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黄云,北风吹雁。
多云。
拉走刘继中的是个小伙子。他哭丧着脸,喑哑的嗓子哭唧唧:“快快救我家孩子!”
这小伙今年有没有十**岁,孩子都会走路了。
和杨青火小儿子近似的问题,异物堵住气管吞咽不下。孩子已经面色紫涨,休克了。
年轻的父母没有经验,年老的长辈也不会处理。一个劲儿灌水没用,还灌湿了衣服床褥。
一样的办法,一样的结果。
孩子得救了,一家人千恩万谢。
大家都苦哈哈的,小伙家里也不是什么有些身家的。老道带着四个少年人在小伙子家里吃了顿饭。
饿是真的饿,可也没好意思放开肚子。那一家人眼巴巴看着他们吃,暗自吞着口水。老道都没好意思给船上留守的沈龙打包带一份杂粮饭。
*赣省种植番薯,也有土豆。杂粮为缓解普罗大众粮食困难做出了显着贡献。
老道几个人吃的就是杂粮饭。糙米、番薯、土豆掺和在一起煮出来。
量大顶饿。
但是也是为了招待老道几个才这么下血本。平日可没有这么糟蹋粮食的。
老道给病恹恹的小媳妇和老太太也摸了脉。都是营养不良饿出来的病。他摇头让小伙子好好的谋生,多赚些银子回来吃好养好。多余的话就不说吧。
从破房子出来,老道就被热情的邻居们抢走了。有便宜不占傻瓜蛋,赶紧让老道上家里看看病。谁没个灾没个难的,可不能讳疾忌医是不是!
平时有大病小病有什么不舒服都是自己咬牙忍着。这不是来了个便宜郎中,有病的抓紧看,没病的也顺带看看,老觉得哪哪的不舒服。
乡亲们的热情实在拒绝不了,老道不得不借了一家宽敞些人家的屋子开启义诊模式。
只要不让他倒贴钱出来,来看病的给六个人一顿饭吃或者换一斤半米还是可以商量的。
至于说小伙的这些街坊邻居能给多少诊金——一两银子可行?
一两太高太高?那就五百文?二百五?一百!五十!!
碰上组团腰斩砍价的老道也没办法,行情太差了。在松江可不能这么干,把自己招牌都砸了。
老道顾不上忧伤,一个人就组成了一支人形流水线。一天收了将近两石米,这效率棒棒的。这还是组团砍价,看一人给一斤米的后果。
没法子,老道累的直不起腰。几十年的本事都用上了。
连着高强度工作三日,老道觉得再收米小船都不够载荷。就不能再收下去了。连忙提高了诊费:不收米面,只收银钱。实在要给米的,两斤。
近邻周围一圈的病号已经一网打尽。闲着没事想瞧病的听说涨价,也止步了。老道难得空闲不少。
城里来了一个走方的神医老道士,这不是终于惊动了地方大佬。
楚有财是暴发户。他原是团练的一个小头目,当年打太平军时私扣抢圣库的金银。他趁人不注意投在水井里。
只有他和鬼知道。
所以他就暴发户了。当然鬼也没吃亏,收到不少他烧过去的钱。
楚有财本来嫌弃自己老爹起名字太俗气,如今恍然大悟。自信一些,出门办事要靠银子开道。
有钱就买地买产业,楚有财拿着飞来横财买买买,成了真正的地主富商。
有钱是有钱了,自己儿子没管好。儿子吸鸦片,烟瘾大了成天人不人鬼不鬼的。
“这是鬼神嫌钱烧的少,来报应了?”楚有财花了大钱请名医给儿子戒烟,一年也没有成效。眼见儿子更不成样子,他只得努力娶妾耕耘,练小号。
原配母老虎。
楚有财缩着脖子答应夫人一定治好儿子,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
“游方神医老道士?请来看看少爷。”银子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赶紧各路神仙都来看看。
楚家的管事也是绍兴师爷。他帮着东家打理事业有条不紊。少爷的破事也摊派到他这里,师爷心里有些不得劲:这是真的赔钱货。扔了算了。
生意人一般都有及时止损的迫切。不是自己的儿子一点都不心疼是不是!
东家差遣他亲自去请一个野郎中过来给少爷治鸦片瘾?
病急乱投医嘛!这也行?
师爷带着情绪来找刘继中。老道忙着呢!眼睛没抬,还在和第二次给他两斤米的客户商量生意:“这亏空给银子也难治。虚劳损伤,又不能戒酒。也不说你喝的是不是假酒吧!喝什么酒也救不了你。你把米拿回去吧!”
老道正光火呢!给你指了活路,偏偏要往死路走。既然你喜欢喝,就不用治了!喝酒一时爽,醉了全忘光。天天一杯酒,醒来见阎王。
要见阎王的前景太惊悚,这客户痛哭流涕,赌咒发誓的要下跪抱老道大腿。
老道果断躲了。爱谁谁吧,谁也挡不住一个积极奔向阎罗殿的热情顾客。反正他是没办法了。
师爷静静的等这出戏结束,觉得野郎中好像有那么些能耐。赶紧请他去看,脸上堆上了几分真诚的笑意:“这位先生!请来我们府上给少爷治疗鸦片烟毒。老爷说有厚报。”
谁说道士不会见钱眼开的!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这个“君”若是银子,呵呵!
