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26章 青花对瓶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西风烈，朝阳、枫红如血。

新世界的大门即将向钱翔英一家敞开。败家子卖光祖产，没敢动钱家宗祠。钱翔英临行前带着妻儿子女一大家到乌程祭祖。

鸦片战争之后乌程府的生丝、茶叶通过松江租界口岸行销西方世界。作为那个时代有数的商贾大家族，钱家很早就开始经营海外贸易，成为了洋人的买办。钱家财大气粗的程度排进乌程前三。钱凤祥老爷子在世时候风光无限。钱家极盛时家丁仆役上千，自家有丝行、盐行、茶园、码头、船队、车马行等。乌程城东的浔镇是钱家发迹的大本营。

太平军兵锋所向，忠王攻取苏福、天浙。浔镇也因富生祸，太平天国短短的数年时间钱家就彻底败落了。要说之前钱家的生意做到多大？钱家虽说齐整的跑了。落在后面还忙着清算资产，没来及跑路的总管家被太平军抓起来。太平军上了刑，不说多少惨无人道吧。反正总管家就挺惨的。最后他透露说东家光一年的收入八百万两。

嚯这可了得！太平军从上到下齐心协力把钱家给，搬空了。这老大的肥羊，乌程太平军欢声载道，盆满钵满。对江南的富庶，一路烂泥里摸爬滚打过来的广西老兄弟们总算有了直观认识。太平军满足吗？满意归满意，马上转移视线薅羊毛，下一只！下一只！

这是江南的悲伤故事。人去楼空。几代人、百余年积累的财富洗劫精光。战争只会破坏，毁灭。战争永远只会留下千疮百孔，一片狼藉。至于战后能不能重现往日繁华，要看新来者有几分愿意经营新秩序，要看天下人是否打累了，愿意买账坐下来。这种新秩序，可以简单到汉高祖与汉中百姓那约法三章，也可以复杂到明太祖事无巨细的规划帝国纲常纪律。换句话说，就看那些得到胜利的统治者人品。好则昌，孬就接着亡。

曾胡李左这次救了朝廷，下一次谁能救得了？

看烽烟缭绕，几番风雨飘摇。叹人间兴亡，世事多少烦恼。

洋人对钱家买办还算满意，所以提前放给他们风声：太平军定都天京，正东进苏省，不日有南下的意思。可怜钱老爷子一大把年纪，又惊又怕扯着一大家子一直奔租界洋人家里来。

虽然说老爷子在松江过的还是人上人的好日子。他长吁短叹，日日以泪洗面。好不容易创下的偌大家业，他宝贝的眼珠子一样的丝行、茶园、盐业、码头、船队、车马行……都没了。祖宅都被占了。亏得他们撒丫子跑的快，不然钱家一家子整整齐齐，都得在地下赚野鬼们的钱。

没多久，老爷子病了。最好的西洋医生、最好的杏林圣手都没救过来。一代巨富钱凤祥这么叹气叹没了。

没了就不用再闹心了。

老爷子走的急，身后事安排的就很匆忙，很粗糙。钱家逃命那会儿，锅碗瓢盆的磕碰不值一提。到了松江不比浔镇，本来各自安生的大小妾天天演出宫斗戏。宁静和平，兄友弟恭的大家庭一下子就兄弟反目甚至于大打出手。家宅不宁大伤和气，最后大家庭变得支离破碎。庶出的兄弟们自知分不到多少家产，捞一笔也就散了。带到松江的家产遭不住内贼们东捞西捞，钱家元气大伤。

老爷子的三个嫡女嫁的都好。嫁出女守本分，维持来往也帮不上忙。剩下嫡出五个儿子倒想争气，可是手里没了生丝、茶叶这些硬通货。商行的洋人们摇头，转头就向太平天国进货去球。生意嘛，谁有货就和谁交易。总不能因为和你关系好，让资本家喝西北风。

日历还往前翻到一八六零年。太平军打破江南和江北大营，进军江浙，设苏福、天浙省。大批逃亡的难民涌入松江，瘟疫、饥荒肆虐。瘟疫不认识皇亲贵胄，穷鬼富豪。所以钱翔英的哥哥们钱翔西、钱翔东、钱翔宇、钱翔宙……都抱恨九泉。钱翔英跨出国门，也算给钱家血脉留下新的生机。他必须活着，代表翔字辈活下去。

这个阿美利坚听着怪，怪好听的。据说那里遍地黄金，是片待开发的自由热土。钱翔英不太相信舶来的消息。他带着恐惧和兴奋的矛盾心情，执意迈出这一步，和勇敢并无关系。

侄子钱九嘉还高利贷，把他爷爷的一对元青花五龙大瓷瓶典当给租界的一家花旗典当行。洋人让钱九嘉三个月内赎当，利息两分五厘。这倒霉玩意天天干拆东补西的破事。这月钱九嘉乌程得了银子，马上到花旗典当行赎当。黄毛掌柜的阴阳怪气说他有个朋友借去甄别，要过两日送来。甄别你们的蛋呗！立当的时候差点连瓷胎都磨下来尝尝味道，要不你能给这些银两？

