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十几个孩子,过关的只有六个。
“你们今日拜入宗门,定要勤修功法,匡扶正义。师门不求你们扬名立万,但求你们行事端方,无愧于心。”
“楚清璃。”
楚清璃出列,抱拳见礼:“弟子在。”
“着你拜入卷风鞭宗,师从鞭宗长老司朗。”
楚清璃应一声“是”,到司朗面前跪倒拜了下去:“弟子楚清璃拜见师父。”
司长老五十岁上下,身形瘦长如鹤,面容清肃,虚扶了一把:“起来吧。”
“柳怀盛。着你拜入裂云枪宗,师从枪宗长老齐疏。”
柳怀盛连忙过去拜了师:“弟子柳怀盛拜见师父。”
齐疏捻着胡须笑笑,这小子性情跳脱,心境开阔,颇对他的脾气,摆了摆手:“起来吧。”
“宁姚。”
“在。”
“着你拜入剑宗,师从剑宗长老温如玉。”
“是。”
宁姚一抬眸,就看见柳怀盛冲她挤眉弄眼,接着后脑勺就被齐疏敲了一下。
她不动声色地走到温如玉面前,没有拜下去。
宁姚太过静默,不属于少年的静默,没有柳怀盛的跳脱,也没有楚清璃的凌傲,像一潭泛不起波澜的死水。
她垂着眼皮在温如玉身旁站定,也知道拜师只是其次。
有两名弟子抬桌案来,上头摆了笔墨纸砚,这是入宗的规矩——弟子入门拜师,须得由师父亲自誊写当年祖师训诫门下弟子的话,再由弟子署名焚于铜炉敬告祖师,名曰“诫诲书”。
温如玉提笔一气写就,一笔小楷工整清雅,宁姚跟在末尾写了一字“桃。”
“此纸曰‘厚德纸’,墨曰‘慎行墨’,鼎曰‘浩然鼎’,师门寄寓尽在其间。”
“嗯。”
宁姚埋头应了一句。
柳怀盛、楚清璃等人依次将诫诲书点燃,投入殿中的大鼎,顷刻化作袅袅飞灰。
宁姚上前点燃诫诲书投入鼎内,还未沉到底,不料那文书骤然飘飞,落到了鼎外,火也灭了,只有一圈焦黄,连字都没烧到。
众人皆骇然,不应当啊,无风自起,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怪事,莫非是祖师在天之灵不满,不许她入师门。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怀疑的,考量的,看热闹的。
代理宗主攒着眉正要开口。
“适才起风,重新写过便是。”温如玉波澜不惊,铺纸重写了一遍。
大伙不好驳他,默认了。
宁姚署过名,复将诫诲书投入鼎中,顷刻烧作飞灰,再无异象。
后随温如玉回宸寒殿,清幽庄雅一所院子,庭前一株杏树,满枝雪白的花开得葳蕤生光。
宁姚见他停下,几瓣杏花落在肩头。
“你住西侧的屋子,安顿下来,明日卯时起身,授你剑法。”
温如玉回身同她说。
一个十六七岁的水蓝色衣衫的少女进入院内,在他们跟前站定,明朗一笑,抱拳见了礼。
温如玉看着宁姚,神色淡漠,像一炉轻缓悠远的烟,说道:“这是你师姐沐婵,拳宗长老座下弟子,她会替你安排的。”
宁姚向沐婵施礼:“有劳师姐。”
沐婵领她进了房间:“宸寒殿地处清幽,景致却不错,日暮时分云蒸霞蔚,极好看的。”
环顾一圈,屋子蛮宽敞,陈设简单,南面北面贴墙各摆了两张床榻。
沐婵从柜子里抱了被褥出来:“按理都是师兄弟同屋而居的,只是温长老继任剑宗长老时日尚短,弟子只你一个,这间屋子就你自己住了。”
“只有我一个?”宁姚惊讶道。
“是呀,所以才从拳宗托我来替你收拾收拾,”
她一面铺着床褥,一面道:“你就偷着乐吧,温如玉座下首徒,光这个身份便能震慑江湖上一群宵小了。”
“剑宗古往今来多少弟子,能在弱冠之年修入龙门境的你师父是唯一一个,空前绝后,最近山下来拜师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她喋喋不休,宁姚不关心这些,故作漫不经心地开了口:“师姐,听说有种叶子,能庇护家族气云,真有这么厉害?”