老道正烦着要躲人纠缠,应声抬腿就跟师爷走。
提着两斤米的酒鬼:……
好好好,贪财不救命,你可是会遭报应!
两斤米就把绝大多数想治病的人阻挡在外。太无奈。这可是两江膏腴之地啊!也到了该继续赶路的时候了。临走且去看看这位鸦片鬼少爷。
戒断反应严重:焦虑不安,全身颤抖,冷汗淋漓,涕泪横流,腹部绞痛,恶心呕吐至于抽搐虚脱,强烈依赖鸦片。
刘继中有些不太好离开。杨际泰《医学述要》的戒毒方思路论述、方剂还是记得的。只是这人病症严重。用药加减需要根据病人情况调整:一个验方用多久,用药的配伍加减需要随诊查情况定。
他让楚家师爷拿着他写的药方叮嘱,“找个脉理清楚的郎中,随诊随调加减配伍。若是再戒断不掉,西洋的医馆另有法子。只是要去松江租界寻了。”
告辞离开后,让徐匡把带不下的米粮卖给粮店,换一些油盐辣椒调料,买一大块雨布和一些绳子,又换了一张新渔网。
棉衣的价格高,买了一身谁值夜,或者在船尾摇橹穿。再买两条新的铺盖毯子——花光拉倒。留些铜钱半路上岸买饼子、面食用。
老道带人重新上船,众人礼拜完毕,顺水而去。
肉可就忘记了,船上过除夕,没有肉好像不太完满。罢了到了哪里是哪里,今年没有明年有。
“今年没有,明年也没有!”当坊掌柜恼羞成怒。这块地皮也值一百两啊!要价六十两?!占便宜没够是不是。谈了两个来月,谈了个寂寞。早知道你们杀价这么狠,当初就不带搭理你的!
毛学旺正在输出状态:“你说这房里没有死过人?我可是打听清楚了。肯定有!掌柜的这可是忌讳,你说说看呢。”
“你找别人家买去吧!”话不投机半句多。
赶紧走人别碍眼了。看着就来气。
“我们诚心想买的,**你这破落院子卖九十两是不是诚心价?能躺还是晒太阳方便?”
“少了不卖!别和我废话了。想干嘛干嘛去。”满脸不耐烦的掌柜看到经常光顾的生意上门,换上一副笑模样:“归三爷!来来来里面请里面请。”
归三爷侧头看看毛学旺,进当坊门去了。
毛学旺只能叹息银子还是不够花。破房子卖这么贵,以为在乌程呐!松江都能置办上一处像样房产来!
砍价行不通。怎么再搞钱,把窟窿补上?
毛学旺冥思苦想。除了去赌坊好像没有什么选择。那也……不敢去!
犯天条的事。这东西沾上了和大烟瘾、抢劫有的一拼。只要一上头,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不去做就好了,一旦做了就收不住。忍!
毛学旺忍住想出去抢劫的念头踌躇良久。他也没脸面和别人说,气哼哼的重操旧业挑着货郎担子出门。不能抢!辛苦卖力干活就是了。货郎就不错。好过被张问远抓到小辫子,罚去给范财主修理地球玩。
他走出两里外想起来老四去了乌程,让他托带一些洋货回来得给他本钱。自己一走两三日的,又错过时间。他只得又掉头挑担走回头路。
嘴里骂骂咧咧:年纪不大,缺心眼怎么治?!好汉不吃窝边草,不是,好马配好鞍,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
啊!思想不走寻常路,他这是彻底混乱了。
出于职业本能,吆喝几句吧。免得又出洋相。货郎毛学旺点开职业专属技能,吆喝开:“香烛锡纸钱针头线脑,萝卜条子花生大红枣。新鲜山楂片芝麻果,谁有鸡蛋来换货挑!”
还有卖剩的两面小圆镜子没捎带上吆喝。他拿一面出来用绳子牢牢绑在扁担头,走路时一晃一晃有时候角度合适反射着阳光。
往回走的路上就有认识的人了。他被路边房子出来的一个小男孩叫住。
男孩抱着老母鸡:“嗳!鸡蛋调东西!”
“你家的人呢?”毛学旺可不惯着孩子。让他找大人出来。
“死了!”
毛学旺被说愣了。
“癞团鬼!瞎讲点啥?”屋里一个老妇人慢腾腾出来,脸上的皱纹像龟裂的干涸河床。她指着小男孩说:“吾还弗宁死呢!倷要买点啥?”
“要调针线。”
老妇人:“调来做点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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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清初闽粤流民将番薯引种至江西到近代番薯成为全省第二大粮食作物,在不到两百年的时间,江西山区作物结构发生了重大变化。清代番薯在江西成功推广是番薯自身优势结合流民因素的综合作用。
马铃薯在我国文献中最早的记载见于福建《松溪县志》(1700年),其次为湖北《房县志》(1788年)。
**张传玺《中国历代契约汇编考释》记载乾隆五十八年(1793),安徽休宁县二十一都二图(“都”相当于乡镇,“图”相当于行政村)有一所楼房出售。不临街,但宅基较大,房子共4间,卖了270两。咸丰七年(1857),浙江山阴县三十六都三图有人卖房,共计平房3间,卖了60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