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65章 顾家

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热闹归热闹，下雨归下雨。

伙计终于没有追上逃跑的窃贼。裴勇斜眼看了看伙计的肚腩，和蔡小巳交换眼色。就这身板看上去也不像个能跑的。腿部肌肉能支撑住这坨肉？

亲自坐镇的洋人老板脸色很不好看。来一次搞个飞机，这不是，还碰上个飞贼。他考虑给伙计配火枪。居然有人胆敢在洋人商行公开抢夺，简直是强盗头上拔毛，活得不耐烦了。对付这种强贼，直接安排上枪子儿。打死拉倒，打不死算洋大人我倒霉。

掌柜骂骂咧咧训斥伙计：做不好的就滚！

裴勇和蔡小巳两个没工夫看热闹。他们忙着按照大小轻重匀开洋货，背着包袱打算离开百货商行。

杨全进来商行和他们打了个照面。

“哟杨掌柜也来这里挑货？”

“焦记的船工？你们挺会找地方。我来这家商行看看。”杨全也不和水手多话。他在松江数日，心思早已飞回家去。盘算着要回去各自买些什么东西给家里人。

洋货新奇，价低好用，以前来松江只是图个新鲜，现在就有不少东西用完之后要重新购买。

自己的侄子定亲，做叔叔的送个什么礼给他。总不能送个自鸣钟！

杨全是个顾家的人。所以大件小件，想的到的能买的整了不少。甚至给自己女儿买了一个西洋风格的梳妆台。这下得叫车马送往码头了。

百货商行洋人老板看他买了好些东西，大手一挥：包送货到码头。

掌柜的赶紧吆喝伙计过来打包叫外派车马。

那就好，省了一笔运费。

杨全还要别处再去逛逛。他掏出焦记的泊位签条，让掌柜手抄了一张给送货的伙计。

百货商行还在折腾包装，特别的*全身大立镜、梳妆台这种东西可得包装好。磕碰破碎了可就难看了。配也难配镜面尺寸。划玻璃这个活当下还是个技术工种，不太好办。

杨全前后仔细看了几眼伙计装货，毛笔在货件上一一的写下“杨一”“杨二”……。再总写了一个十三件签条也交给伙计，关照要让焦记的船工收货清点。

等全部都装上车架，骡车往码头过去，杨全收起掌柜给的货单和价码。百货商行掌柜的笑的眼睛看不见：“诚惠！杨老板常来常往。”

掌柜对杨全印象还挺深。这主顾可是位豪客。前次就买了好些东西，这次比前次更多。

松江贫民太多，管理混乱。偷抢劫掠事件层出不穷。租界有洋枪队看场子，洋人开枪又没有什么顾忌，所以相对要太平许多。就这样在租界看不到的角落里也一样男盗女娼的。

百货商行并不敢托大，要给客商押货也担着风险。一辆骡车配了四个伙计，手里拿着生铁枪头的长枪。看着就是不好惹。

裴勇和蔡小巳可没有这么张扬的牌面。两个人背着包袱肩并肩的往码头去，路上随手打残一个上来强抢包袱的瘦麻杆。

裴勇：“冲着你吃不饱饭，起先小爷手下留情了。你竟敢说要找人砍死哥两个？你悄悄的办还有成功的可能。你这么咋唬作死，打残你也怪不得我们。”

怎么说的，说话多了容易出岔子。蔡小巳全程看戏，一抬头，来了七个麻杆。前后路都堵上了。蔡小巳冷笑：看来你们真不知道纵横两湖两江的天军童子营。就让松江的黑道见识见识吧。有道是莫欺少年穷。

穷不一定意思没钱，也可能是潦倒落魄。如今童子营算的上穷途末路，却不妨碍给你们这些弱鸡尝尝厉害。

蔡小巳招呼一声裴勇。两个人放下包袱在一边，怪笑着捏紧拳头冲进人堆一顿练。开玩笑，焦丙这黑厮手上功夫硬的邦邦响。除了人傻一点，几乎没有弱点。有句话，强将手下无弱兵啊。童子营的兄弟常年练习的可是杀人技，不弄死人都有点手下留情的感觉。

七个麻杆一人只撑一个回合，都滚地爬的爬，趴的趴，伤筋动骨免不了。

裴勇吐口痰：没意思。

蔡小巳大惊失色，跑！

吔？裴勇回头看看，一伙人足有十几个，手里拿着长短奇形怪状的家伙往这边冲呢。哼！

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不跑还等个屁！真以为自己无敌天下一打十还怎么的。

两个人一把背起包袱撒开腿奔命去了。

吃不饱穿的破的十几个持械刁民追上来，最后只得放弃了。小兔崽子溜的真快，根本追不上。把自己脱光了一点没有风阻也追不上。

被打残的第一个瘦麻杆叫着苦：大哥！家里没米了，接着追啊！

被称作大哥的麻杆也叫苦：脚底板抹油的追不上啊！你多撑个十招八招，把腿抱住也好。

瘦麻杆瞪着流血的眼角抽抽：再撑个三招兄弟就没命了。他们还是收着手的。旁边看的清楚，这两个人一下就能扑倒一个人。拖不了。

大哥暴怒：那还追个卵球！

一群人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的撤走了。

被吓得四散奔走的路人们，躲在街头巷尾，门里窗边探头探脑。这会儿又都走了出来。不一会街道里又重新恢复正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裴勇和蔡小巳就不太敢慢悠悠的走路。别又碰上其他帮这么不开眼的东西。在松江地界还真的有可能。他们穿街走巷，减慢奔行的速度一路小跑着回码头去了。