“老槐叶?”
沐婵在床边坐下,道:“都这么传,谁知道真的假的。”
“师姐见过?”宁姚挨到她身边坐下。
沐婵摇了摇头,“万卷阁好像有,不是谁都能进的,除非特许。”
后山万卷阁,宁姚若有所思。
沐婵起身拍了拍她的肩:“好了,我该回去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尽管来曦清殿找我。”
宁姚送她出去,一回身,见温如玉立在了廊下。
她上前行礼。
温如玉点点头,叮嘱道:“山中夜寒露重,晚上多加床被子。”
宁姚错愕抬眸,他已经旋身回屋了。
翌日,庭前那棵杏树下。
“剑术修习,分为四境——剑招,剑气,剑意,剑道。习招而凝气,凝气而参意,参意而悟道,循序渐进。我创剑法,取乾坤无常、大道无情之意,有朝一日你参破了无常、无情,便可直入剑仙之境。”
宁姚一脸茫然仰望着他,什么无常无情。
温如玉含笑摇摇头:“从剑招开始练起,我演示一遍,你看仔细了。”
说罢,他取了剑于庭前一招一式演练起来,东风漫卷,杏花缤纷而落,辉映着皎灼剑光,愈衬得舞剑之人出尘。
温如玉收招,递剑给她:“记得多少,尽管使出来。”
宁姚依言将记住的剑招演示一遍,
“我…只记得这些了。”
温如玉点点头,能记下了七八成,已不错了:“接着练,明日我再演示一遍。”
宁姚应了声“是”。
弟子吃饭都在山上的膳堂,宁姚进去时,柳怀盛正冲师兄们眉飞色舞地说他当日是如何智勇双全敲响铜锣过关的。
“线香眼看要燃尽,我不紧不慢地从怀里取了一枚早先摘下的野果出来,此时大师兄早已分身乏术,我果断将果子掷向铜锣,锣响的一刹,香也刚好燃尽。”
柳怀盛一脚踏条凳,坐在桌上口若悬河。
其他年纪稍长的师兄在他身侧围了一圈。
“好小子,看不出来呀。”
“有点儿本事,大师兄可是刀宗首徒,能在他手下过关可不简单。”
柳怀盛洋洋得意地拱拱手:“师兄们过奖。”
楚清璃坐在一旁,嘲弄一笑:“摔得狗吃屎一样怎么不说?”
柳怀盛瞪她一眼:“你赢得多光彩一样,还不是仗着那把破鞭子,使了阴谋诡计。”
楚清璃一掌拍在桌子上,狠狠瞪他一眼。
适时,沐婵走进屋来,一众人拱手喊一声“师姐”。
沐婵一把拧了柳怀盛的耳朵:“这么会说,怎么不去茶楼说书。”
“哎呦哎呦,师姐,我错了,我不敢了。”柳怀盛连忙告饶。
沐婵松手,看柳怀盛小心翼翼地揉着耳朵,弯唇轻轻一笑,目光一瞥,看见一圈看热闹的人围着,又黑了脸喝道:“都看什么,不想吃饭就都站着别动。”
一圈人连忙散了。
拳法刚猛,拳宗自立派只出过一位女弟子,就是沐婵。
拳宗多少男子都打不过她,除了大师兄李霆风,各个都敬她三分。
入夜,宸寒殿一片清冷,宁姚吹熄了灯静静躺在床榻上,一滴滴泪自眼角无声无息滴落,洇入枕面。
槐叶还未看成,她的亲人就被人所害,而他们至死都惦念着她的安危……
宁姚起身,往正殿看一眼,见里面烛火已熄,她蹑手蹑脚地推门出去,直奔后山而去。
万卷阁矗立在密林深处,气势雄浑,重檐高啄,正面一方匾额,书“万卷阁”三个烫金大字,倒像是文人雅士集会的楼阁。
楼内黢黑一片,宁姚提步上前,走至阁边两丈远时,迎面一扇琐窗忽然洞开,一支箭破空而来。
她慌忙侧身,那箭钉入地上,再回头一望,紧接着又有千万支箭飞射而出,密如雨点。