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59章 礼尚往来

窗前谁种芭蕉树？

枕上三更雨。不惯起来听。

天空阴沉，乌云低垂。

惊蛰之后，春雨适时来给江南大地补水。燕子南来，大雁北飞，天气一日日的转暖起来。

焦丙和毛学旺还在码头找货源。一回生二回熟。等认了门路下次再来就简单多了。现在只能多费心找找看，这个开始纯属瞎猫碰死耗子。

洋人倾销到租界的东西大部分都是棉布、棉纱。洋人有先进织机，生产棉布效率高，有货源、资金、人力、技术，卖的棉布又好价格又低。一尺棉布进价十文，售价可以卖到十五文。所以销量很好。

讨生活的焦丙遇到了贵人，浔镇商人屠敏。他进货了二十丈一包，总共五十包棉布打算拉回浔镇。屠老板一直诟病新周的船费。遇到焦丙他就直接开价十四两，问能不能跑一趟。

水运一里按一文钱算，一程两百八十里，运五十包就是十四两。毛学旺的算盘比焦丙要精。他冲着船老大点头。焦丙按照前面商量好的，货少不够的不算包船，要再接一些货，才答应了屠敏签租船合契。

屠敏看了好几眼焦丙拿出来的望镇制式运单，填写上自家商号、收货地、给银等信息，心里更加安定。以至于焦丙说路上的税卡厘捐让他付，屠敏都一口答应了。也算是礼尚往来吧！

屠敏：哼，新周报的运费两文钱一里，总算下来一尺棉布少赚一文三。这还得了？

焦丙两个想的就简单多了。一趟十四两呢！除开吃喝跑用，缴纳税金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路上走的顺利比什么都强！身上有把力气，辛苦算的了什么！看起来船老大还是很有前途的，比抓鱼捞虾赚的强十几倍。

只是这门生意也得跑通关系，不然被眼红的人三两下就排挤出去。老四神经大条，一直咋唬要买船跑河运赚银子，又说不明白能赚多少钱。这来回跑一遭之后一行人可算是弄清楚了。这就是抱上个金娃娃。

还是这句话，安全这个产品价值千金。若是路上有什么差错，运的货发生问题比如下雨进水了，装船货损了，被人抢劫了……总之船老大得把脑袋别裤腰带，安安稳稳的送货到地方也是真有本事。如今焦丙不慌张，半船都是人呢。十几个人手个个有好身手，带着六支洋枪。只要没有洋炮上来轰，真没什么好怕的。把舵四顾感觉自己迎风高一丈。

他们这条三丈五尺的船，满载可以装约二十立方。载重也有限制，多了装不下。碰到大客商货多还真接不了生意。且等有了银子再说吧！

穷的穷死，涝的涝死。谁要敢在江面和码头排挤打压江望焦记，就攘死谁！有银子才有肉吃，天天吃鱼没意思。别人不知道，裴勇只是馋肉。

新周的快船价格高，跑这种中长途快船船体小，人力不济的问题逐渐显现。周生贵正在逐渐的把快船收缩到跑短途和特需的小范围，主要用于集货、跑急件和送人。从前河面上常见的往来穿梭如风那些快船越来越少。好像这个“从前”，也就半年的时间？

新周还是继续在攒漕运船。漕船拉的货多，还节约船工。大不了再改造几艘船都装上火炮，保证安全。乌程府别的不多，洋炮真不少。大前年太平军留下的散乱东西没人看见，也就没被搜刮走。反正也没有一本清楚的账册，就算有账册也是个糊涂账。随便勾画一下的事。只要知府、总兵睁一眼闭一眼，什么事情都容易。

周生贵几次来租界看到码头停靠的轮船，眼界已经又变高了。以后新周做大了也要入手这样的大船。烧煤的什么机，不靠船工划桨、掌帆。载货更多，行船又快又稳。大老板的思维总是不断追求进步，与时俱进。

焦丙满足于小打小闹先赚到这十四两以后再想后面的事。毕竟他们刚从徽省来江省，出来的时候身上只剩几枚铜钱，穷的叮当响，裤衩子都快没的换。没想到腾笼换鸟，到了望镇会合之后就走运了。果真是穷家富路。

焦丙可太痛恨手中无财的日子。刘继中接济的十两银子那是真的顶啊！除了拜上帝之外，等修道的人回来了高低拜他一拜。

老四一脸心事，心情沉重的回到码头找“江望焦记”，跳上船来。

盛小生出门拜师，行踪飘忽不定。按照观主老道的话说，出了一起医疗事故。患病小孩吃了盛小生开的药方，上吐下泻的。家长冲过来要菜刀劈死盛小生。盛小生没被家长的架势吓到。

