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忘的角落：太平天国往事 第79章 风筝

长长一生莫非这样一场游戏吧。

细细一线，却想与整座天空拔河。

多云。

北方捻军会合了失败的一部分太平军不断游走在死亡线边缘。长此以往不可持久。负负得正可不是这么用的。

郭百胜和丁宝山看不清楚将来。他们只是觉得太平军斗不过的，捻军一样也斗不过。知道打不过那就加入算球。只要不对自家人动刀，守住良心。再不投军小罗圈们都得跟着饿死。

其实饿死肯定不能饿死，二团掌握的营造本事，到了哪里都能用的上。谁家不盖房，哪村不修路修桥呢！

郭百胜他们的行为还是挺过分的，反身加入张曜的嵩武军。哪怕投捻军找赖文光去呢！找不到可以等啊。信了老和尚泄露的天机才真的是借口。天军的信仰是天父天兄，什么时候能轮得到老和尚说话了。打心眼里你们自己怎么想的？

童子营这一队在洛城归附清廷，一万个理由都解释不过去。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这个世道什么合理，什么不合理，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人各有志。

当然如果被其他童子营的教头和少年们知道郭百胜他们居然投了清军，还是会被咀嚼一辈子的。干啥不好居然投敌！什么走投无路，糊弄鬼呢。就算找个地方从此不问世事，老死山中都做不到？要是上了战场双方碰到了，再临阵倒戈加入捻军？不倒戈就是兄弟们打生打死，刀枪互捅啦！别怀疑，总有一天就是会发生这种事的。

你所预想的最坏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郭百胜：“天父在上，我们身在曹营心在汉。天军重扫江南的时候就是我们归去的时机！”说这话他自己信不信，反正其他人已经麻木了。

投降投的这么彻底，说话还拐弯抹角毫无底线——不提这糟心人也罢！

断了线的风筝飘到哪里是哪里。守住本心很困难。

刘继中骑驴经冬历夏，风餐露宿四处游方。走到的地方越多，希望就越渺茫。天下何其大，人力有穷尽。遍访两江没有找到童子营消息，不禁有些心灰意冷。都去哪儿了？两江大地遍寻不到一点风声。刘继中想好的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人来，这雄心壮志渐渐消磨。退而求其次，期望他们各自安好吧。再也不是群雄并起的时候，不再适合出来作死。

既然不再造反，找他们作甚？！

刘继中突然悟了。即便他能找到所有人，也照顾不了他们。何必自寻烦恼？如果说聚到一起有一个目标，还能共同进退。如今还有什么目标？两江的人不论富户还是穷人都把天军当做洪水猛兽。富户怕清算被砍头，穷人怕天军军民一体，只管日日行军打仗。天军路过后只剩下一地鸡毛，富户穷人都没有过上好生活。这就尴尬了。

国仇家恨一笔勾销吧！

刘继中自认没有多远大的目标，只要知道从前在一起训练的兄弟们安好，哪怕是远远的看一眼也好。实在找不到，看不见，那就只能带着遗憾回松江府。现在就是他准备掉头回松江的时候。

立了flag，一般容易有意外。他在赣省最南界，发现了童子营特有的标记。沉吟了几息，刘继中还是掉头离开了。既然想通透了，继续往前走就真的是意外。赣南穷山恶水的，落草为寇以外实在也没有什么好营生可做。何必带着一帮习惯剪径的强盗头脑去松江？真这么干，路上的许多风险都是次要的。到了松江也容易被抓到跟脚，给已经安稳下来的其他少年带来麻烦。损己又不利人，无论哪个角度分析都是赔本买卖。按照毛学旺的腔调说起来，这又何苦！

一念及此，刘继中坚定自己的判断，对好不容易发现的童子营标记视而不见。为了远离是非之地，他甚至不想耽误一刻，扬起巴掌拍了驴子几下。

倔驴的脾气一般都不变，吃了刘继中几巴掌根本不带反应，只想尥蹶子。一副半死不活跑不动的样，慢腾腾按照自己的思想和套路走。

刘继中气坏了，和驴子又较劲上来：“咳你这长耳蠢货，碰到你老道也真是倒霉。你再这么松不松，紧不紧，回松江就把你杀了做驴肉火烧！跑啊你倒是。”

驴子也听不懂刘继中的好赖话。只是低头走路。驴眼睛打量着路边有没有鲜嫩的草丛，打算抽个空就嚼几口。只有对自己好，才是真的好嘛。

这是头大彻大悟的驴，还真不能用“蠢货”来形容它了。驴子的快乐是没人骑没负重，有的吃，随时歇。驴生没什么志向，不要被做成驴肉火烧算不算？

身后剪径强盗们很郁闷。明明老道骑着驴快进包围圈，怎么就掉头走了呢？要不要追上去？看那身行头，不像有多少钱财的样子。算了吧，碰到这种出家的，游方的，只想从别人身上打秋风的，那其实就是半个同行。何苦去为难老道呢！

新晋强盗坯子们脑袋有点方。人都送到牙齿旁边也不愿意歪头咬咬看，懒成这样怪不得只能当强盗。不劳而获就是很香的，杀人放火金腰带，成本很小，收获特别大。就问手里的家伙够不够硬。武功再高，一枪撂倒。荒山野岭的，来了就别走了。打不过也可以加入我们呗。

于是这伙半路上山的强盗们眼巴巴，看着一头驴和一个高瘦老道慢悠悠脱离了掌控，往相反方向越走越远。突然的心有所感，觉得错失了很重要的东西。

刘继中一点没觉得错失什么要紧的。他正和自己的坐骑硬掰：“长耳蠢货！你不想跑老道就不给你配种。让你孤独终老你信不信。”驴子也不知道什么配种啊打光棍啊，轻蔑的摇动了下耳朵。只要山路没有老虎，本驴就是王者。它在山路上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刘继中：……

这天没法聊下去。

一人一驴这么相伴走天涯，终于踏上归途。风筝没有线，游子的心弦却是牵着一根线。线的一头距离太远，一旦生起归家意愿，归心似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