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20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盛小生学医注定不会轻松。师傅要求高，功课重。需要背的多，上手诊脉一个不对就挨怼。师傅那豁牙总是喷口水，被骂了还不让擦。这老头纯故意的！

跟着师傅终归不用干重体力活，也不再挨打。原来一脸半死不活，要断生机的小脸渐渐有了菜色。再也不用忍饥挨饿，挨打受气，好的很了。盛小生打心底里明白刘继中的苦心，再难再累也坚持学习。等着我学成了亮瞎你们的眼！

刘继中有时候觉得自己口水喷的过分了，就让他抄方。只有动手动脑才记得牢。童子营的规矩就是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就这点经方口诀汤头歌，不滚瓜烂熟敢跨出门？你不嫌丢人我先捶死你！

杜白虎走船很忙，很少来三清观寻他们。盛小生也就只有和他两个能多说说心里话了。松江当裁缝学徒的冯山，做鞋匠的范云鹤，米店伙计付友兰还有做泥瓦匠的周添，一个一个的忙忙碌碌少有相聚时候。盛小生也没有空闲去找他们。

两个月前刘继中让杜白虎下回记得来一趟道观，带一些洋货回乌城。什么洋货呢？盛小生也很好奇。在童子营这群少年人眼里，洋货就是火枪和火炮。租界有些地方飘的花花绿绿旗帜还有不认识的鬼画符，不能吃又不当用的，也不是什么像样东西。

长柄雨伞、皮带、眼镜、怀表、自鸣钟……租界能看到西洋镜还是很多的。等货上船之前杜白虎都要上岸找新鲜事，也好回去和伙伴们吹嘘。等到枪船旁边经过一艘喷火烟的西洋铁壳船，杜白虎眼睛瞪直了。

这种大船租界的人管它叫轮船。水下有桨叶子划水，听说是用什么蒸汽轮机推动的。这个喷火烟的蒸汽轮机到底是什么东西？它究竟是怎么推动铁壳船前走的？铁壳船是用铁，铁比石头还要重，为什么船不会沉？他简直好奇死了！

以至于租界商店的玻璃橱窗，飘着奶酪香味的西式点心，还有焦糊味的咖啡，在他心里都成了完全不值一提的玩意。

最值得来的地方当然是教堂！

教堂这个地方，尖顶的穹顶高挑，十字闪耀，白墙大窗，彩色的玻璃闪闪的阳光照进来。杜白虎趁着好几个教徒进门时候跟在后面进去。他在教堂门口也用圣水洗了下手，熟练的画了十字。礼拜堂这么老大，带着十字架的洋人神父接受教徒们的忏悔……这和在天京童子营里教头主持的仪式不一样。

“望我主洒我而我自洁，洗我而我自白，白于雪。”神父洒圣水，信徒们颂诗。

杜白虎躲在后面人堆里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冷眼观察了洋人神父主持弥撒的全过程。结束时他并没有上前去接受神父的祈福，似乎有人在叫他，他没有理睬，急匆匆的跑出来。

在教堂外面绕着转了三圈，杜白虎带着疑惑到三清道观找刘继中拿洋货。可巧这天这师徒两个在道观里做功课，没有出诊也不采药。刘继中正磋磨盛小生背医书呢，看到杜白虎来，脸上就换上了笑，起身带他去取东西。

杜白虎边走边问刘继中：“刘教头，今天我去了西洋人的教堂。”

刘继中顿了顿，低头小声对杜白虎说：“以后在外别叫刘教头。就叫刘道人。杜白虎，洋人和天国拜的是同一个圣父和圣子。但是我们的天王也被清妖伙同洋人一起害死了。亲兄弟尚且反目成仇，何况这些异族？”

“万不可轻信洋人传教。道人虽然和传教士结交，却也从不去洋人的教堂做礼拜。”刘继中打开客房的房门，床边拿起一个大包袱。

刘继中一边打开包袱一边接着说：“忠王曾经以为洋人是兄弟，所以未下令强攻租界。然而洋人自始至终阳奉阴违，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不论敌友，只要给他们钱财都可以得到洋枪洋炮。湘淮军的火器弹药均出自于洋人。杜白虎，万万不可执迷！”

杜白虎默默的听完刘继中的话，点头应下：“今后再不去洋人教堂礼拜。”刘继中打开包袱给杜白虎看，里面装了各种物品：洋蜡烛、洋油盏、西洋火，甚至一布袋的洋钉、螺丝等。

“托德此人单纯率真，天性纯良，是位醉心传播福音的使者。并不和教会那些人相同。你若遇到，不妨可以多问问你的疑惑。就算提到天国也没什么关系。”

“洋人的东西卖的比我们自己做的更便宜。同样卖蜡烛，西洋货只要三十文钱一支，自己做的反而要四十文钱一支。趁着手里有些闲钱买些给你带回去用。”

“洋人为什么来卖他们的东西？”

刘继中摆手说：“洋人要用他们手里的货物和我们交易。他们通商就能把东西卖到我们手里。同样一样东西更好更便宜，慢慢的就只向洋人买卖了。这样他们自然就能获利。商贾嘛，南来北往的。洋人也就是长的不一样，做的还是同一个事情。”