当时钱九嘉就觉得不好，闹起来要砸当铺。黄毛掌柜的后来逼得没办法，许诺他翻倍给当银。钱九嘉不干。爷爷宝贝的物件必须赎回来。这典当行掌柜的拍着胸脯说自己是讲究“契约精神”的。他约好甄别瓷器的那位懂行朋友，两天之后到洋人开的浦江西餐厅面谈，商讨交还对瓶瓷器。

钱九嘉也单纯，信了他的鬼话。典当行掌柜的也就是打个幌子，当天把钱九嘉支走了。等过了两天钱九嘉拉自己小叔一起去西餐厅。左等右等人不来，才知道被放了鸽子。

他们再去花旗典当行要人滚出来，连老板都换人了。在洋人的地界上又不敢打死这个滚出来应付的冒牌黄毛掌柜。叔侄两个好一通互相埋怨，差点自己人打起来。

当时钱翔英就怒了。这糟心侄子没一件好事！他拉着钱九嘉上洋人商行托关系。因为前面钱凤祥的买办关系，洋人商行的老板卖给这叔侄俩一个人情，答应帮忙打听。

租界是洋人的地盘。洋行的人果然打听到古董商伦茨给人鉴定过一对五龙青花瓷瓶。

被找上门的伦茨就很无奈，他放下洋行送来的信，面无表情问这叔侄俩：“究竟发生了什么？怡和商行的老板和我打招呼，让我帮助你们。什么事我可以帮你们？”

钱九嘉都顾不上惊讶这黄毛华语说的多好了。破着音询问五龙青花瓷瓶的涉案人员消息。特别的强调花旗典当行黄毛破坏了西方人基本的“契约精神”。

约翰牛绅士伦茨对狗屁的莫伦蒂诺非常不满。你要是明着抢我还敬你是条汉子。堂堂西方强人你跑什么跑？强盗一般看不起盗贼。怎么说呢，他就同情这黄皮叔侄俩。不过也就是稍微那么一丢丢的同情一下而已。

伦茨指节有节奏的叩着台面，碧蓝的眼里神色犀利：“上帝保佑你们。抢走你们宝贝的人名叫莫伦蒂诺。是个意呆鹅人。他在我们圈子里名声不大好。”

钱九嘉就很期待下文，眼光潋滟，脉脉含情的。伦茨词穷形容不了，反正直起鸡皮疙瘩。

“你不要这样的看我。关于这个莫伦蒂诺，我也无可奉告。毕竟涉及到他的**。”

这么说就是有门了。只要说“**”，就没有钱买不到的**。只要钱给的足，别说**了，阴私都可以买到。

叔侄俩对望了望，钱九嘉掏出准备好的一百元鹰洋放在桌上。然后两人默默的看着伦茨。

伦茨就喜欢和聪明人聊天。他不动声色的抓好几把收起鹰洋，接着说道：“当然了，上帝要我们做诚实守信的人。毕竟莫伦蒂诺做错了。他这个人胆子小，做了错事就害怕。我听有人说他买了去阿美利坚的船票。”

钱九嘉连忙问：“那你知道他的住处吗？”

伦茨摊了摊手：“抱歉，这我不知道。何况他也不会一直住在一个地方。”

钱翔英捅了侄子一把，陪笑问：“请问伦茨先生，班船哪一天开船？”

伦茨：“班船一个月一趟。每个月的22日。如果是周末顺延一天。”

说完这些，伦茨伸手摆出一副送客的姿势。钱九嘉张了张嘴，钱翔英拉他起身告辞。看他们出门的时候伦茨说：“友情提醒你们，到阿美利坚坐船要八十天。”

门外叔侄两个几乎又吵起来。离开伦茨的古董商店，走上松江小路两个人沉默无言。走了一会儿，钱翔英语重心长的说：“小叔想到一个万全之策。码头上面阻截乌龟莫伦蒂诺也许会出纰漏。万一在我们想不到的地方他登船，我们就阻拦不住了。所以小叔也买去阿美利坚的船票。”他顿了顿才说道：“不但小叔要去阿美利坚，我这一家六口都去。”

他这么一说，钱九嘉张口结舌。等他转过弯，急急的说：“小叔……你们去那番夷鸟国做什么？松江虽然不是乌程，想回去就能回去。等你们远隔重洋我们见面都难。不要去。”

钱翔英苦笑：“就这么定了吧。一定要把爷爷这对青花瓷瓶找回来。他老人家也就留了这点念想。我们先上船，在船上也好策应。能在码头把人拦下来自然最好不过。千万记得不要打草惊蛇，找人也要悄悄的。不然他发现了不上这班船，还会上下一班船。或者从别处、别的时间上船去其他地方呢！”

-

太平天国在丝业重镇南浔开设“恒庆”等官丝行。民间要开新丝行必须到官丝行“保结”。规定“丝每包八十斤捐洋十六元，外加一切零费八元。”

湖丝、茶叶运往上海经吴县夹浦关。天平军在此设卡收税，每天收入达到几千两之巨。1862年上海英租界英文报《北华捷报》认为太平天国“1861-1862年从丝茶贸易所获收入每年达250万英镑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