到了码头焦丙正和董名山哼哧哼哧的抬一个西洋梳妆台。这东西可得仔细了，那面镶嵌在梳妆台上的西洋镜可是精贵东西，一不小心就碰碎。据百货商行的伙计吹嘘，这东西是从南洋打造发运到松江的。那倒是有些来头。

焦丙：赶紧来帮忙！这木头家伙个头看着不大，怎么这么压手。伙计说是什么黄花梨木的稀罕木材。

裴勇和蔡小巳赶紧上去一起抬上船去。

“碰上几个毛贼，多费了功夫打发他们走。到底还是焦老板、董二你们拉进来这些货！”

裴勇摇头说：“这是那位搭船客商买的，要运回自己家里。”

“他是哪里人士？”

“家在盛镇。这些物件可不是要送去盛镇。”

杨全不久后也找了过来。他查看了下买来的十三件包装好好的大件，放心的坐在船舱里翻出一只面饼狼吞虎咽，问道：“你们船上阿有滚水？”

茫然的董名山：“什么滚水？”

“滚水，就是熟水。煮沸过的热水。”

董名山给杨全拿开水咽面饼。这么有钱的人也这样糟践身体。这都什么时辰才吃。

杨全吹着陶碗装的开水，一边嘴里咽完了饼。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本碑帖书法翻了两页，长叹一声。董名山想躲的，没来得及走开。杨全问：“你看过碑帖没有？”

董名山才不想惹祸，赶紧摇头。

**“盛镇王家话雨楼，碑帖金石甲江南。想不到前年正月二十八日的一场火（同治三年）把这江南名声显赫的藏宝楼烧了个精光。实在是一大遗憾哪。”杨全痛心疾首的样子一点也不作假。

董名山表示没听说过，杨全却起了谈兴。他说起这座话雨楼的种种传闻。

王家话雨楼坐落在盛镇的敦仁里。楼中藏有王家几代人辛苦收集来的金石、碑帖拓本、画作、版书等。其中商代的父已爵、丁酉爵两件青铜酒爵最为珍贵。扬州知府许涟在道光年间曾称道说“绝无仅有之品”。另外许涟还提到“商、周、秦、汉青铜器所见不下百余器。”这就更吓人了。王氏私家的话雨楼藏品之丰富，至少已经到了地级博物馆的高度。

大收藏家钱泳说：“余奔走五十年，所得三代（夏商周）钟鼎款识以及先秦、两汉、魏晋六朝、唐五代、宋、金、元诸搨本不下千百种。其中尚有话雨楼未备者，当以赠之。如明州（即宁波）天一阁范氏故事，又是艺林中一段佳话。”

天一阁的超然地位话雨楼不敢相望。毕竟两者的主要藏品不相同。作为一个私家博物馆来说这么一个文史地位久负盛名的藏宝之地竟然付之一炬。杨全表示简直不敢信。

湖州贼进犯盛镇，分防县丞和驻防炮船都逃跑了。沈支山（又写为枝栅）的众人趁乱打劫，纵火焚烧民房。居民被大火吓得四散奔逃，几十人掉到水里淹死。盛镇被烧了十分之三。

沈支山趁乱打劫话雨楼的嫌疑非常大。打劫后毁尸灭迹，一把火烧了罪证。一般强盗都喜欢这么办。

替话雨楼主人不忿的沈云发出感叹“而今金石飘零尽，问有遗书几卷留”。

王家人有话说：家里人的性命都顾不上了，身外之物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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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的明代就已经传入玻璃镜，清代乾隆(1736～1795)以后玻璃镜逐渐普及。镀银玻璃镜子最早开始于近200年前的德国。1835年，德国化学家尤斯图斯-冯-李比希研发出一种把一层很薄的金属银涂到一块透明玻璃的其中一面的方法。

**清朝康雍年间，王濂创建话雨楼，以收藏之富名闻江南。其子王楠，字任堂，号勺山，监生。博学广闻，“好古而善聚，自商周彝器，下至近代石刻，闻世有精善可喜者，必罗而致之”，先后搜集到金石碑帖达千余种之多。着有《话雨楼诗钞》和《金石辩证》二书。存世的《话雨楼碑帖目录》四卷是话雨楼一家所藏碑帖之总目录，中多罕见之品，并录诸名家题跋。许梿序中称：“有贤者曰王旭楼先生，好古而能守。江以南，推收藏之富且久，必曰王氏话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