杜白虎问：“那以后只向洋人买，没人会再做蜡烛了，洋人再把定价一点点提上来。就算提到比四十文钱还高，比如五十文钱一支。要用的人还是要买蜡烛。银钱都被洋人赚走了？”

刘继中沉默下来。他半晌嘟囔着：“哎……非我族类啊！洋人赚走的钱自然是要运回西洋。狼子野心。杜小子，你很好！道人都没有参详到这层你能想得到。”

“喷火烟的铁壳轮船是怎么动起来的？”杜白虎转换了话题。刘继中被问倒了。他不由自主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苦笑起来说：“道人只是粗通医理。这世间的道理千千万万，并不能全知全能。你这可是把道人问住了。如果干王还在天京他倒是可以解答的。”刘继中突然想起童子营开课讲学新政，干王百忙中抽空来亲自听讲。一阵心酸。

蒸汽轮机推进轮船在水里运动，这原理全松江估计也碰不到一个能讲的清楚的人。杜白虎只好熄了求知的小火苗。童子营的伙伴再聚起来一起听讲已经成了奢望。有哪些人还活着，他们流落到了哪里，现在做着什么，是不是也在寻找着我们呢？

刘继中收拾好包袱，交给杜白虎，杜白虎背起包袱。刘继中给他托了托底，送他出道观。“道人下月陪洋人托德再到乌程。你让你家里准备好鱼好虾，千万多准备啊！道人肠胃大，吃的多。你们家人口又多，少了不够吃！”

杜白虎：“嗯。”

刘继中气哼哼：“怎么和我徒弟学的一个德行？！告诉你，杜小子，没好鱼好虾道人就不去了！”

杜白虎愣了愣，背着的包袱有点往下掉。他往上推了把包袱，连忙挤出笑：“有有有！山珍要碰运气的，湖鲜天天有！”

他告别刘继中，背着包袱踏过三清道观的高门槛。道观门前的路边有一株不知名的树，一地的落英缤纷。

杜白虎着急赶往码头。路过“钱”记米店，只来得及张望一下看看有没有伙计付友兰的身影。没看到人，他也不进店去问就沿街小跑走了。

“钱”记米店，存在感很低的赵永低头合上了账本，活动活动僵直的手腕。入夜又和昨天晚上一样风雨不止。他找来油伞去给东家钱百万交账。

钱百万是松江大粮商，经营着“钱”记二十三家米店。账房一共就有四个人。这四个人要轮岗：每天到四片划定区域里的一家米店找掌柜的拿账本，坐店清点进销情况，了解库存。当天坐店的米店停业，再把区域里其他几家米店的伙计送上来的账本归拢到一起交到东家。在东家总账房再对查其他账房拿过来的账本。

账房们每天如此，早出晚归。所以这主要是个跑腿的活，动脑反而在其次。精明的东家高高在上俯瞰着，牢牢掌握所有的米店生意。

作为称职的打工人，赵永保持全勤从无请假。他的兢兢业业也并没有得到钱百万的赞赏。东家忙着迎娶第五房姨太太，一直都挺忙的。冲着钱百万给的高工资，高福利，赵永一直任劳任怨的干下来。所谓高工资，每月的例银十六两，高福利指的包吃住，还可以带一个亲戚进米店找个活计。这活计么有力的出力，各凭本事：运粮力工、后勤仓管、粮店伙计、大车把式，还是后厨伙夫之类，总有个合适的。

付友兰好拳脚，人小长的瘦但是精神，做力工嫌气力小，其他的活他又没做过。最后当了伙计，跟着米店掌柜的出进。掌柜的看他人虽小却能吃苦，做事干脆利落，还挺器重他的。所以除了招揽顾客，倒米称粮，帮力工上肩这些事，渐渐的有些米店采买的事情也交给他去办。

今天掌柜的让他跑洋人的商店去买洋油盏，就是有个玻璃罩子的黄铜油灯。这东西看着简单，灯座，灯芯，拨火大小的灯捻子，还有就是一个玻璃灯罩，却要二两五钱银子一盏。

原来洋货也并不便宜，要看买的是什么。洋人才有的东西价高，物以稀为贵。这个玻璃罩，怎么做的？出商店回米店，付友兰自己琢磨不出。他低头看的时候迎头撞上一个西洋人，失手洋油盏掉下来玻璃罩摔破了。

付友兰虽然心里发怵，还是拉住了要走的黄毛洋人。“大人！小人手里没有余钱，给我一些钱买玻璃灯罩？”

幸亏买洋油盏的时候问了一句，这摔破的劳什子叫什么玻璃灯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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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5年4月，由徐寿、华蘅芳等人设计、自己制造的第三艘蒸汽轮船\"黄鹄号\"在下关江面试航成功。黄鹄号蒸汽轮船是中国自己设计建造的第一艘蒸汽机明轮船。安庆内军械所于1865年（清同治四年）建成，曾国藩赐名“黄鹄”，长17米，航速6节，自重25吨。造价白银八千两。“安庆”号试航时曾经轰动一时，但由于多种原因，并未正式投入实际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