sugar, or milk, here are you. You can try.”好心人雷哈德逊彬彬有礼，给主仆三人做着示范。加奶，加糖，调匀。完美了，他愉快的放下调羹，小口呷了呷滋味。新鲜的咖啡豆产自于东南亚锡兰，口感比较醇厚。看来这次咖啡豆放多了……不知道这三个大辫子能不能喜欢这种新型快乐饮品？他眯起蓝色的眼睛观察他们的神色。

周生贵端起杯子小尝了一口。这是种新鲜的从未有过的体验。苦涩里伴随牛奶的一点香气，加了西洋人才有的蔗糖，又有点回甘。这种新奇感觉倒是很契合现在的心境。

黄文信也是谨慎的尝了一小口。啊好想吐掉，喝着像中药似的。

至于陆平，他有点局促，放不开所以没喝。

洋人的尊卑观念没有这么深刻。工业革命很多年后平民骨子里追求的自由、民主、平等可不是光说说而已的。也就见到女王、勋爵这种高位的大人物需要保持最大程度的礼仪。平时到了酒馆喝酒，那就大家一起排排坐，看你顺眼就干杯呗！

所以雷哈德逊很感兴趣盯着陆平。

陆平到底是见过生死的。他站在周生贵的身侧，大方端起咖啡杯尝了一口。出乎意外的觉得这西洋茶有种莫名的苦中带甜，香醇回味，提神醒脑的感觉。眼神亮了起来，于是又喝了一口。这次就觉得还是味道怪了些。

在古老的东方文明推销新饮品？没钱的百分之九十五人口大市场捂紧口袋：我们要吃的！百分之五的顶层社会喝一次吐一次：这啥玩意！欣赏不能！洋人打算反向输出饮品到出品神奇东方树叶的原产国？注定没到时候。工业化社会才流行加班，老大帝国流行点卯-歇夜-滚床单，不需要这种黑色不明液体帮忙！除非这东西能壮那个阳。另外那一位崇洋媚洋到骨子里的老佛爷还没上来公然站台，舔的那般丧心病狂。

雷哈德逊挺失望这群东方佬不识货，体会不到贵族们趋之若鹜的神奇饮品的妙处。他略显遗憾的叹了口气说道：“well let’s see if any translator had e back.”

周生贵领会错了，连忙违心的恭维说：“这个苦茶风味独特，别有一番滋味。”

黄文信和陆平连忙嘿嘿的点头。

秘书办事房的几个人你瞅我，我瞅你的，鸡同鸭讲，摸不着头脑。

周生贵心塞，也对自己的远见有点小得意：论掌握一门外语的必要性。自己学是不可能学的，手下已经挑出一个勤学少年。

自从周生贵做了老板之后用顺手工具人：既然不擅长的事情，何不外包出去？

-

*东南亚种植咖啡的历史比较久远。最早可以追溯到16世纪，当时阿拉比卡咖啡树的育苗首次由一名荷兰殖民者从也门带到印尼雅加达。17世纪初，荷兰殖民者为了打破阿拉伯商人对世界咖啡贸易的垄断，就把咖啡正式引进到印尼。到了19世纪，为抵御病虫害，荷兰人又引进了罗布斯塔咖啡。同样，法国人在殖民越南时期也引进了咖啡，也促使越南成为东南亚最早饮用咖啡的国家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