要说玩菜刀，眼皮都不带撩的。让家长一只手，保证给你留个面子，不打到你流出屎来对不起师父的教导。吓到盛小生的是小朋友气若游丝，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一发愣，挨了家长一拳头。打中盛小生的眼角太阳穴，打的又重，把人给打昏死过去。盛小生醒过来痛定思痛，决心遍访名师，潜心学习之后再重新开诊。

观主还惦记他的人参呢，千叮万嘱的让盛小生记得学成了回来。师徒两个真格都走了，就好比三更天下雨吧。观主才不想起来听呢！平白自己心烦。

盛小生解释：我就附近先找找师父，是那种“三人行有我师”的师父，没打算远游寻亲师父啊！观主不要误会。

山野村客、老妇乡医，只要有本事，人人都可为师。我虽不能像李时珍前辈一样访遍天下，也可以到田间村市体悟五运六气，用心感悟和实践医道，锻炼自己的医术。

观主心说：你想散散心就明说！拐弯抹角的干嘛！你走也好，道观还少个人的吃喝开销！

张问远挺难过少了一个人开销。他很自责。之前让老四到望镇后就兼程赶去松江，应可带回陆平，人就不会失踪了。现在搞得人生死不明，没有一个着落。干王的童子营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从一大帮孩子中间挑选出来的聪明机灵，家世清白，身体条件不错的。对于张问远来说损失一个等于没了一个自家孩子。

陆平叛变童子营？毛学旺也不信。老四说在松江都没有找到陆平踪迹，人到底是死是活？

张问远、毛学旺已经麻木的铁石心肠又受到一记重击。

“老四，船今日还停一日等货等人。申时出发。你再去找一日，赶回来。有什么消息晚上再说。”张问远拦下老四，打发他上岸去继续查访。人海茫茫的，有时候一次告别就是永别。张问远特别不喜欢这种生离死别，总觉得自己会短命。

老四有苦衷，但是他说不出口。只得返身上岸去。一次谎言需要用许多的谎言来掩饰。老四现在就是进退两难的，什么也不能说。按照张问远的做法，陆平开口了，不管说过什么都要被噶。老四打心眼里不想弄死兄弟。

算了，撒谎就撒谎呗！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被迫上岸的老四在租界闲逛，想起黄湾公学，有些迟疑。鬼使神差转到街上的店铺买了一份红豆糕，一份松仁糕用一个盒子装起来。他到公学门口问看门人，魏家小姐今日是否在学。

看门人乐呵呵的：“长时间没看到你了！公学正月没有开课。斯图尔特修女被教会派到虹淞新教堂帮闲，然后生病了。这段时间一直在休学。”

老四虽是个爽快人，私房钱花了不少还是有些肉痛的。他拿了两块红豆糕给看门人就离开了。

看门人吃了块糕：麻雀想要攀高枝？可艰难。且等魏家落魄，或者你自己变成凤凰。

看门人吃完甜点摇了摇头，眯起眼睛回味香甜。东家买这处房产可不只是为了给自己女儿弄份房契玩洋文。看看都有哪些人来教会，哪些人值得交往，特别哪些本土相貌的要好好留意。重点关注的两个洋人每次来都要马上跑去魏家报告一下，东家自然有决断来不来教堂。

世上哪有那么多碰巧的事？八百个心眼的东家在松江定然能屹立不倒。

老四没有八百个心眼，怅然若失。两个世界的人能有一点交集属实不易。反正老四绝不可能刻意去其他地方找魏莲娜。就让往事随风而散吧！好奇害死猫。不好奇就不会死。

老四考虑要不要去吉祥商行再问问陆平，割袍断义就当自己一时冲动好了。人可不是这么矛盾的么？陆平犯了大错，教头们要杀要剐——还是不行！老四再心狠也不会拿在乎的人性命去冒险。教头的手黑，心也狠。很难保证陆平回来能全身而退。

那就算了吧。

“这位小哥，你是江望焦记的船工吧？凑巧了。”

老四天人交战中，被一个浙省口音打断。他打眼看了看是搭船来松江的客商石家两兄弟。这就算是熟人了。老四露出八颗牙齿笑：“石掌柜的可真是凑巧！”

“你们什么时候回望镇？”

“我们下午申时开船。路上住宿。明日到望镇。”

“也是啊，码头的泊船费高。住宿也贵。我们中午若是没有车船回去，申时过来搭你们的船。”

老四又露出八颗牙齿笑：“那就要多谢石掌柜的照顾焦记的小买卖了！”

石家黄听他说话圆滑中听，笑着从随身的包袱拿出一纸包递给老四：“这茶叶虽是陈茶，倒是味道不错。你带去船上吧。”

老四的嘴都歪了：“啊呀石掌柜真是大方！刚巧我这有几块甜糕。咱们可就礼尚往来了。”他翻出盒子，把一份松仁糕都递给石家黄。

石家黄：……

回头看看弟弟，意思你瞧瞧人家这做派。

石家腾的砧板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